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岸微微鼓起腮帮,舌尖从脸颊内部推推昭然的手指。
被毒液腐坏的骨骼隐隐作痛,昭然每向前走一步都必须忍受煎熬。
“你的手还好吗,我看见它被毒液侵蚀到了,不是说是繁殖器官吗?该不会直接丧失功能吧。”郁岸撑着他身体的一半重量,边走边问。
“不用担心,如果这条胳膊不行了,会有其他新的手臂顶上来的。”昭然用食指和中指夹了一下郁岸的脸,“你在想什么?擅自挖了周先生的核,你怎么总干讨打的事。”
“我请示过你了,面试官。”郁岸认真回答,“我问你阮小厘还能不能救。”
“我还纳闷你怎么变善良了,还知道想补救办法。”昭然叹了口气,原来郁岸问这话就相当于问别人“你的矿泉水瓶还要吗?”,别人说不要,他立刻抢过来踩扁塞自己兜里。
他确确实实无法对同类的死亡、悲痛与人间疾苦共情,这一点无论在哪个人生阶段都未曾改变,唯一能让他产生代入感的是疼痛和孤独。
昭然也不再强求他理解,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就行,想到这,他的脚步停了一下。
郁岸以为面试官都这么虚弱了,居然还打算修理自己一顿。
“打完架不舔包吗。”郁岸疑惑地问,但被那双鲜红的眼睛注视着,声音越来越小,低下头踢开路面的石子,轻声嘀咕,“今天这么惨烈,我把能捡的东西都捡到才不亏。”
不料昭然把手搭在郁岸头上,稍微扳过来一点,嘴唇挨着他脸颊亲了亲:“不过今天整体表现很好,口头表扬一下。很有点小聪明,不错。”
郁岸咬住下唇,心情肉眼可见变好了,头顶仿佛有一对看不见的耳朵精神抖擞地竖起来。
“话说回来,使用辐射药物居然能催化出金色一级职业核,怪不得漂移飞车不惜大海捞针也要筛查肥胖症患者,不过这也说明周先生在精密机械领域确实称得上斗南一人,可惜……”
“连金级核都扛不住蝎女的茧的伤害?”
“不分等级,茧是化茧期畸体保护自己的手段,排斥同类靠近是天性使然。”昭然耐心给他解释,“以前我没怎么与蝎女打过交道,但一直对她的名字很熟悉,她属于红狸市主辐射源形成的红狸家族,是个早已没落的大家族。
“因为红狸市是地下铁看中的总部根据地,在我来到地下铁之前,蝎女的家族成员就已经被大老板清除得七七八八,辗转许多年,红狸家族也不剩几个畸体了,都神隐在郊区中不再露面,亲族之中也只剩蝎女一个承担起家族领袖的职责。
“我应该还没给你讲过家族成员的阶级划分,家族范围内的畸体,谁体内产生了与辐射源直接相关的畸核,谁的地位就越高贵,就相当于人类口中的纯正血统。
“据我所知,蝎女体内有两枚核,其中一枚是‘思想重构’,因为红狸市主辐射源培育基地当年的研究方向就是精神控制,他们非法制作活体实验体,然后利用辐射药物操控它们的意识和行动而成为特种武器。另一枚核‘红狸火晶’,与红狸市主辐射源直接相关,所以蝎女就被认可为亲族,继而担任了家族领袖,受到其他成员的尊敬。”
郁岸不太能理解。如果是自己来下决定,就会把红狸家族连根除掉,不可能留一个活口给以后留下隐患。
“大老板也下过除根的决定,让我去执行,我没答应。当时他们人数很少,有些甚至相互结合生下了孩子,我们的世界有个共识,就是不杀幼崽,怎么教训都可以,但不能要它的命。”
“你们真的能生小孩啊?”
