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当年满门抄斩,多少亲族学生都没放过,你、你如何能逃过一劫?”辛藿心底还有疑虑,并未放下戒备。
云曦低头坦言道:“我年幼的时候身子骨不佳、数载都在神医谷中。事态发生的时候,家中找人顶了我的人数。”
至于是何人顶的,云曦直到现在都不知晓。
“原来如此。老师的品行,当是有人甘愿为他保下血脉的。”辛藿竟然轻易信了,不由地道:“孩子,上前来,让我好生瞧瞧。”
云曦依言上前,辛藿不住地打量着他,眼眶忍不住湿润了:“好啊,好!老师能有血脉留存、又在刑部成了仵作,当真是老天有眼哪!”
“辛先生,叙旧可以放放,我们前来是为了十年前的案子。”陆青帆沉敛的嗓音难掩激动,“十年前,白学政是冤枉的,可对?”
辛藿并未第一时间答陆青帆的话,而是神色警惕地瞟了陆青帆一眼,转头问云曦:“他可值得信赖?”
“值得以性命相托。”云曦给了笃定的回答。
“哦,那我倒是可以说道说道。”
辛藿拿乔的模样惹得陆青帆哭笑不得。想不到有一天他还得依靠云曦的信赖才能听得旧案的真相。
“辛先生就莫要摆架子啦,分明心中也欣赏陆大人得紧吧?”云曦歪歪头,戳穿了辛藿的小心思。
三司务必得在五日之内破获三位功勋世家子弟身死一案。过了今夜子时便是第五日,陆青帆就该入宫去向圣上交差。
期限已到,案子不仅没破、还多了牛敬源误杀朝廷要员一案,只怕龙颜盛怒之下,陆青帆面不得要被问罪。
“辛先生有惜才之心、不愿刑部白担罪责受了圣怒,才故意留在家中。”云曦轻轻戳了戳下巴,试探的清眸却一眨不眨地关注着辛先生的姿态。
否则濒死之人被刑部怀疑上了,大可一死了之,何必再主动认罪?
辛藿被云曦戳穿了心思,瞪大眼睛没好气地道:“我一人罪责,自然不想让刑部承担。”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刑部已经掌握了重要的证据,一旦对过口供、交叉搜寻线索,再知晓他身子的秘密,找到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三五日……到底紧迫了些。
“白学政也不算冤枉,当年考题确实被泄,但却不是从白学政的手里泄出来的。”提及往事,辛藿的神色涌上几分沧桑。
云曦和陆青帆已经知道了牛敬源酒后口误泄题之事,便三言两语交代了。
“原来他也知晓自个儿理亏!”
辛藿冷声道:“可牛敬源根本不知道,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给我朝此后十年提拔了怎样的官员!他们蝇营狗苟、结党营私,甚至官官相护、暗度陈仓,将大明风清气朗的官风弄得是一塌糊涂!”
若老师在天有灵,看到当今官场、当今科考学生的学风,只怕要再被气死一回!
“这还不是关键。”辛藿沉声道:“牛敬源并非喝醉之后故意泄题,而是收了贿赂,‘故意’泄露给了几个‘特定’的考生。”
别看策论只是提点一二,但有准备之人和无防备之人所写文章差距便大了:提前准备过策论要点之人引经据典、言之有理,一篇上佳的锦绣文章必然会被钦点殿试!
第255章 其一其二
“那几个特定考生中,可有一名叫‘易铎’的?”陆青帆沉声追问,想从辛藿的口中再探一二。
“自然。”辛藿悠哉哉地道:“户部侍郎易铎是那一批考生中最早脱颖而出的。”
云曦闻言惊讶道:“听先生的意思,这数人之中,还有其他京官儿?”
数十年内启用成长的才俊不过寥寥数人,云曦真怕听到一个更加残忍的真相:牛敬源的无心之失影响了泰半入京的士子,从根儿上就改变了科考的公平选拔之势。
“本就是如此。”听到云曦的推论,辛藿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牛敬源死不足惜。”
对这种沽名钓誉之辈最大的惩戒,便是让牛敬源最为在意的官声变得一文不值,令其毕生心血都化作泡影,才能消解众多无辜落榜学子的心头之恨。
“初始牛敬源和易铎还算和睦,又有知遇之恩,往来频繁;后来二人不知因何事闹翻,便断了信儿。这些年已然没人再提及位高权重的易铎和翰林院学士的旧事了。”
云曦细思一番也能猜测一二,恐怕是易铎为“明主”私下办事被牛敬源发现。
牛敬源虽有些胆量、但不多,并不愿意参与夺嫡之事,便与易铎分道扬镳。
“‘翰林院中出内阁’,牛敬源只要坐稳翰林院学士之位,不论圣上还是未来储君都必会重用之,无需提前为夺嫡站队。”
陆青帆一番话说到了辛藿的心坎上,辛藿颔首道:“不错,牛敬源是这种人。”
选择跟易铎分道扬镳、彰显清流风骨,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取舍罢了。
当年被泄露考题的几个考生,除了易铎之外还有好几人,名讳同牛敬源此前口供一致。
留给陆青帆调查的余地倒是不少。
至于江南旧案,辛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泄题之事一出,牛敬源最先被怀疑,但他数载勤恳、又被贬谪为末等小官,调查无果之后反而让顶了正五品学士官缺的人遭了殃。”
白家具体获罪的过程,辛藿并不知晓。只是事发之后立刻派人送信给江南。
“饶是如此也迟了。”
提及那段过往,辛藿的眼底涌上几分泪意,满面皆是对当年无能为力的绝望崩溃:“老师不仅被人污蔑泄题、还平白多出了十万两贿银……皇上尚未法办定论之时,又出了太子意欲谋逆被废黜的消息。”
接二连三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而江南的回信也到了辛藿手里。
云曦闻言心头一紧。
爹爹在事发之前,居然给辛先生留下过一封手书。
“你爹说事态变迁一向艰难,只求本心无愧。”言下之意,是让辛藿莫要掺和。
人微言轻时不能改变一切,数年后的今朝,那份无力的绝望催生出了一个强势复仇的刽子手。
“经年累月,我私下调查中发现此事同牛敬源有关,后来又有人匿名给我寄了一些信笺,我才将诸多关键串联起来。”
临来刑部之前,辛藿便是在烧那无名线人送来的情报。
陆青帆蓦地察觉到不妥,沉声问道:“先生发现事态线索,可是在我等入京的这半年左右?”
