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师古定睛望去,多为无甲乡勇,中箭后倒入河内,扑腾两下就渺无声息了。
匡卫军数千将士在河东岸席地而坐,节省体力,以逸待劳,默默等待夏军渡河抢攻。
“贼无计可施矣。”庞师古转头对跟在身后得将佐们说道。
众人凑趣大笑。
庞都头严抓纪律,封锁消息,不让底层军士知晓外界的情况,但夏人不会配合。他们终日“散布谣言”,一会说葛从周全军覆没,已经降敌;一会说汴州城破,降兵执梁王妻女以献夏王,夏王强幸之,梁王妃已经怀有身孕。
简直离谱!
夏贼从哪找的满嘴胡说八道的人?吹牛也不想想合不合情理,估计回去后就挨罚了。
庞师古又转了一圈,见夏兵已经放弃造浮桥,转而派一股蕃骑至上游,似要找地方偷偷渡河。
他冷笑一声,这套把戏玩多久了,不累么?
“何不聚兵渡河反击?”庞师古大声问道。
“这……”匡卫军都指挥使朱友恭语塞。
从杨师厚营中逃回的都虞候康延孝顿了顿,眼见庞师古脸色不太好了,立刻上前打圆场:“都将,昔年王世充移营洛北,造浮桥,悉众以击李密。密与千余骑拒之,不利,而退。世充因薄其城下。密遣锐卒数百人以邀之,世充大溃,争趋浮桥,溺死者万余人。贼兵甚锐,未可轻敌。”
“都将,渡河之后,若贼人坚壁不战,恐于我不利也。”又有人说道:“武德中,太宗战窦建德于汜水。夏军渡河列阵,求战不得。自卯至午,兵士饥倦,皆列坐,又争饮水。太宗遂遣以逸待劳之生力军出战,大破之,生擒建德。”
“都将……”
得,庞师古刚欲派人渡河反击,提振一下略显颓废的士气,结果一堆人跳出来说打不得。
还他妈一个个引经据典!
庞师古脸色铁青,抽出横刀,怒道:“立遣兵渡河,不进者斩!”
跟过来的亲兵神色戒备,虎视眈眈。
“遵命!”朱友恭行了下礼,没有硬顶,立刻下去准备了。
席地而坐的军士有两个营起身,看样子不情不愿的,还有些喧哗声传来。他们不是去渡河的,而是防备敌人冲过来袭杀造浮桥的人。
“都将,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实在是士气低落,有些难以振作。”康延孝见庞师古又要发怒,立刻解释道。
萧符在一旁连连冷笑,道:“忠武军赵縠都能打退夏贼武威军,对面不过是贼将关开闰所领之经略军,声名不显,有何惧哉?我看是有人贪生怕死。”
康延孝不说话了。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他也承担不起。反正他又没兵,死的也不是他家亲戚,何必再多话呢?
战兵前出列阵之后,辅兵、乡勇们纷纷从营垒中搬出渡船,往颍水岸边搬。
浮桥不是立刻就能造好的,庞师古也不走了,他打算就住在匡卫军大营内,看他们渡河进攻。
河对岸突然响起了杂乱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对面押来了好几十人,看着像是俘虏,正在齐声说些什么。
架桥的辅兵和防备夏人突袭的战兵听了半天,顿时哗然。军官连打带骂,怒斥不已,这才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庞师古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数名亲兵在幕僚的示意下上前查看,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面色很不好看。
“说吧,我听着。”庞师古面无表情地说道。
“都将,对面总共有军校五十余人,都是夏人所俘。”有人答道。
“说重点。”庞师古怒道。
另外一人口齿伶俐,立刻道:“回都将,夏人不知道从哪里抓了数十军校,声言都是夹马军的。王军使也被抓了,就在最前面。”
庞师古的眼睛几乎要喷射出火光。
“夏人纵俘过来啦。”有人呼喊道。
庞师古猛然推开面前的亲兵,大踏步向前,死死盯着正奋力划过来的一条小船。船上有三五个人,看不清神色,不过一动不动,看着就很颓丧的样子。
小船在上万人的注视下抵达了东岸。
“庞都将,我是夹马军的裴恭,以前见过。”当先一人跳上了岸,跌跌撞撞地行走着,道:“夹马军完了,全完了!”
说罢,眼圈都红了。
其余数人也陆陆续续上了岸,神色悲戚。
“邵贼密率数万骑至扶沟,贼飞龙军甲士攻我,两军大战。我苦战良久,方要获胜,邵贼趁我气力不支,纵骑冲突,我军大败。好惨啊,弟兄们像赶羊一样被赶得漫山遍野都是。”裴恭哭道。
萧符愣了。这个裴恭莫不是傻子?一来就这么说,动摇军心,还能有活路?
朱友恭也别过了头去,心情复杂,不知道是可怜这个裴恭呢,还是可怜全军覆没的夹马军。
康延孝叹息一声,这事在他的意料之中。
夏军有飞龙军骑马步兵,这是一支非常危险的部队,因为他们可以下马披甲步战。人数还不少,上万众,战斗力估计也不弱。如果正面攻击夹马军,战至酣时,再有骑兵配合,那不就是翻版的香积寺、昭觉寺之战么?
听闻邵贼有数万骑,再有骑马步兵配合,如果守军没有依托营垒防御,败亡是必然的。
夹马军,可惜了,也是一支劲旅。
“都将……”裴恭走了过来,刚要说话,却被庞师古喝住了。
“住口!”庞师古怒道:“祸乱军心,你可知罪?”
裴恭张口结舌。
他其实对于扶沟之战不是很服气,认为夏贼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本身也不太愿意降夏,听闻能被放回来,甚是高兴。坐船过河时,几乎担心了一路,害怕夏贼言而无信,拿弩箭射他。
还好,一路平安抵达东岸。心情激荡之下,直接就哭诉了起来。可是,好像不太对?