“畸体繁衍后代的方式与人类不一样,我们会以体内的一枚畸核作为孩子的根基,然后发育,最后连着幼体和畸核一起成形,可以选择相互结合,雌性畸体也可以自己发育后代,但如果母体只拥有一枚畸核,那么幼体成形后母体就会消亡。
“如果母体存在两枚以上的畸核,繁育后代后仍能存活,一般这种情况下,雌雄双方谁的畸核多,谁就贡献一枚核出来,但雌性畸体与人类男子结合,就只能由雌性贡献畸核了。
“蝎女有一个孩子,我想她大概把思想重构那枚核作为孩子的根基了,所以精神控制能力变得很弱。
“哦,如果是雄性畸体和人类女子结合的话,畸核要由父亲一方贡献,如果不愿意贡献,就只能生出基因不稳定的人类小孩,大部分会夭折。”
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县城街道实在难找到开门的旅店,寒风呼啸,天空甚至开始向下飘落小雪,还好昭然身体温暖,贴着他就不会冻僵。
“我看只有比萨庄园能让我们借宿了,要不要回去?”越向深处走,郁岸越隐隐感到一阵不安,被窥视的感觉从身后袭来,他频频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又向前走了十来米,道路中央出现了一个直立的影子。
男人穿着一件塑料雨衣,左手拎着一个大号塑料袋,一些粘稠的液体从塑料袋一角滴落在脚下,似乎是血。
郁岸立刻联想到雪夜杀人魔和一些刺激的暴风雪山庄场景,他垂落右手,破甲锥滑进掌心,郁岸左手将昭然挡在身后,右手反握破甲锥,警觉地与雪夜杀人魔对峙。
虽说应付不来高级畸体,但对付人类总算绰绰有余,郁岸紧了紧缠在双手上的“英雄拳套”绷带,余光搜索周围是否存在监控,计算双方身高差距,如果击杀该以什么角度刺入什么位置,如果只想令他失去反抗能力该从位置下手,附近没有可目击者存在,杀死之后应该还能翻翻他的口袋,万一对方刚抢劫过珠宝店之类的岂不是赚了。
那人一头白色卷发,头戴一顶针织帽,抬手扯了扯雨衣帽檐,从阴影中走进了光下。
他手里的大塑料袋支棱出一把芹菜和一捆小香葱,袋子底端被新鲜肋排的边角扎破了,正向下滴落血水,袋子上面印着“袁哥小卖部”的字样。
“……”郁岸依然警惕,这个时间逛小卖部也不像正经人。
白卷毛男人看清他们之后,表情变幻,暴躁地举起手,指着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郁岸有点拿不准他想干什么,回头询问地看向昭然,等再回头那白卷毛男人居然已经冲到了面前,抓住昭然的衣领:“你俩大半夜的一人一身血在干什么?”
郁岸挡在他俩中间,不准那白毛男的碰昭然的受伤的身体,但面试官没发话他也不敢贸然用破甲锥去刺,于是一口咬在蛤白的手腕上。
三人顿时僵持住。
昭然摸摸鼻子,说:“大哥。”
郁岸整个上半身都挂在蛤白手上,大脑死机了几秒。
大脑终于重启,郁岸松开嘴,落到地上,僵硬地抹掉蛤白手腕上的牙印,半晌,结巴憋出一句:
“哥哥。”
第87章 蛋炒饭
蛤白收回手,略带敌意地瞥了郁岸一眼,但忍下来没说什么。
“打算去哪里?这条街不是回市区的路。”
昭然先把郁岸拢到自己臂弯里,不声不响把人拉到自己后侧,然后才慢悠悠回答大哥的问话:“随便找个旅店将就一晚,我走不动了。”
许久,蛤白妥协转身,回头叫他们跟上。
郁岸躲在昭然身侧抬头瞧他,不知道这位大哥什么来头,虽然个头上比面试官矮两寸,可面试官好像有点敬畏他。
他正走神思考着,昭然主动伸出一只手到身后,牵着他向前走。
明明不习惯牵手,但有生人在场,自己又不好开口安抚他的紧张的时候,昭然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好在大哥没有多为难他。
“晚上好,是专门去买菜的吗?”昭然牵着郁岸跟上蛤白的脚步,反客为主开始在言语上为难大哥。
“晚上袁明昊打电话说隔壁铺子新杀一头猪,找他借盆来着,他腆着脸扯着人家把肋排扣下了,说分我一半。我到店里顺便拿了点水果玉米和其他菜,明天炖了。”
“噢。”昭然一个音节拐了几道弯,“他想见你。靠人家完成蝶变之后就变得爱答不理,你这方面的品质真让人不敢苟同。”
“该做到的义务不会缺差他的。等他遇到什么危险再说。”蛤白说完,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他退伍以后也不常需要我保护,幻术类的能力对贩售小商品能有什么帮助?”
