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idingsof fortandjoy.fromgodourheavenlyfather……”
有些走调的男音在唱着什么。
凝神一听,是劳伦斯在唱一首关于圣子的歌。在这雪山上,不待传播几米远,就被寒风吹散无形。
救援是枯燥乏味的,也算苦中作乐。
她靠在窝风位置,咬了口肉干。日子就是这么庸常,却有些细碎的小事,如太阳破碎的光芒洒在肩上。
又过了一会,休整好的队员一个个出来了,打完招呼开始了救援。出任务时他们彼此很少说话,这是为了保存体力。
顺着渺茫迹象一点点探索,终在某低洼的地势找到那群驴友。个个面部呆滞,看到救援时像看到了神迹。
当然没全活下来,在这样恶劣的环境,死人太寻常了。
死了女友的驴友绝不肯放手,意见发生了僵持。“不行,我不能把她留在这!最起码我要带她回家。”
驴友们都在劝。
雪上行走本就难,更别提背冻得梆硬的尸体下山。然而他哭的太惨了,缺氧脸都发青。都觉得残酷,可现实没办法,总不能为了死人赔上全部。
救援队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要冷静些,等他们自行处理。
但事情貌似没那么快解决,铅色的云压下来,眼看又要下雪,多停一会就有多一会的危险。
灵犀慢慢吃完最后一口干粮,踩雪来到那人身后。
聚力手一横劈。
脖后的剧痛叫人下意识转头,那人瞪大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咚地砸入雪中,大字状晕过去。
解决。
队友训练有素的把晕掉那个背起,堪称一气呵成,直看得几个驴友瞠目结舌。远处界限之内的雪山旷远晖宏,队长劳伦斯呵出一口白白的雾,伸手一比。
意思是,下山!
从雪山背面下山是一天后的事。
救援队到达预定宾馆,板砖一样硬的电话总算有了信号。被打爆了,短短几天,近百个来电通知,全是纪年。
毫无来由的疯狂。
灵犀摘了护目镜和登山帽,卷曲的发泻下,昏黄光线里漾着一层浅晕。
电话又响了,还是纪年!灵犀点开免提,男音焦灼。“怎么才接?速来jd镇。这有个小孩特别特别特别像沉嘉树。”
一连用了三个特别,可见已经像到无法让人错认的地步。
灵犀脱手套的手僵住,几秒后恢复平静。“那又怎样。”
还能是他转世?
说来很诡异,灵犀不信命,按说她该信的。
灵犀身世挺惨,襁褓时就被扔在师父道观门口,父母不详。是老道士一口口米汤喂着才活下来。她来时没名没姓,身上连张纸片都没,更别提什么证明身份的值钱物什。
灵犀二字是老道士取的道号。
无姓。
她小时候,套句村头张二虎的话,一眼就知道不是个善茬。张二虎其人,道观附近村子的孩子王。
不过后来灵犀来了,王就换人了。
灵犀胆子贼大,个性又冷的不像孩子。靠着在师父那偷学的草药知识,敢带山下村子的孩子一起采药识药。有计划有组织的卖药捣腾,又和收药的交涉定约。她口齿干脆,逻辑清晰,也把收药的唬的一愣一愣。
跟她混的个个有钱,为此大家都对她深感服气。
再后来她学龄了,手里又有积蓄。就送自己去村子和其他孩子一起读书,老道士嘴上骂,心里还是安慰的。没准道观还能培养出大学生呢。
没想到她超额完成任务!
灵犀考上全镇乃至全县没一人能考上的顶端学府、顶端学院!带着乡亲和小伙伴们给的祝福和土特产,踏上了征程。
她在道观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却从不信奉那套。
被人遗弃的她只信自己,长得像沉嘉树就能是沉嘉树?灵犀比谁都明白,十年前他就埋在那座陨石坑了。
世上怎会再有沉嘉树。
纪年的声音再次携着电流传来,兹拉兹拉的。像小时候看的十四寸电视,山里信号不好,要拍几下才能恢复正常。
“孩子现在还在我这,怎么决定?”
