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
白宵那时候还高过桓难的,她占着门把里边挡得严严实实。
桓难以为因果昨天真的被冷空调吹感冒了就没在意,说了声“阿姨再见”便一个人上学去了,往常上学都要拉着因果的手,这下不拉着她的手都觉得不自在。
心路崎岖不平,他忐忑不安地放了学,回来的时候仍然被告知“还在生病”。
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要是告诉因果那场钢琴表演就能提前给她套件衣服,执意想看看她,但被白宵拦在门外。
“不好传染给你,等她好了你再来找她好吗?”
不好啊。
可桓难有什么办法。
于是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乃至一周他都在回想上一次因果那么久没有来上学的时候,对门还会传来她的哀叫,现如今每早每晚,寂静如死。他每天都去敲门,有时是白宵开的门,有时没人回应,有时——会有一个只穿着内裤、皮肤黝黑的男人叼着烟推开门。
他问哪位,桓难不管不顾地往里大喊“因果”,男人只啐了一句“神经病”就砰地把门给关上了。
再没有回应。
仿佛因果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上课频频走神,小测也考得一塌糊涂。令吾来问他,他都同令吾吵了一架,指责他为什么要带因果来,令吾纳闷,不就是生病了至于吗?他说不可能的,生病了白宵一定会带她去医院,也不会不让他见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又被打了,而且被打得很严重,严重到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才不能去上学。
“你怎么这么清楚……?”令吾顿了一下,“以前也发生过吗?”
桓难缄默不语。
“要报警吗?”令吾突然说。
桓难按上他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手臂,摇头说:“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且我以前报过警也没有用。”
报过警也没有用,多无力的一句话啊。
“那怎么办啊?”
“……”桓难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看了一眼时间,“我得先去上补习班了。”
“哈?”令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自己说她可能被打得很严重,你不做什么然后还要去上补习班?”
“那你说怎么办?”桓难反过来质问他,“撬门吗?”
“不行吗?”令吾那时候和桓难差不多高,他平视过去就能和那双眼睛针锋相对。
“是,你做什么都没有人责怪你,你尽情去做吧。”桓难冷嘲热讽地转身就下楼去了。
结果令吾也没有胆子撬门,桓难下了课回来看到无事发生一片祥和的三楼,早已有所预料。
大话谁都爱说。
结果就在第八天早上,桓难推开门便看到熟悉的灰粉色双肩包,因为太过于熟悉这个包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就冲了出去,边下楼边喊“因果”。她停了脚步,在二楼楼梯中央站定,然后缓缓仰起了头,却不见人影,她刚侧过头还未把脑袋彻底回过来,手就被攥紧了,身后连连喘息声靠近,她懵懂的、旁印着淤青的眼投过来。
果然有伤,他伸手过去撩她的刘海,额上还贴这一块快要没有粘性的创口贴。
“她为什么又打你?那天她不是不在吗?”桓难几近咬牙切齿。
因果一愣,而后扯出一个很牵强的笑来:“没有啦,是我自己摔的。”
好难看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想说什么,却被因果一声止住了:“要迟到了,快走吧。”
被她拽着走了,明明以前都是他拽着她走,但是只要她的手在他手心里紧紧拽着,就很安心,七天以来所有的不安在此刻烟消云散。
去学校的路上总要过一个马路,那个马路红灯时间很长很长,绿灯时间又很短很短,不出意外地都要被拦在这里。
烈日,阳光炙烤,握在一起的手心摩擦出汗来。
他感觉滑溜溜的,好像因果会从他手里溜走,不安感又跃然而上。
“妈妈说我们以后会结婚,是真的吗?”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这不是他们打麻将的时候爱说的玩笑话吗。
但陈敏已经不爱提及这个了,只是白宵还很热衷于谈论这个。
他望过去,因果没有看他,直愣愣地盯着那长久停留在对岸的红灯。
不安,为什么这么不安呢,好像再怎么抓也抓不紧她的手。
“这是他们所期望的。”他随口答道,因为他也不知道,“但是我……”
他还没有说出口后半句话,她突然就如那不安的未来所料,鱼一样地滑出了他的手心,他感觉身体地震了,下意识就要去抓住她,但她又小又轻,跑起来相当得快,他伸出手来只抓住了她马尾的发尾,就在他紧缩双目的瞬间车子轮胎与地面不停摩擦的声音如粉笔划过黑板那样尖锐地响起。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都没能喊出因果的名字。
心脏真的好像停了一秒,他也耳聋了一秒,回过意识来便是怒骂声,而因果仍然完完整整地站在斑马线上,此时对岸这才亮起了绿灯。
“还没绿灯呢你跑什么跑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因为红灯在闪烁了因果想提前跑出去,立马跨步上前拉上她的手,把惊魂未定的因果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对岸,抓着她的肩膀大喘气说:“你干什么……干什么松开手?”
