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五年(737),大酋长赵君道来朝,献方物。”
唐德宗贞元年间,赵君道五次遣使入朝——邵树德阅览至此,感慨这个赵君道活得真长,因为他最后一次遣使入朝是贞元十八年(802),这人莫不是春秋八十以上?
德宗之后,入朝频率慢慢下降,这次居然反了。
没说的,既然已经讨平,那就恢复天宝年间的正州建制。
邵树德大笔一挥,诏置辰水(今贵州铜仁江口县北)、平蛮(今贵州铜仁石阡县)、思南(今贵州铜仁思南县南邵家桥镇东)、东停(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镇远、岑巩间)、东陵(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施秉县东北)、韶明(今贵州黔东南自治州黄平县旧州镇)、牂牁(今贵州遵义市余庆县东)七县。
这七个县本来是打算并入费州的,但高仁厚打得有点猛,连初唐年间“胜兵三万”的西谢蛮都给整残了,于是新置牂州,治平蛮县。
又以魏王邵勉仁为牂州刺史兼州军指挥使,自河南、关西、河北募兵五千,到平蛮县上任。
又给充州蛮另一首领张氏赐名邵知恩,以其为牂州长史。
诸蛮来朝首领,已由皇后折氏接见,今可赐予官身、礼物,各留子弟一人入为宫廷侍卫。
一下子又是几十个刺史官位出去了。
不过这些刺史都不用朝廷发俸禄,官位向由家族世袭。
比如前唐开元十年(722),西谢蛮大酋长谢元齐死,诏立其嫡孙(谢)嘉艺袭其官封——开元二十五年(737),赵氏崛起,赵君道篡夺谢氏之位,授封夜郎郡公,“西谢蛮”从此改称“西赵蛮”。
又“高宗初,琰州獠叛,梓州都督谢万岁、充州刺史谢法兴、黔州都督李孟尝讨之。万岁、法兴入洞招慰,遇害。”
这些世袭的刺史、都督之类,也不全是叛贼。事实上大部分还是比较稳定的,有人叛乱,其他人会奉朝廷命令出兵讨伐。朝廷征南诏,他们也会出丁、出粮随征,其实就相当于藩镇。
有的时候,蛮獠首领同样会到内地当官,比如那个谢万岁就当过梓州都督,一如藩镇官员入朝那样。
“陛下,魏王为牂州刺史,可需再斟酌一下?”陈诚坐在邵树德对面,轻声问道。
魏王从县司户做起,一路往上,可谓熟悉民情。这会又在平海军为将,刚刚自新罗返回,转头出任牂州刺史,资历方面问题不大,但会不会太过苛待皇子了呢?
牂州初平,看军报描述,打得并不轻松。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当地都会存在动乱,这是毫无疑问的。
如果皇子在那出事了,朝廷为了颜面,不得不兴军征讨,值得吗?
邵树德闻言不答,反问道:“平海军的船离开新罗北上了吗?”
“已经北上了,一共两艘。”陈诚无奈,只能回道。
两艘海鲛船于四月份离开蓬莱镇码头,向东航行至新罗停靠。
呃,第一件事是做买卖,将满舱的货清空了,换得的钱财除采买补给物资,雇佣向导之外,剩下的就是给水手发赏,故人人振奋——赏赐已由邵勉仁的座船带回淮海道,交由水手们的家人。
这两艘船离开新罗后,顺着东南风,沿着新罗海岸线慢慢北上,不知道最终结局如何。
另外一件有关航海的事,就是惠空法师乘坐的平海军船只很久没消息了。
他们是从海州出发的,一艘传统型号的船只,向东直航日本,大半年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让人怀疑是不是遭遇海难了。
“牂州又不是龙潭虎穴。”邵树德道:“吾儿若出事,那就是没这个命。”
说罢,摇了摇头,转去后宫了。
陈诚轻轻叹息一声。
圣人有时候很宽仁,有时候又心狠得无以复加。生下的那么多皇子,看样子一个都别想安享富贵,都要被他驱使着忙这忙那。
※※※※※※
邵树德转到后殿,余庐睹姑、萧重衮二人齐齐迎了上来。
余庐睹姑的肚子又渐渐隆了起来,这是她怀上的第三个孩子了。
邵树德有些遗憾,萧重衮怎么没怀上呢?难道是年纪太幼小了?
母女二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妇人:菩萨奴。
此女是在白望县被俘的,送过来已经一个月了,邵树德还没动她。
“你这妇人,带你过来数月,一点忙都没帮上。”邵树德拍了拍余庐睹姑,道:“不能招抚契丹诸部,臀又没菩萨奴的大,要你何用?”
“陛下……”余庐睹姑有些羞愤。
“唉,说来也怪朕。没把持住,又把你肚子弄大了。”邵树德叹道:“过些时日,便随朕北上吧。”
“是。”余庐睹姑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应道。
“菩萨奴,你过来。”邵树德招了招手。
菩萨奴的目光中满是复杂,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磨磨蹭蹭。”邵树德怒道,一把抓住此妇人,让她背对着自己跪在地上。
菩萨奴被迫跪下,只觉股间一凉,裙子已被褪下。随后便是狠狠几巴掌,荡漾无比。
“你可知令妹月理朵已被俘?”邵树德得意地问道。
菩萨奴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邵树德。
“朕刚刚收到军报,北楼为铁骑、飞龙二军袭破,俘获契丹、回鹘男女老幼十余万,月理朵便在其中。”邵树德说道。
菩萨奴脸色一片煞白。
虽说草原女子,被俘后就是胜利者的女奴、生育机器,但她终究是回鹘人或契丹人,对部落还是有眷恋之情的。
更何况阿保机对她不错。儿子耶律老古为他战死后,他还念着旧情,把白望城赐给她作为头下军州。
“阿保机他……”菩萨奴嗫嚅道。
“咦?你心里还想着阿保机?”邵树德惊讶道。
菩萨奴不答,或许不屑于解释。
“你这妇人!”邵树德哈哈大笑:“不就杀了你儿子嘛。朕赔你就是了,你想要几个?”