昭然悄悄与郁岸耳语:“大哥没有什么正面战斗的能力,在茧里完全被袁哥武力压制,他一直觉得好没面子。”
郁岸听罢盯着大哥的背影看,原来这就是蝶变后的畸体,外貌上看不出什么差别,可气质和躯体上确实给人更平稳真实的感觉。“易碎感”,他从昭然身上感受到这种令人不安的气质,和蝎女没什么两样。
如果说畸体和人类各自属于一个不同的世界,那么蛤白似乎已经站在了两个世界重合的平衡点上,而昭然还在苦苦追寻。
只走了一会儿神,郁岸猛然察觉到踏在脚下的土地格外松软,周围拱起丘陵状的坟包,一些烧尽的纸钱元宝灰烬用砖头压在墓碑前。
四周荒凉,杳无人迹,道路尽头时不时升起一团鬼火。
是什么时候踏入这种地方的?郁岸根本回忆不起来,也许在哪一个刹那踏进了任意门,而自己浑然不觉。
他的注意力全被款式各异的墓碑吸引,双眼忽然被手掌遮住。
“你跟着我走。”昭然用手掌盖在了他双眼前,挡住了他的视野,因为大哥并不信任他,让他得知进入大哥家里的路线,大概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忌。
昭然随口与蛤白闲聊:“你的幻境越来越精进了,有些坟墓真实得我几乎看不穿。”
“老是有人误入这里,以为是真实存在的免费公墓,所以经年累月下来,这里添了不少真坟,反而方便我以假乱真。”
“死后有个地方住也好,不影响你就别驱逐了。”昭然说。
穿越一段阴森鬼墓幻境,昭然松开了郁岸的眼睛,郁岸新奇地打量坐落在精致花园里的独栋小房子。
花园院子里漂浮着蓝色的萤火虫,这些不惧寒冷的虫子在院子上空漫无目的地游荡,照亮了房子外墙。
房子外墙则爬满奇异的冰雪色的玻璃藤蔓,将蓝火虫的亮光散射到墙面上,仿佛水波一样流动,叶子也像玻璃一样薄脆透明,可以透过表面看到里面流动的淡蓝色发光汁液。
郁岸好奇地戳戳低空飞过的蓝火虫,小家伙从困倦中惊醒,愤怒地从发光屁股部位激发出一圈明亮的电火花,噼啪电了他一下。
郁岸缩回烫痛的指尖捏捏耳垂,更觉得新奇,俯身接近外墙上的玻璃藤蔓,那些藤蔓感知到人类的温度时,光滑的茎干上瞬间生出半米来长的玻璃尖刺,要不是郁岸躲得快,险些被当成羊肉串在上面了。
蛤白轻手轻脚打开栅栏,放他们进去。
和昭然家的极简性冷淡风装修完全不同,蛤白的家具五彩斑斓,一主一副成套的蘑菇沙发,上面三个小书包并排放在一起,沙发环绕着中央摆放的上了油的树桩茶几,一些散落的蜡笔和画纸扔在桌上,地板上还丢了两辆小汽车。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在走廊开了一盏暗灯,靠近楼梯的卧室门关着,有人在里面睡觉。
昭然一进门就往冰箱那边转:“你给我弄点吃的,饿得难受。”
“少废话,去,把血洗干净。”蛤白把两人赶到了楼上,要他们住最靠里的房间,不要吵小孩睡觉。
客房里有浴室,匆匆洗涮完毕,昭然赤着上身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水珠从发梢滴落在锁骨沟里,积攒了数滴之后向外盈溢,从胸前滑落到腹肌上,再渗进腰间的浴巾里。
