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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991节

    萧重袞听了愈发佩服,道:“娘娘,女儿以后还是要多跟你学学。”
    “你多学点取悦男人的本事就行了。”余庐睹姑叹了口气,说道。
    ※※※※※※
    建极四年六月三十,数骑自幽州驰来,惹得还未散去的诸部酋豪纷纷望去。
    毫无疑问是信使了,而且还是五百里加急那种。
    这种级别的传讯,肯定有大事,于是众人也不急着走了,决定等等再看。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文吏匆匆出城,将一份文告张贴于城门附近,并大声宣读——
    “朕自克复柳城,戡定营州,虽当时秋毫无犯,而已前乃数载战乱,田畴悉多荒废,人户未免流亡……应营州百姓,既经惊劫,须议优饶,可免三年赋税。”
    “……及其诸部酋豪,襄助契丹,惧罪藏隐,宜令随处长吏,设法招携,晓以大义……具陈罪状,献上版籍,悔过自新,各自归家。诸色人不得辄有摇动,如或自守狂迷,尚且结集,当令严加捕捉,无致遁逃。”
    “……又闻逃人溃兵,窜身山谷,啸聚草泽,营葺枭巢,守险偷生。尔等或渤海义士,或大国遗民,藏匿亡命,自弃何多。今可筑室返耕,一概不问。时不再来,机须速决,长谋远算,自可择焉。”
    “……顷以两军对垒,翦除凶逆之际,亡殁甚多,暴露不少,宜令州县乡里,各据地界内,有暴露骸骨,并与埋瘗,仍差官致祭。”
    一条条宣读下来,且反复七八遍之后,众人都听了个七七八八。即便有听不懂的,也纷纷找人询问。了解之后,心下都舒了口气,暂时不怕秋后算账了。
    自此,营州粗安。
    而几乎与此同时,契丹西楼地界风雨大作,痕德堇可汗刚从睡梦中惊醒,就收到了一封大夏朝廷发来的国书。
    西楼是遥辇氏可汗非常喜欢居住的地方。
    建极二年(902),契丹作西楼于世没里(今巴林左旗境内)。
    三年,作东楼于龙化州(今奈曼旗境内)。
    到了今年战争爆发前,又在木叶山作南楼,并准备明年觅地建北楼。
    四楼各有虞人管理苑囿,以供可汗畋猎游玩。
    “岁时游猎,常在四楼间”——这是遥辇氏可汗最后的倔强,也是他应对释鲁、阿保机叔侄夺权行动的最后抵抗,寄希望通过这种四时游猎的方式,结识更多部落贵族,争取他们的支持。
    今日他在西楼,倒不仅仅是为了游玩,而是契丹勇士此刻正大举集结于平地松林。他作为可汗,亲自前来鼓舞士气。
    不过身体确实垮得厉害,刚刚骑马走了一圈,就觉得昏昏沉沉,不得已回去休息了。
    午后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痕德堇可汗被惊醒,然后便看到了国书。
    书中先回顾了契丹与前唐的“欢盟”,语气很客气,相当友好。
    随后话锋一转,历数起了阿保机的罪状,说他“潜图凶逆”,意图“犯上作乱”,“有父有君之国,皆所不容”。
    后面更是质问痕德堇可汗是否要“专听诳惑,党一夫之罪恶,绝两国之欢盟”。
    最后,夏廷直接发出了威胁,如果不惩罚阿保机,就“见蒐兵甲,决战西楼。”
    痕德堇可汗看完之后,良久不语。
    “让咄于过来。”痕德堇可汗重重咳嗽了几声,面现潮红之色,脸上也满是痛苦。
    侍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出了门。
    不一会儿,西楼虞人遥辇咄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大汗。”
    “看看这份国书。”痕德堇可汗伸手指了指,道。
    咄于直接拿起,仔细阅读了起来。不一会儿,又将其置于案上。
    “看完了?”痕德堇可汗问道。
    “看完了。”咄于回道。
    “你觉得该怎么回复?”痕德堇可汗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大汗,迭剌部的实力,已占八部一半以上。”咄于说道:“便是其余七部联合起来,也奈何他们不得。更何况,有些部落还是站在迭剌那边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痕德堇可汗有些不满。
    “大汗,夏人其实并未安什么好心,这是在挑拨离间呢。”咄于提醒道。
    “我能不知晓此事?”痕德堇可汗冷声道:“你就直说,如果真要对付释鲁和阿保机叔侄,可有办法?”