她望向窗外披着金光的雪山。
缥缈的思绪如残翼的蝴蝶,殉着寒光冷冷化去。
“你看着办吧。”
喉咙发紧。
灵犀在自来水那接了杯水。尼泊尔水质硬,杯底结了层水垢。把电话挂了,她一仰头,苦水饮尽。
**
第二天晚上,搭载灵犀的国际航班降落于jd镇。
说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接到纪年电话,灵犀辗转半夜,还是决定打包回国。纪年一开门,她就挟着阵尼泊尔的风雪进来。
“以为你真不来了,正准备把孩子送走。”她来的没一点预警,纪年先是怔住,又笑了,缓缓说起怎么遇上这孩子的事。
这周纪年来这城市公干。
没想到就这么巧,在路边捡到这流浪孩子!震惊之余暂时把人带到酒店,深思熟虑才联系了灵犀。
拂开门帘水晶串,灵犀走到里间,肩上还背着大大的登山包。
细细吧唧声来自沙发上吃薯片的小孩。也就四五岁,眼睛黑的像大葡萄,盘腿坐着,细软的短发搭在耳边,看似乖乖巧巧。
“你是谁。”她定定望着那小孩,用对待成人的态度和口吻。
小孩抬起头,意外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他不好奇也不害怕,垂头继续吃,一点都不想搭理。
纪年跟进来,环胸靠一边。“问他什么都不答,身上也没特殊标记或电话。要不是考虑让你看一眼,早送警局了。这几天估计他家里人都找他找疯了。”
说着他一努嘴。“很像对不对?”
尤其神韵。
“也没多像。一般,送孩子去警局吧。”她放下了登山包,说话四平八稳,平平淡淡,叫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其实收包的手都在轻微的抖。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纪年晃荡荡双手插口袋,进卫生间换了身行头,胳膊弯还揽着件骚包风衣。“走吧。我们送他去警局,稍带吃点东西。”
她来这么急,应该还没顾上吃饭。
灵犀点头同意,面上不露一丝多余表情。只要她想,总有方法把自己的情绪藏得严严实实,任谁都发现不了。
两人领着心不甘情不愿小孩下了楼,一阵吵闹从前台传来。
“就看一眼!有人说看到我儿子进了你们酒店就再没出来。”
大堂经理陪笑,却不肯叫那穿羊绒大衣的女人进来。“真对不起,我们不能随便打搅客人。如果您孩子丢了,报警不是更好吗?”
也不是他们心肠硬。
而是开酒店本就鱼龙混杂,要是谁都说丢了孩子要进他酒店搜房间,以后还要不要打开门做生意了。
“别求他。妈!我们报警好了。”她身边一个身高几乎赶上她的男孩皱着眉,态度很不耐。
“不行,报警会把事闹大。”女人立刻否决。
纪年定定看了会,了解来龙去脉才理着外套走下。闹哄哄的,没成想还是个熟人。他捡了个孩子,她就丢了个孩子,这么巧?
“司徒悦?你孩子丢了?”他挑眉。
看到仿佛从天而降的纪年,司徒悦的反应却是胆怯。
她拉紧身边男孩,显得无所适从。
纪年往她旁边一看,眉头皱起。要说他捡的这个像沉嘉树,不如说司徒悦身边那个更像,简直沉嘉树本树。
“孩子你的?”纪年说的是他牵的这个。
果然那娃发作了,挣脱了他,哭着扑过去大喊妈妈!答案很明显。
“怎么回事?”灵犀在纪年身后探出头。
因为刚下飞机,她还是那套尼泊尔穿来的面包服。帽衫裹在头上,卷发散乱肩头。如果别人穿这样那就是犀利哥!
但在灵犀来,就变成了复古风尚。
视觉冲击巨大。
司徒悦活见鬼一样瞪着他两。话不说了,儿子也不要了,直接落荒而逃。就跟真见鬼一样。
黑色的皇冠在前面蛇行。
纪年驱车在后面追,副座是一脸懵的灵犀。
后座还坐着半大小子和四岁男娃,被他们妈忘记的小哥两。
大的那个在教训小的,小的眼里憋着两泡泪。小手攥着衣摆,被哥哥骂了,也十分有种的不哭出声。
纪年分神听了两句。
小的也挺不省心,爸爸不带他去吃kfc就离家出走?
