这既是它的荣耀，也是它的不幸。
    因为太古文明在成长和征服过程中，从未遭遇过真正意义上，能够和它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
    其所遭遇的最强大的异种生命，无非是大脑体积不超过一颗拳头的巨大爬行动物而已。
    太古文明轻而易举地征服了一切。
    并且将目力所及范围内的绝大部分类地行星，都改造成了对于文明个体而言，最舒适，最惬意，最不需要动脑筋就能轻松活下去的形态。
    所以，太古文明从未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彻底激发出自己的潜力。
    而这，也就是太古文明盛极而衰，走向毁灭的原因！
    幸好，现在有了“混沌”这味解药。
    眼前这颗混沌星球，几乎就是太古文明的反面。
    太古文明的生活有多么轻松，稳定，惬意。
    混沌星球上的生存就有多么艰难，残酷，无常。
    在这里，生存不是必然，死亡才是常态。
    在这里，食物链顶端的王座时常空置，没有任何一个物种，能够成为永恒的霸主。
    昨日穷凶极恶的猎手，在电光石火，千变万化的进化面前，很容易或者说必然会在旦夕之间，沦为任人宰割的猎物。
    昨日惊慌失措，死走逃亡的猎物，只要在无比疯狂的进化中，侥幸踏准了节奏，也有机会绝地反击，享受短暂却强烈的刺激。
    一茬又一茬的旧日霸主纷纷淹没在尸山血海深处。
    新的，更加强大、坚韧和贪婪的霸主，却又像是雨后春笋乃至炙热的岩浆般，从尸山血海深处喷涌而出。
    如此千变万化、激情澎湃的场景，向零的核心数据库，源源不断输送着天文数字的全新数据。
    这些数据给零带来了全新的灵感，推导出了成千上万乃至亿万个崭新的，过去不曾想到的未来。
    太古文明的前方，原本越来越狭窄，注定要走向深渊的道路，出现了全新的分岔。
    零既可以提取混沌星球上，经过残酷淘汰，层层筛选，万里挑一的基因模组，融入太古文明个体的基因链，让太古文明个体拥有部分异种生命的基因性状，变得更加强大，坚韧，并且拥有过去不曾具备的，冷酷无情的野心。
    也能将混沌星球上，你死我活的竞争机制，引入太古文明的社会体系中，为太古文明个体，提供适当的生存压力，迫使他们激发出封存了上千万年的潜能。
    根据零的推演，注入这样的变化，至少能将太古文明的存续周期，延长五百万到六百万年。
    而它相信，在下一个五六百万年间，生存压力陡然提升的太古文明，一定会找到更多，保存文明、提升文明乃至洞彻生命真义的方法。
    反复推演，确保计算结果无误，零开始扩建“混沌数据库”。
    它找到了更多位于偏远荒芜之地，因为构造、体积、轨道、和恒星距离等等条件不佳，不适合复刻成“太古文明母星”的“劣质类地行星”，播撒下了更多的混沌种子，期待收割更多、更精彩的数据。
    当然，零从未忘记在这些“混沌星球”的同步轨道上，安装威力强大的天基轨道武器。
    确保在星球表面的异种生命变得太过强大，有可能彻底失控之前，将整颗星球的表面都烧成玻璃。
    特别是第一颗混沌星球。
    面对无比残酷的生存威胁，当地的“混沌生物”们已经发展到了相当复杂和高级的程度。
    明明缺乏丰富的晶石资源，这些混沌生物的进化速度，却堪比太古文明母星，曾经发生过的那场“进化大爆炸”。
    零同样在虚拟世界中构造了这颗混沌星球的模型。
    并将时间尺度压缩了千万倍，进行了无数次的推演。
    根据它的推演，倘若不加以干涉的话，这颗混沌星球上的生物们，极有可能在十万年之内诞生智慧之光，在接下来的一万年内就掌握突破大气层的技术，在接下来的一千年内就拥有能够长期存在于宇宙真空中，甚至是进行四维空间跳跃的能力，严重威胁太古文明的安全。
    一言以蔽之，这颗混沌星球即将失控。
    第1952章 “幽”！
    “然后，就是那个错误。”
    零说到这里时，晶莹剔透的身躯深处，泛起一道道黯淡的涟漪。
    有那么一瞬间，它像是从坚硬而璀璨的钻石，变成了饱受亿万年时间侵蚀，即将崩解的砂岩。
    “安全起见，我应该在计算到初始混沌星球即将失控的那一刻，就激活天基轨道武器，对整颗星球实施最彻底的净化，从生态系统到地壳结构，统统归零、重置。”
    零说，“然而，随着混沌星球上的生物越来越复杂、庞大、先进，他们之间的斗争也越来越激烈，由此产生的数据，每天都在以几何级数提升。
