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以后,天晴的时候总是少,锡灰色的天把植物映得黯淡无比。
武成晚竞赛的成绩出来,因为太过拔尖,被人登在杂志上,供各中学传阅。邮寄到武成晚手上的有一块儿奖牌和一本杂志,挺薄的,像本习题册。
那是武成晚第一次打开这本杂志,首页刊登的是人物传记,当然不是他们这种无名的学生,印着他的那页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标题大的显眼:残障学生靠惊人意志取得竞赛第一!
下面铅字小的像没了墨,冗长的篇幅介绍武成晚是怎样日夜苦学拼得第一,像这样身残志坚的人无愧于学生的榜样。
武成晚握着杂志的手有点儿颤,指甲盖捏到发白,这篇文章,除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个字是他愿意承认的。他并未从字里行间看到祝贺,反而通篇都是在强调他是一个哑巴,条件不如常人,但是又以优异的成绩打败了常人。它庆贺他不是因为他是第一名,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哑巴的第一名。
这种文章在刊登以前甚至不会告知一下当事人。
冼兵替他高兴,不问一声就夺过了杂志,陈萃也想看,巴巴的看冼兵指着冼兵看完给他看。哪成想冼兵看到内容,一脸生气的把杂志给撕了!陈萃错愕地张了张嘴,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走,出去。”冼兵拽着武成晚把他给拉了出去。
余陈萃一人坐着,弯腰捡地上的碎片,好好的杂志,说撕就撕。
陈萃认认真真的拼了几遍,才把文章给拼对,他学习都没这个劲儿。可真等拼出来这篇文章,读着每个他都认识的字,他又好像不认识字了。
哑巴,残障,这些字眼比往日招呼在陈萃身上的拳脚还要毒辣。他知道皮肉上的疤早晚有一天会消,可屈辱不会。屈辱是尖刀,打磨人的骨头,剜薄了还要把那点儿骨气当齑粉给扬了。
陈萃掏出胶带,一点点的粘合,他手稳,不会叫裂痕大的像蛛网。只是任他一双巧手也修不好这几百字拼凑而成的内容。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竞赛第一名并没有什么好刊登的,是撰稿人知道第一名的学生不会说话后,才生出的灵感。优秀的人层出不穷,特立独行值得讴歌,身有缺陷值得讴歌,唯有正常,最普遍不过,最不值一提。
冼兵点烟,武成晚没接,烟雾缭绕而起,他听见冼兵说:“有病,别理那本破杂志,写那篇文章的人脑子有包。”
冼兵能看懂的手语不多,武成晚回他:无所谓了。
“你别生气,你要是生气,明儿我就去打听是谁写的,手指不给他掰折两根,爷爷跟他姓。”
武成晚摇头,突然又接过冼兵手上吸一半的烟,噙住,抽了一口。尼古丁呛进来,辛辣,也清醒。
是事实,是不争的事实。他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俩带着一身烟味儿回教室,陈萃睁大眼睛打量他俩,默默把窗户开了一条缝,让冷空气流进来。
武成晚刚坐下没一会儿,陈萃扭过头来,把用胶带粘好的那篇文章给他,手语比划道:你好厉害。
难得武成晚没给陈萃写字,他在教室里几乎是不打手语的,这次偏偏回了陈萃:哪里厉害?是个哑巴所以厉害?
陈萃急于否认,手语不大熟练,磕磕绊绊地回他: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你学习成绩好,比别人都好,就是很厉害。
武成晚冷淡回他:谢谢。
他并不打算沟通,陈萃看出来了,琢磨了半天,用学的半吊子的手语同他讲:翡翠是翡翠,金子是金子,翡翠不会变成发光的金子。
武成晚定定瞧他,他的真诚要从那双汪着水儿的眼睛里流溢出来,他是笨拙的,又是坚定的,对武成晚说:事实是你本身就很棒,很厉害。
窗户缝隙刮进来的风冻红他的耳朵,武成晚用拇指抿了他的耳廓,从耳轮滑向耳垂,不等他反应过来,顺手就关了窗户。
关了窗,耳朵还能红一整节课。武成晚偶尔托腮,眼光找他绯红的耳朵,觉得他耳朵有些小巧,透着股过分的可爱。
陈萃缩着肩膀,不知道在桌子底下摸什么,就是不说学习。
等到晚修,武成晚桌上突然多了只竹子编的动物,看着像老鼠,黑色圆珠笔还点了两只眼睛。他故意不问,等着主人亲自开口说。
熬过漫长的三节课,陈萃终于忍不住回头,小声问他:“喜欢吗?”
武成晚装不知道,问:什么?
陈萃坐不住道:“老鼠,我的小老鼠,你喜欢吗?”
武成晚歪了歪头,陈萃趴在他桌面像说悄悄话:“地支子水,鼠排第一。”
武成晚一下就懂了。陈萃才是那个有手段的,会哄人开心的,难怪安雨‘追’着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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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安雨现在不给陈萃讲题了,这让陈萃松了一口气。周末来的那天,班上坐的人还很少,武成晚在拧小武哥给他买的魔方,他用速记背公式,还原的速度快极。陈萃在前面看他那双长骨节的手,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很是漂亮。
安雨就是这时候来的,她捧着保温饭盒,叫了一声陈萃的名字。武成晚率先扭头看过去,她的目光只给陈萃,陈萃有一丝窘迫,甚至结巴了下:“啊,啊?”
“尝尝。”安雨坐在冼兵的位置,打开盒盖,一股酸汤的味道扑鼻,又很香。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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