    咄于沉默了好一会,就在痕德堇可汗快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或可私下里找耶律辖底询问一二。”
    第082章 谁支持谁反对
    耶律辖底正在平地松林对阿保机发难。
    “阿保机,营州已经被攻破,你看重的高家兄弟都是什么人?”辖底一脸怒意道:“营州一失,夏人大举北上,直插咱们的牧地,你说怎么办?”
    阿保机被问得哑口无言。
    在这件事上,他真没什么可辩解的。失误就是失误,他太信任汉人了,对汉地也太过痴迷了。虽说这是建立一个伟大王朝的必经之路了,但闯下这么大祸,实在难辞其咎。
    阿保机不说话,他的一干亲信都有些着急,对着辖底破口大骂。
    “辖底,阿保机之前东征西讨,立下的功劳,你都忘了吗?就连营州,大半也是阿保机拿下的,你一坐享其成之辈,算什么东西?”耶律欲稳第一个跳了出来,质问道。
    耶律辖底冷笑一声,不屑道:“欲稳,你什么身份?冒姓耶律,就以为自己是耶律氏的人吗?滚一边去,我在问阿保机。”
    欲稳是突吕不部的人,与阿保机他们一家关系很好。当年耶律氏内乱,阿保机的祖父耶律匀德实死后,孤儿寡母朝不保夕,欲稳的祖父台押曾经伸出过援手。
    这份恩情的存在,使得两家的关系非常密切,阿保机也很信任欲稳。
    “老贼!”欲稳的弟弟霞里刷地抽出一把刀,怒道:“敢不敢与我战上一战?”
    “我来与你战!”辖底之子迭里特上前两步,手里握着刀。
    霞里、迭里特二人对上后,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草原上的权力争夺,从来都是非常血腥的。他们不会做什么面子工夫,不会玩什么阴招,直接干就是了,谁赢了谁说话算数。
    只稍稍一会,霞里、迭里特二人身后就各自站了十余人,颇有大打出手的意思。
    “辖底,你图什么呢?”阿保机突然说话了:“夏兵至平地松林,分兵四掠,我等汇集于此,是要将其击退的。可你倒好,怎么,嫌契丹实力太强,先要来一波内乱吗?你到底在想什么?要闹,也得等先击退夏人再说。”
    “阿保机,我不图别的,只忧心涅礼祖先创下的基业要毁在你手里。”辖底抗声道:“当年大贺氏联盟烟消云散,各部损失惨重,好不容易收拾余烬,发展至今,又见兴旺气象。阿保机,我只问你一句,如今的契丹八部,比之大贺氏八部,实力如何?”
    “自然胜于当初了。”阿保机说道。
    “你也知道胜于当初,可却连打个幽州镇都费劲。集结大军,也只能趁他们主力不在,去中原打仗的时候,抢了就跑,还要担心人家报复。”辖底说道:“如今中原即将一统,邵树德之兵号百万,比起契丹五十万骑如何?”