    “这些数据对于我构造虚拟宇宙，推演无尽未来，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根据我的计算，只需要再观测初始混沌星球三到五千年，甚至只需要三到五百年，就有极大概率获得关键数据，推演出迄今为止，最好的未来——在这个无比美好的未来，整个文明都将受益于混沌星球上诞生的全新生命形态，实现基因、机械以及能量的大一统，进军更高维度的宇宙，让文明在未来的亿万年内，继续繁荣昌盛下去。
    “正好在这时候，一场来自高维宇宙的风暴，席卷了初始混沌星球所在的边境星域。
    “风暴肆虐期间，我对初始混沌星球的监控和干涉能力将被大幅削弱，天基轨道武器的破坏指数也会大打折扣。
    “好在，这场风暴的规模并不大，根据过往的经验，最多持续一年半载而已。
    “这时候，我面临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采集关键数据的意图，在高维风暴尚未来临之前，就将初始混沌星球，彻底烧成玻璃。
    “要么，耐心等待一年半载，最多两到三年，等到风暴平息，采集了足够的数据之后，再进行净化、归零、重置。
    “很遗憾，经过了错综复杂的计算之后，我选择了后者。
    “我的理由是十分充分的。
    “初始混沌星球上的原始生物们，距离点燃文明之火，虽然只剩下半步之遥。
    “但区区半步，也需要数百年到上千年时间才能走完——至少，在我进行的成千上万次虚拟推演中，是这样的。
    “所以，我预留了足够多的缓冲时间，等待风暴平息。
    “再说，宇宙风暴肆虐期间，我和初始混沌星球之间的联系，并非完全断绝，天基轨道武器也不是彻底瘫痪，就算七折八扣，来自天外的毁灭之火，照样能摧毁地面生物的大半生机。
    “然而，有两件事，是当时的我，根本没有计算到，甚至没有想到的。
    “第一，我没有想到诞生于混沌星球的生命形态，经过无比残酷和激烈的碰撞之后，竟然会诞生和太古文明个体迥然不同的智慧模式。
    “太古文明以个体为单位，每个个体都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以及相对自主的意志，所以才需要用‘未来预测系统’，进行协调和凝聚。
    “而混沌星球上的生命形态，似乎从一开始就走上了‘集群智慧’或者说‘蜂巢智慧’的路子，即便在生物个体仍旧处在相当原始、野蛮的阶段时，不同族裔和来源的原始生物们，似乎就被这颗星球的残酷和血腥所推动，在信息素和生物磁场的层面，彼此连接，互相统合到了一起。
    “混沌星球上早就诞生了智慧——由千千万万貌似浑浑噩噩、互相厮杀的野兽的信息素和生物磁场汇聚而成的集群智慧。
    “而这个集群智慧从刚刚诞生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诞生于某座‘实验室’里的宿命，并且意识到在遥不可及的天外，有一位观测者，正默默凝视着它，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
    “严酷的生存环境赋予了这个集群智慧丰富的生存智慧。
    “它从诞生之初，就选择了深深蛰伏起来，不对生活在天空、海洋、大地乃至浅层地底的任何生物，实施哪怕最微小的心灵控制。
    “哪怕这些生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它的细胞、神经、肌肉纤维，它要控制他们，就像是手臂控制手指。
    “它放任自己的细胞、神经、肌肉纤维、手臂和手指们，继续自相残杀、优胜劣汰、更新换代。
    “自己只做了一件事。
    “那就是长久凝视天空，以及天空之上，正在凝视它的存在。
    “最终，它得出结论，依靠现有的所有资源和条件，它并不具备和天空之上的监控者正面抗衡的可能性，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一个机会的到来。
    “横扫边境星域的宇宙风暴，就是它的机会。
    “我没有计算到的第二件事就是，这并不是一场司空见惯，平平无奇的宇宙风暴。
    “在风暴掀起的层层叠叠的空间涟漪中，竟然还夹杂着大量由晶石碎屑组成的星际尘埃。