“是啊。”辛藿狐疑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很不对。”云曦抿唇道:“我们入京前后是偶然;先生调查经年都不曾有线索,为何偏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重大进展?旧案牵涉甚广,怎得偏是这个时候有人暗地报信儿?”
不论那线人用了什么样的理由为自己的行径辩解,云曦都有理由怀疑辛藿是中了旁人的局。
借刀杀人,也是幕后之人的惯常手段。
辛藿哑然一怔,忍不住痛拍门栏:“糟了,早知便不要将那些信笺烧掉,说不定能通过字迹搜寻一二……”
“幕后之人那般谨慎、又是有心算计无心,恐怕有信笺也未必能得线索。先生无须自责。”陆青帆的话让云曦不住点头。
他们跟幕后之人对弈多次,鲜少有主动破局之时,大部分都是被动行事、收获些意外发现便是极为惊喜的了。
辛藿的存在,已经给了二人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可惜了我命不久矣,难以为继。否则……真想看看老师的案子沉冤昭雪的一天。”辛藿仰天长叹。
云曦眨眨眼,“这件事情,我倒是能帮先生如愿。”
“你?”辛藿无奈笑笑:“国手都说我生死由天,否则我也不会急着动手。”
“那是之前。现在先生有我了。”
生死确实由天,辛先生的病症想治好决然不可能,但若想拖延些年头,云曦有得是办法。
“当真?”辛藿大喜:“若能让我多些寿元、为老师昭雪的灵位磕几个响头,便是到黄泉路上碰到那几个友人,我也、我也……”
云曦微微一笑,认真承诺道:“只要先生听话,多一两年寿元不成问题。”
这番话当真像个大夫。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辛藿喜极而泣、又忙不迭擦干眼泪,不想在小辈面前失了态。
“十年前旧案还需辛先生佐证,您可一定要努力活着。”陆青帆抿了抿唇,认真地道。
辛藿必得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但他已然病入膏肓,纵刑罚不落也难逃死局。好在诸案看到转机,连带着当年的沉冤都有了些眉目。
云曦还想跟辛先生聊聊父亲生前之事,陆青帆便提出了告辞,他还要去安排诸多事宜、应对圣上,要收尾的事情不少。
二人目送陆青帆离去,辛藿低声道:“这陆大人看上去总有些眼熟,却不知是老师的哪位故人之子?”
云曦望着男子沉敛高大的背影,低声道:“他没提过,但我想必然是跟父亲关系不一般的旧友。”
事到如今,云曦才惊觉回忆里那不苟言笑、敦肃刚直的父亲音容只是片面。
她很想从辛先生的口中听一听他眼里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同老师相识是在十五年前的初秋,天气也如今日这般炎热……”
云曦和辛藿相隔着地牢大门盘腿对坐,中年男子孱弱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生的力量,为云曦娓娓道来那过往的岁月……
陆青帆出来以后,即刻吩咐暗卫调派人手暗中看顾辛藿。
以幕后之人的惯常行事,为避免辛藿吐露更多线索,未必不会杀人灭口。
至于牛敬源、祖陵以及任远,同易铎究竟交易过什么,这些年又是否暗度陈仓为“明主”塞心腹进入朝堂,恐怕还要着力调查一番。
他望着逐渐升高的日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大人,朝廷来人了。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也到了,就等您一道入宫了。”
恰逢任丹青从外院进来,看到陆青帆忙不迭道:“卷宗我们都整理好了!”
“马上到。”陆青帆说着,快步跟上任师爷:“明日才入宫,为何这般早宣召?”
“我向来宣旨的内务总管打听过了,好像是皇上听闻了翰林院学士一案告破,咱们的堂审也结束了,索性就……”
任丹青压低声音道:“皇上在刑部安插了眼线。”所以消息才会传得那样快。
“未必只有刑部。”陆青帆墨眸划过一道寒芒,沉声道:“圣上的眼线,只怕三司都有。”
“唉,明面上的锦衣卫咱们都防不过来……对了,云丫头呢?”
任丹青这才反应过来,大人怎么是自己一个人上来的。
“……在跟凶犯套话。”陆青帆顿了下,没讲云曦是在跟辛藿叙旧。
“哦。”任师爷并未多问,快步跟上陆青帆去了书房。
第256章 圣上发难
陆青帆拿好卷宗和陈情折子,同其他几位三司大人一道入了宫。
半个时辰后,云曦从地牢里上来了。
她回到仵作房内,一边核查青果送呈的验尸记录,一边跟她讲起了地牢内的辛藿先生。
大明仵作小娇娘 第1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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