菩萨奴别过头去。
“阿保机若还不知机,此番怕是插翅难逃了。”邵树德挥了挥手,令萧重衮跳舞,又道:“其实,朕倒是想见见他的。”
对于这种在历史上趁时而起的人,他是真的挺感兴趣的。
阿保机这个人,致力于汉化,与他老婆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且阿保机也没搞什么剃发易服之类的歧视政策。
这或许和他的经历有关。辽神册二年(921)到天赞元年(922),他的十万精骑在望都之战中惨败,无数精挑细选、经验丰富的契丹男儿被晋兵驱赶着溃入沙河,自相践踏、冻饿溺毙者不知凡几。
十万人回去的还不到两万,开国精兵就这么葬送了一大波,这直接关系到辽国军事传统和传承——一般而言,开国精兵如果遭受了重创,这个王朝的武功堕落速度会比较快。
而且这样的失败并不止一次。
痛定思痛之下,阿保机定下了“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尊孔崇儒”、“汉契一体”的基本国策。
待遇都是打出来的。
阿保机三次南下大败而回,让辽国的汉人得到了平等的地位。
耶律德光进中原后,昏了头,居然纵契丹兵烧杀抢掠,引起河南百姓愤怒,直接将其逐出中原。
你有没有统战价值,胡人清楚得很。
“若能在战阵上生俘阿保机……”邵树德站起身,倒背着双手。
契丹贵女萧重衮像个穿花蝴蝶般在他身侧翩翩起舞,献媚邀宠。
八部大萨满余庐睹姑挺着大肚子侍立一旁。
头下军州城主菩萨奴像母狗一样跪在地上。
“朕会赐他毒酒一壶。”邵树德说道:“有些人,还是要死得体面一些的。”
菩萨奴下意识抖了抖,波涛荡漾。
第073章 契丹兴废
静蕃寨之外,聚集的契丹兵越来越多,其中就包括不少步卒。
契丹步兵,基本上是阿保机一手建立的。最开始以汉人为主,后来加入了部分渤海人、奚人。
高家兄弟叛逃一事给了契丹上下重重一击,国内对汉人的不信任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但阿保机力排众议,为很多汉官、汉将、汉兵担保,力挺他们渡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日,直到痕德堇可汗病逝,阿保机选上大汗。
现在的契丹步军,以奚人为主。而奚人确实非常擅长步战,他们居住的环境以山地草场居多,本身又穷,会骑马的人多,但有马的人少,故阿保机大量招募奚人充当步兵,为他攻城拔寨。
四天前阿保机与释鲁商议,决定将让奚人下马步战,不惜伤亡,彻底拔掉夏人北上的钉子,遏制住他们的势头。
释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稍稍思索后便答应了下来。
其实他之前也用过这招,但蚁附攻城之法,委实太过骇人,伤亡极大。连攻一整天,都没能拿下蛤蟪寨,最后无奈撤退,士气低落。
阿保机不死心,还想试一试,那就试吧,他已经麻木了。
“伯父,何必灰心丧气呢?”悠远辽阔的草原之上,阿保机笑道:“纵然不成,咱们大不了撤退,夏人追便追了,又能如何?再往北追一千里?他们会饿死的。届时反倒是我们的机会了,一举歼灭他们的主力。”
释鲁知道侄子这是在安慰自己,勉强笑了笑。
突然之间,他又想到了儿子滑哥。
以前他很痛恨这个孽子,但过了这么久,厌恶、痛恨之类的情绪淡了不少。据抓获的夏军俘虏所言,滑哥现在是昌平汤丞,大小是个官,且已经与花姑成婚,还有了孩子。
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滑哥能安静地生活下去,他觉得还不错。眼下半残老命一条,就帮侄儿最后一程吧,看看能不能绝地翻盘。
“阿保机,仪坤州已经被夏人夺占了。曷鲁六万大军,前后损失不下万人,东撤之后,有鞑靼、乌古、霫人不辞而别,眼下所剩不过三万,他们那边,真不打算关注一下?”释鲁问道。
“曷鲁欲在东面伏击夏人,我觉得有些过于冒险。”阿保机说道:“他断定夏人要去攻遥辇可汗城,那是契丹八部的核心,听起来似乎如此,但万一夏人没去呢?另外,我亦已遣人绕道往北楼一行。夏人既已突入山东,或会往攻西楼、越王城……”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伯父。
“无妨。”释鲁笑了笑,道:“我已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越王城没了就没了。只要契丹还在,将来咱们还可以建第二座、第三座越王城。”
阿保机有些感动,举头望苍天,半晌后长吐了一口浊气,继续说道:“夏人若至西楼,保不齐便会知道北楼的消息。”
“北楼应无多少人知道。”释鲁说道。
阿保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但还是有风险。我已经下令,牲畜养完膘后,便向西北方向行,往霫人故地而去,暂避一下。”
霫人是契丹的附庸部族,在契丹八部的西北方放牧,近年来被迁移了不少南下,与夏人反复厮杀,损失不小,空出了不少地盘,正好给契丹腾出地方。
草原上的转移,靠的就是保密,不能走漏丝毫风声。北楼已经不太安全了,还是尽早转移为妙。
“你的思虑一贯周全。”释鲁赞许道。
晚唐浮生 第10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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