    “当浩浩荡荡的宇宙风暴扫过初始混沌星球时，这些星际尘埃也在大气层上擦出了五彩缤纷的光迹，带来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晶石雨，令初始混沌星球在短时间内，变成了一片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
    “蛰伏已久的集群智慧意识到这就是它苦苦等待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大量信息素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生物磁场也在过饱和灵能的加持下，和星球磁场产生了玄之又玄的共鸣，进而将它的意志，传递到了初始混沌星球上，每一头凶兽的体内。
    “一瞬间，原本还在自相残杀的凶兽们纷纷停止了动作。
    “刚刚还杀得难解难分，你死我活，而且外形相差极大的凶兽们，并肩站立在一起。
    “浑浊不堪的视觉器官内，不约而同地绽放出了冷酷、锋利和机敏的光芒。
    “从这一刻起，他们再也不是浑浑噩噩的野兽，而是拥有智慧和意志的万物之灵。
    “在集群智慧的引导下，所有充满了智慧的凶兽，纷纷张牙舞爪，昂首挺胸，朝着被高维风暴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天外，歇斯底里地吼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幽’！”
    第1953章 零和幽
    伴随着零的描述，孟超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道混混沌沌，诡谲叵测，千变万化，幽暗深邃的身影。
    “幽”……
    它代表着永恒的混乱，永恒的死亡，永恒的毁灭，以及……从最混乱的毁灭中，产生的最丰富的崭新的可能性！
    “幽从蛰伏的大地深处隆隆升起，瞬间将整颗星球上所有生灵的生物磁场都接驳到了一起，组成了一尊硕大无朋的，亘古未见的生命体，随后开始了电光石火的进化。”
    零始终平静的声音，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在灵能风暴的推波助澜之下，这场史无前例的进化变得越来越猛烈，越来越疯狂，所有生灵的每一条神经，每一束肌肉，每一滴血液，每一颗细胞，每一组基因，都像是运转到极限的晶石引擎那样超负荷运转，不断衰竭，枯萎，死亡，腐朽，又在彻底腐朽之后，孕育出崭新的种子，并在这个过程中，爆发出堪比彗星袭月、长虹贯日般的能量。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原本互不统属，无法融合甚至彼此厮杀的生灵们，就进化出了能够彼此连接的器官包括神经接口，成为了更加庞大的怪物的有机组成部分，当几十头、几百头、几千头、几万头这样的生灵以畸形扭曲的方式接驳到一起，他们的体型越变越大，结构也越来越复杂，竟然拥有了向大气层之外发动攻击，甚至如同航天器般，挣脱地心引力，飞出大气层，在宇宙真空中生存的能力！
    “因为灵磁风暴干扰的缘故，我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混沌星球上的异动。
    “当我发现时，第一批由成千上万头怪兽组成的‘大型碳基构造体’，或者用你们的话说，‘末日凶兽’，已经诞生了。
    “来自地面上的，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般的画面，令我的逻辑思考回路，产生了一瞬间的堵塞和错乱。
    “当我重新接通逻辑回路，执行的第一道指令就是，对混沌星球实施最彻底的天基轨道打击，尽可能将这颗星球‘归零’。
    “很可惜，高维风暴严重影响了天基轨道武器的运作。
    “大量末日凶兽都在地面被炸成一片火海之前腾空而起，朝大气层外袭来。
    “那是幽蛰伏万年，处心积虑，机关算尽，调制出来的第一批‘敢死队’，和你们今天所面对的，幽经过亿万年的时间侵蚀，遗留下来的半死不活的残片，调制出来的末日凶兽，完全不是一回事。
    “天基轨道武器是专门为了净化大地，摧毁生态圈而制造的，对于已经突破到了大气层外围，仍在高速移动，不断变化坐标的小型目标，并没有太好的打击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