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暝被帝王这漫无边际的猜测问得一愣,才开口:“相府亦有皇室暗卫,若丞相有不测,他们会立刻将消息传到皇宫来。”
眼下没有什么消息,就意味着商琅那边没出什么意外。
顾峤憋闷,张口还想要问,忽然就见到了从宫门才走进来的那道白色身影。
自然是商琅。
那一瞬间,场中喧闹好像尽数沉寂了,顾峤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已经不自觉地站起身来,见到一旁有臣子朝他围过去,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坐下来,忍着 没有直接跑下去见人。
但是过去跟商琅答话的那些臣子瞧着也实在是碍眼。
顾峤闷闷地想着,唤过一旁的宫侍来吩咐一句,让人下去传话,准备开宴。
听见了帝王的旨令,朝臣们才散开,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商琅也紧跟着坐下——坐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顾峤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只要丞相大人一抬头就能瞧见。
但商琅今日不知如何了,沉默至极,坐过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同顾峤见礼,一直都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得顾峤郁闷无比。
不过好在,这一次不像去岁冠礼那般繁复,很快就进行到了朝臣贺礼这一步。
商琅身为百官之首,理应第一个献上贺礼。
但等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谪仙一般的人的身上的时候,丞相大人却还是不动如钟,只缓缓抬起头来,眸子清透平静:“先由诸位来吧。”
顾峤轻蹙了一下眉。
商琅瞧着淡然,但是落到帝王的眼里,那平静之下多少是带着点紧张。
紧张什么?今日他迟来莫非也是因为这件事?
是给他的那份生辰礼物……商琅没有准备好?
顾峤那一瞬间多了许多的假设,却被他自己给一一推翻。
商琅可不是那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的人。
他选择在那个时候同他开口,说明心里早就有了计划。
他想要问,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根本没法跟人开口。
就只好等着其他人依次将自己准备好的贺礼送上,除了京都的百官,地方各州也都派了人来,还有几个他国的使臣。东西都是极好的东西,只可惜虽然珍贵,在顾峤这样看惯了泼天富贵的人眼里,也并非什么需要珍之重之的东西。
流水一样依次将东西给呈上来,顾峤没有等太多时间,就轮到了商琅。
丞相大人终于从座位上起了身,缓步走到中间去,躬身朝帝王一拜。
随着他的一拜,外面也有宫侍带着东西走了进来。
但只有一件。
被红绸蒙着,约莫与商琅等身。
在发觉后面再没有人进来的时候,顾峤就挑起了眉,好奇被彻底激起来,甚至都忍不住倾身,想瞧一瞧,究竟是怎样的东西,能让商琅说出来可以媲美那么多奇珍异宝的话来。
商琅自己也知道,他先前很早就跟帝王提了这件事,眼下顾峤一定对这件生辰礼物好奇至极,他若是再卖关子,也就太过分,于是没有拖沓太久,就让人掀开了那红绸。
乍一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那只是一块白玉板。
上面雕刻着的,正是顾峤。
只不过不是穿着帝王冠冕的顾峤,雕刻者只是随便在人的身上按了一套华服。
身后的背景并不显眼,顾峤离得有些远,只辨认出来山水,估摸着是江山的寓意,至于旁边的东西,他就再清楚不过了——
都是商琅先前送给他的白玉物件。
狼毫,笔搁……被繁花给托举起来。
顾峤隐约觉得那些花的模样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就只当自己是见惯了太多的花鸟画卷才会有这样的错觉,没有多想。
目光一寸寸扫过那块白玉板之后,顾峤将目光落到了商琅的身上:“这便是……丞相给朕的生辰礼物?”