“来人,将这几人斩了!”庞师古下令道。
亲兵一拥而上,刀剑相加。裴恭等人惨叫连连,吓得直往河边蹿。不过很快被追上,一一砍倒在地。
很快,亲兵们捧着几人的头颅走了过来,道:“都将,贼子已授首。”
庞师古点了点头,环视左右,道:“今后再有散播谣言,祸乱军心者,立斩无赦。”
“遵命。”众人稀稀落落地应道。
萧符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突然见庞师古的亲将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庞师古脸色剧变。
萧符有些好奇,但庞师古不说,他也不会问。
康延孝从营内走了出来,在萧符耳边说道:“破夏军使王彦章带数骑奔至,浑身浴血,人人带伤。他过许州时,见城内异动,无故集结军士,似有所图,因此立刻遣人回报梁王,自己又冲过来汇报庞都将。”
康延孝是行营都虞候,情报是他的业务范围,自然知晓。
“王彦章为何不亲自知会梁王?”萧符奇道。
康延孝摇了摇头,道:“可能是觉得颍东这几万人马更重要吧。”
“此将不会做人。”萧符苦笑道。
蓦地,他又状似无意地问道:“王彦章忠勇可嘉,安顿好了么?”
康延孝慨然道:“如此义士,怎可能不好好招待?我已遣医官给他们裹伤,又遣人送去了吃食,还让人给他们换了身衣服。”
萧符了然。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消息还不传得满天飞?
第078章 有序撤退
庞师古收到消息后,就地召集康延孝、萧符、张慎思等行营高官及匡卫军指挥使朱友恭密议。
“我收到消息,忠武军靠不住,恐有变。”庞师古开门见山道。
对这些大将,没必要隐瞒,隐瞒了也不是好事。
“都将,若忠武军有变,我军须早做打算。”萧符十分吃惊,脸色苍白到无以复加,颤声道:“都将,长剑、匡卫、佑国三军四万众,此皆梁地精锐,不可有失。”
康延孝摇头叹息,神色悲戚。
朱友恭一脸惊讶,道:“都将,此事真耶?赵珝投夏有什么好处?”
张慎思看着桌面,仿佛回忆起了什么。
“邵贼定许了忠武军节度使之位,赵珝贪恋权位,故反。不过此事还不确切,我还得遣人打探一下,尔等有个准备就行。别撤军的时候,匆匆忙忙,半天走不了。”庞师古说道:“先——”
先收拾东西这句话他怎么也开不了口,生怕一说就引得军心动荡,人人想走,皆无战意。敌前撤退,没那么简单的,况且还是这种形势极端不利情况下的仓促撤退,一个不好就是大溃退,让人轻松收人头。
在座的都是久经行伍的了,哪不知道其中厉害?士气本来就不太行了,仓皇撤退之下,人心丧乱,争相逃命,夏兵再趁势掩杀,简直不敢想。
最好有人断后!
朱友恭咳嗽了一下,道:“坚锐军就在左近,不如令其大造浮桥,渡河攻夏兵。”
庞师古沉默了一下,道:“也好。”
坚锐军的战斗意志其实很一般,让他们断后,不是什么好办法。但庞师古舍不得让匡卫、长剑二军中的任何一支留下来。他们都是梁地宝贵的战力,舍不得白白葬送。
“佑国军怎么办?”张慎思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比较棘手,因为离得有点远。而且佑国军其实没那么差,比坚锐军能打,如果退到后方好好整顿几个月,又是一支劲旅。人数又有两万之众,舍得丢掉吗?
“佑国军与威胜军打得难分难解,怕是很难抽身。”萧符说道。
佑国军已经失掉了沱口,但前几天又击败了折宗本一部三千余人,有胜有负,牢牢钉在郾城。而且沱口之所以丢掉,还是折宗本用蕃人不计伤亡猛攻,丁会不想过多损失兵力,打仗有点滑头了,主动撤退的。
他在郾城败威胜军,也是为了告诫折宗本,别逼人太甚,人家豁出去完全有可能大败你。就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吗?何必拼得你死我活?
“而今只能让佑国军退往鄢陵,经尉氏返回汴州。”康延孝说道:“舍此别无他路。”
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向东进入陈州,但难免被困,还不如北上与大家抱团,一起走。
“佑国军先退,我等后退。”庞师古说道:“且战且走,不能乱。”
朱友恭有些意见,但又不敢顶撞庞师古,只能默默生气。
如今这个形势,多留一天都很危险。等丁会的话,要等几天?夏贼趁势猛攻怎么办?但庞师古还是有点威信的,攻灭徐镇的战功摆在那里呢,又深得义父信任,他也不好说什么。
“先遣人知会丁会。”庞师古乾坤独断道:“坚锐军和土团乡夫,丢了就丢了,长剑、匡卫、佑国三军,一定要带走。”
许州大战爆发以来,已经丢掉了飞龙、夹马二军一万八千人了,杨师厚的忠武军、张全义的奉国军加起来万把人他都懒得算了,毕竟是外系兵马。
而且,尚存的三军,半年征战下来,损失也非常大,补充了大量新兵——当然对面的夏贼也差不多,往前线输送的补充兵就没停过,双方都死伤了太多精兵,整体实力比起开战前大有不如。
其实,放眼天下的话,又何尝不是如此?再打个几十年,巢乱前后崛起的那批精兵悍卒,还能剩下几个?等到天下一统,怕是早换了一茬人了。如果打个几十年,那就更没法看了,兵定然越打越弱,风气定然越来越坏。
晚唐浮生 第6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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