灵犀在倒后镜看这对吵闹的小哥俩,被种奇怪的感觉掬住了。太像了,就像孩童和少年时代的沉嘉树。
她突然很想知道他们的父亲长什么样。
皇冠开车没技巧。也许是太慌,几次都差点出事,一路惊吓连连!好在纪年还是追上了,连闯两次红绿灯的结果。
大半个小时,穿了半个城,司徒悦的车停在某小区门口。纪年他们进不去了,停了车摘了安全带,正准备和灵犀说什么。
小区的路灯下,仿佛云烟幻化出的男人打断纪年所想说的全部。
略显苍白的脸,精灵般柔和的五官,眉宇间一派安然。他的气质已经修炼的十足温柔,就像黄昏与白天过渡时的夕阳残照。
那人轻轻接住扑去的司徒悦,眉眼温柔,拂过她慌乱时掉落的发,细细问着什么。司徒悦在他怀中颤抖,接连摇头。
距离了几十米,纪年哪听清他们说什么。
他皱着眉,意识到什么后愣住,梦醒般看向副驾的灵犀。“这是怎么回事啊?”
灵犀也是懵的。
她同样睁着浓黑的眸看向那。目光怔怔,谁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两个孩子下车,匆匆跑到灯下男女身旁。那人表情惊讶,不赞许又担忧,最后还是化作浓浓的慈爱。
怎么看都是无懈可击的一家四口大团圆结局。
纪年越看越火大,嘴角痉挛的抽搐着!他下车,神色不明的朝这一家子走去。
“沉嘉树!”
纪年高喊了一声。
男人正轻拍妻子肩膀,她吓得不轻。抬头望向来者不善的陌生人,嗓音嘶哑且带疑惑。“你是?”
纪年皱眉站定,脸色复杂。“你装不认识我?”
男人楞住。
没来由地质问太古怪,他将怀里肥墩墩沉甸甸的小儿子放下。“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话。”
纪年眉锋紧蹙,上下打量。突然抓住他的手!男人细瘦的腕上有道尖锐利器留下的疤,看来有些年头了。
男人略感意外,抿着发白的唇倒也没说什么。
纪年细详后质问。“还有什么话说?这疤是大三时我和你打架留下的,别装了!这两孩子怎么回事?和司徒悦生的?你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造成什么后果?”
他的咄咄态度终于逼得男人皱眉。
司徒悦更颤的像片秋风落叶。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在十年前生过场病,后来很多事就不记得了。请不要吓到我太太。感谢你帮我找到小孩。”
“……”就他么离谱!纪年气极反笑的。
男人也不生气,只默默朝他一点头,揽着孩子妻子进了小区。
纪年牙齿紧咬着。
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一幕已经超出他的全部认知,他需要给自己点时间来梳理。
满脑的问号简直要冲破天际。
纪年回头,正对上那双幽幽如堕梦中的眸。那张从来冷艳的脸此刻苍白安静,秀美的像景德镇瓷器上的粉采。
一半心思为她心疼,一半心思为这一连串的不可思议,纪年伸手指着。“他人就站在那!刚为什么不质问他!”
灵犀被问得一怔,几秒后,一抹令人心疼的笑浮上脸庞。“还有什么好问的,他都说他不是我的嘉树了。”
**
一小时后,灵犀出现在市区的某间咖啡厅。
她生得太美,昏黄的咖啡馆都因为她而整个明亮起来。司徒悦左右环顾进了门,一看到她就红了眼。
灵犀面无表情抽出纸巾递给她。
“谢谢你肯来见我。”
这场会面是司徒悦主动找灵犀的,她也知道自己欠灵犀一个解释。两人找了个安静角落坐下。司徒悦窝在沙发软软的靠垫里,哭的抽抽的,鼻尖都红了。
“……你被挖出来后,我偷偷回去找了他……”
“雨太大,救援都撤了,我不甘心!所以又自己找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他挖出来。万幸他还活着!但他身体垮了。医生说他不能再受刺激,又失了忆,我骗他,我是他女友。”
“后来我们结婚生子,大学微信群我一直忍着不加,就是不敢知道你的事。”
“但今年的同学会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知道你走出来没有。我过的很幸福,所以我希望你也幸福,这样我才能好过点。”
司徒悦的解释断断续续,夹杂在软弱的哭声中。“对不起,我偷走属于你的东西,我是个贼!但能不能别恨我。”
《恋恋繁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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