    阿保机心中恨极。
    辖底这老贼,句句不离契丹的失败。仿佛契丹败了,他心中就很高兴一样。
    “辖底,我大军汇集平地松林,尚未与夏贼开战,你便能断定输赢?”阿保机问道。
    “输赢我不知道,反正营州是败了。阿保机,你以前确实有不少功劳,但前年西征,前后损失两万余人,还有不少人被李克用扣下了,他可是你的义兄。辽南之地,本是我等费尽心机从渤海人手里抢过来的,你没有准备,让人轻易夺走。释鲁替你擦屁股,集结出战,损兵数千。而今又有营州之败,你最信任的汉官汉将都背叛了你,背叛了契丹,让我们损失惨重。有此三败,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想怎样?”阿保机平复心情,问道。
    “不是我想怎样,是你要给大伙一个交代。”辖底说道:“为了你的野心,各部出丁出粮出牛羊,陪你打到东来又杀到西,结果所获甚少,死伤颇众,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辖底,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去年攻渤海,掳掠甚众,各部都大得其利,你也分到了万余奴隶,怎么到你这里,就‘所获甚少’了呢?做人要讲良心。”耶律曷鲁、耶律羽之兄弟几乎同时嚷嚷。
    “曷鲁啊……”辖底突然一笑,道:“你可知当年释鲁一度想栽培你的?阿保机如今的地位,本来都是你的啊。”
    耶律曷鲁面色不变,骂道:“我与阿保机情比金坚,用不着你来挑拨。”
    辖底根本不接他的话,又看向耶律羽之,道:“兀里,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已经是邵树德胯下玩物啦。这一切,都是阿保机的错,你就——”
    “滚!”耶律羽之脸涨得通红,直接拎着骨朵上前,不过被人拉住了。
    耶律辖底冷笑连连,似乎根本不把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辖底,你到底还要闹到几时?”阿保机寒着脸问道:“大敌当前,再这么闹下去,我们都将是契丹的罪人,对不起涅礼先祖。”
    听到这句话,辖底心下微微有所触动,只见他沉默了一会,道:“你做了这么多错事,该辞去联盟和迭剌部夷离堇之职了。”
    阿保机突然笑了,道:“原来你是盯上这个职务了。辖底,我且问你一句,让你做夷离堇,你做得来吗?”
    “这个不用你多管。”辖底正色道:“甚至我当不当夷离堇,也与你无关,自有众人公推。”
    说罢,辖底把目光转向在场的百余名贵人们。
    阿保机也朝他们看去,却见一些人躲闪着他的目光,不敢对视。
    阿保机心中悲哀,他的弟弟迭剌等人就在其中。连诸弟也不支持他了,枉他之前还为弟弟们分发奴隶、器械、牛羊,增强他们的实力。
    如今看来,一切都喂了狗——不,比那还不如,狗还会摇两下尾巴呢。
    有那么一瞬间,阿保机都想心一横,将这些人通通杀光算了。旋又想到,此举定然会引发迭剌部内乱,折损实力。在外敌当前的时候,只会让夏人和其余一些部落得利。
    迭剌部是他的迭剌部,如果实力大损,他这些年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保机,答应不答应,你给个痛快话。”辖底嚷嚷道:“夏国天子邵树德已遣使奉书至西楼,两国还有议和的可能,条件是交出你。作为叔父,我实是不忍心看到你死于夏人之手,故只要你去职,我怎么着也要保你一命,不会把你交出去。”
    “议和……”阿保机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迭剌,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夏人会放过契丹?”阿保机看向弟弟,问道。
    耶律迭剌有些慌张,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阿保机,这两年契丹败得太惨了,急需休养生息啊。如果能议和,自然再好不过。”
    “废物!”阿保机怒骂一声,又看向三弟,逼问道:“寅底石,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阿保机,不如先与夏人议和。待其退兵,咱们接着去打渤海国,抓紧恢复实力。待壮大之后,再与夏人决战,岂不更好?”耶律寅底石说道。
    “废物!”阿保机心中哀痛,契丹完了,精气神都被打掉了!
    他已经没兴趣再和这些废物说话了。宁可来向他逼宫,也不愿与夏人死战,这样的契丹,不是他理想中的契丹。
    他现在只想回到部落,见见妻儿。
    月理朵足智多谋。这么多年来,是她一步步出谋划策,管理部落,甚至为他训练精兵。
    迭剌部的成功,固然有先祖传下来的强大实力为依托,但他的勇武和月理朵的谋略,却也是不可或缺的。
    罢了,不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了。他们作死,就让他们作好了,早晚有一天,他们还会回来求自己的。
    阿保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欲稳、海里、曷鲁等亲信见状,都用仇恨的目光扫了一眼辖底,也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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