郁岸好一些,脱掉纯黑兜帽还有配套的短背心可以穿。房间里温度很低,但有身上的太阳印记保护就不会觉得冷。
昭然坐到椅子上,将靠背调到最仰,躺到上面发出一声解乏的喟叹,双腿搭在床沿上,白近透明的皮肤下青一块紫一块。
郁岸借着灯光能勉强分辨,那些淤青大概是骨头被毒腐蚀出的瘢痕。
“我看还是刮一下毒比较好。”他跨坐到昭然大腿上,戴上治疗核-柳叶刀,抽出破甲锥,用纸巾反复擦了擦刀刃,点火灼烧一阵以此消毒。
“你真敢动手啊,又不是医生。”昭然哼笑,“我怕痛。”
“我有治疗核,无痛外科手术,怕什么,我还有快速愈合核,给你缝回去就好了。”郁岸艺不高但胜在人胆大,靠目测寻找毒液最集中的伤处,用破甲锥的刀刃割开皮肉。
割开的伤口鲜红,骨骼苍白,对比之下刺激惨烈,昭然看着自己的身体皮开肉绽,后脊一阵发麻。
但郁岸专注盯着伤口,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妥和不适,表情平淡得好像在拆卸布娃娃的肢体,扎一下,伤口便涌出一股黑血,拿纸巾擦净后,等流出来的血慢慢变成正常颜色再缝合。
“真解压。”郁岸自言自语。
幸好畸体强韧扛造,换个普通人类早就被郁岸玩死了。
他趴在昭然腹上专注操作,细小的呼吸搔着雪白的皮肤,皮肉被他抓捏过的位置留下浅红色的指痕。
昭然安静地等着赤脚郁医生在自己身上享受过家家般的血腥娱乐项目,郁岸的手指尖若有若无触碰他的身体,昭然舔了一下嘴唇,头偏到一边,埋怨自己只是被碰几下就变得心猿意马,实在不端庄。
大部分畸体寻找人类契定者只是为了使生命长久地延续下去,保护契定者是他们的义务,都说爱上契定者能让自己余生多些乐趣,可昭然总是不安,因为自己对准契定者的感情包含色心,占有欲也不够纯粹,一方面每一次都忍不住放任自己沉沦下去,另一方面又时刻惶恐如此贪婪的想法会受到不幸的诅咒。
昭然回过头,发现郁岸挪得特别近,双手撑在他胸口上,鼻尖碰到了他的脸,嘴唇与他的唇角只隔毫厘,扬着眼皮认真问他:“要接吻吗?”
昭然只微微张开嘴唇,郁岸就亲了上来,浅浅地用舌尖勾一勾,磨得对方难受,最后忍不住拢住他后脑,压着他亲起来。
郁岸也亲他的脖子,亲红一块,再向下移,到右胸之下肋骨之上,吻他畸核的位置。
“嗯、”昭然肩膀很明显地颤动,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拉开一点,但郁岸被拎开时舌尖还固执地在那个位置扫了一下,很快就看见昭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别闹。”
郁岸反问:“你特意告诉我核的位置不是想让我亲吗?”
当然不是,昭然张了张嘴,郁岸打断他接着说:“我们不如怪物高尚,我觉得吻应该以足够se情为评判标准,你要好好亲才行。”
蝶变 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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