她颤颤巍巍地说:“要、要赶不上了……”
“你想死是吗?!”他一声呵斥打断了她越来越轻的话。
因果没再说下去。
于是一整天因果都感觉背后发寒,他坐的位置靠后,和因果的座位拉了好远的距离,这般远她都能时刻感觉到他灼热的监视。
周五早早地放学了,回去的路上也有那条斑马线,他这回把她的手都给捏疼了,因果也没有执意跑开,任他拽着自己过马路,回家。
但他没找着自己的钥匙。
太过于着急去敲因果家的门把钥匙落在家里了,不过落钥匙的事情其实发生过不少,他们都会进对方的家里等妈妈回来,或者有遇到两个人都没带的情况,他们会一起去令吾家。要是三个人都没带,可就是排排坐在楼梯上玩井字棋了。
里头外头一样热,没空调,坏电扇,整一个蒸笼,他们两个是皮薄馅厚的小笼包。
他看着书,因果看着他。
毫不遮掩地双手撑着下巴这么看他,她炯炯目光,都快透过书烧过去了。
他把眼睛从一行行字里抽出来瞟过她一眼问:“怎么了?”
“我想多看看你。”她说。
他不明白。“又不是见不到了。”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然后傻笑,他却不太舒服。是的,因果一笑就没什么好事。
等到陈敏回来,她发现桓难不在家,很自然地就来敲了因果家的门,照旧桓难被数落了一顿,他回头看到因果,还是一脸笑容,朝他挥手,他反倒皱眉,也没有和她挥手就被陈敏拉进了家里。
他做作业的时候都在想那分明很灿烂却异常怪异的笑,抓耳挠腮,于是决定提前去补习班顺便再看一眼因果。
一打开门突然起了风,热风,糊得脸都要化了,外头艳阳高照,这大风刮得倒肆意。
桓难关上门,突听一阵乱响,他没当回事,敲了敲门,良久无声,他一时又不安上身,要用整个手掌去拍门,突兀地响起一阵大叫:“跳楼叻!”
哪儿传来的?
他更为不安地拍打着门,一遍一遍地喊“因果”,但始终无人应答。
突然背后自己家门开了,陈敏站在那儿,电话拨着,桓难惶然地目视她,听她对着手机里说:“你快点回来,你女儿从楼上摔下来了。”
那手机从她手里放下来的时候屏幕上那清晰的两个大字“白宵”印在他眼睛里。
陈敏挂了电话,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副铁青的脸,刚想说什么,他影子都不带流连地就往楼下跑,手扶着满是灰的扶手都快擦起火花来。自那绿色铁门一出,闹闹哄哄,沸反盈天,到处都是“谁呀”“跳楼了”“小女孩啊”。
他跑出银色的铁门,去到这栋房子的另一面,人基本都是聚在那儿的,一拐弯,他恰是撞见了令吾那双棕色的眼睛,随后一低头,满身是血的因果被他抱在怀里,令吾语无伦次双目失神,一直碎着嘴:“桓难……她、她突然从楼上掉下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啊?我、我刚打了120……这得什么时候来啊?她好像刚好脑袋撞在石头上了,止不住啊……怎……”
“你他妈的才是想杀了她吧?”桓难当即打断他的胡言乱语,“你不知道你抱她是二次伤害吗?”
可他说完这话忽然自己就安静了下来,而令吾并没有停止他的胡言乱语,哆哆嗦嗦地把因果放在阴凉处的地面上,边哭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桓难看到她手腕上深深的割痕。
他蹲下身去摸她的脖颈。
令吾带着哭腔问他怎么了,他垂下了手,但什么也没说。
因果的右手超出了阴凉的部位,被太阳炙烤着。
连指甲缝里都流着血。
一百八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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