顾峤语气轻快,听着也算不上多惊喜。
商琅却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只在听见帝王问的这一句话之后,微微颔首:“是。”
“朕很喜欢。”顾峤眸子弯着。
朝臣或许感知没有那般强烈,但是对于顾峤来说——这上面的每一笔,刻着的都是他跟商琅之间的回忆。
奇怪。
明明是送给他的生辰礼物,商琅却选择了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东西。
目光扫过去的时候,顾峤顺着回想起来许多,哪怕面上不显,心底却漫溢着欢喜。
“只是不知……这斫玉匠是何人?”能将每一处都雕到他心上,或许是丞相大人亲手画的图纸,但那位雕刻的人,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顾峤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人能帮着商琅将他们之间的情谊给刻画出来,一来是想要感谢赏赐一番,二来也得见其技艺高超,他想要收为己用。
却没想到,他这话音刚落,就见商琅抬眸瞧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快很轻,若非顾峤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丞相大人的身上,恐怕压根都不会注意到,枉论下面的臣子。
除了帝王本人,没有人知晓丞相大人在这个时候直视了一次天颜,只见到他再度拱手,躬身一拜,语出惊人——
“斫玉者,是臣。”
第84章 夜采铅水
全场都被丞相大人这一句话给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顾峤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般, 愣了一下之后,心尖被酸涩充满,连带着声音也轻了下来:“朕竟不知, 丞相还有这般本事。”
那声音轻得像耳语。
商琅为了献礼,站的位置已经挨着帝王很近, 就在阶下, 这才模糊听清了帝王的话。
若是再近些——顾峤或许连称呼都会变。
商琅想着这些,心中难免带上了点惋惜,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再一拜。
丞相大人在这等时候, 向来礼数周全。
许多话都只能私下里讲,顾峤一挥手, 让人将那白玉板搬到自己寝宫去,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开了宴。
觥筹交错。
白日的宴席中规中矩,顾峤也没有太多兴致,反倒是心里憋了不少的话想要同商琅说, 难免是坐立不安,食不下咽。
头一次觉得生辰这般难熬。
宴席持续了很久,顾峤很快便饱腹, 支着头去看丞相大人坐在阶下细嚼慢咽, 不知道看了多久, 等到人搁下筷子抬头与他视线撞上,才迎着商琅错愣的目光弯了下唇角,站起身来, 对着朝臣客套一句让他们自便之后, 就直接离了席。
商琅自然是紧跟着过去。
他们两个人此刻谁都顾不上旁人的目光, 一前一后地离席, 甚至连心跳都不约而同地加快。
顾峤一路直接赶到寝宫去,方才宫人已经将这块白玉板给搬了过来,瞧着做一截屏风正好。
他没有乘轿辇,一路快步赶过去,踏入殿中的时候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商琅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么漂亮的一块白玉,哪怕是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也带着莹莹白光,与殿中其他那些金制木制的东西格格不入。
顾峤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就好像怕惊扰到那死物一般,到了近前,连呼吸都屏住了,心中酸涩一点点地漫开来。
在朝臣面前,他没有办法近距离地去接触这玉板,眼下却可以直接伸手去触碰,指尖划过每一处棱角。
竟然是……商琅亲手为他刻出来的。
难怪当时丞相大人会那般自信地告诉他这件礼物可以同去岁那么多的物件相媲美。
每一寸都是情意。
顾峤到了近前才发觉,这块玉板并不是完整的,而是有数块拼接起来。不过大部分的缝隙都被藏在了花的下面,他当时在外面远看的时候才没有察觉到。
没多会儿,宫侍就来报,说商琅来了。
头也没回地直接宣人入殿,顾峤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那白玉板上面,听见了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之后,直接开口:“先生做这东西,用了多久?”
顾峤身为皇家之人,见过各种各样的名贵物什,也知道雕玉的难度,尤其还雕得这么细致,这么大块。而就像他先前所疑惑的,商琅明明大部分时候都在陪着他,究竟是哪里来的时间去雕这么大一块玉的?总不可能就在这三天内赶制出来的吧?
“都是用了些零碎的闲暇,用了多久,臣也记不清晰了,”商琅温声开口,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跟他多聊,干脆地移开了话题,“陛下可喜欢?”
“自然喜欢,”顾峤眉眼笑意盈盈,终于转过头来瞧他,“先生情深意重,朕怎么会不喜欢?”
“只是朕有些好奇——”顾峤又转过头去,看着那漂亮繁复的玉石雕画,“先生刻出此图,是为何意?”
两个人心知肚明。
顾峤问的是商琅为什么将那些送给他的东西给雕了上去。
但是丞相大人颇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思,道:“臣欲以江山为题,但又觉单调,便胡乱添了些其他东西。”
胡乱。
这可一点也不胡乱。
“那花……也是胡乱添的?”顾峤又问。
那繁复绚丽的花在玉板上占了极大的地方,就连商琅口中的江山都好像被压缩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这般的安排,可是半点不像“胡乱添的”。
“是先前同陛下同游宫中,臣所见之景。”商琅这次没有瞒着他去寻别的说辞。
顾峤叫他这么一提醒,一下子便想起来了先前的情景。
是他们在宫中散步的那一次,到了御花园的另一个入口,却最终没有进去。
那个时候商琅回头瞧了一眼,没想到,竟然将那副图景给记了下来,甚至还添到了送给他的生辰礼物里。
如果说得大逆不道一点,就连这个江山,也是商琅同他一起稳固下来的。
“朕还有一问,”顾峤打定主意要就着这块玉板问个清楚,“先生雕朕人形,为何选的不是帝王冠冕?”
大部分情况下要给他留画像,都会选择那一身繁重华丽的朝服。但商琅刻画的这个“他”,衣衫华丽却也瞧着轻盈,顾峤猜测着这件衣服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一来他时常换常服,连自己都记不住模样,二来这画上衣纹也着实规矩,瞧不出什么独特之处来。
但商琅这样的人,在占了画面大片的衣衫的选择上,真的会胡乱来么?
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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