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啟程上路确实有些为难,但想着能让叶草拢蹙的双眉能因离开信阳而舒展开来,仅管路途难免颠簸,高个儿却以为这样的辛苦值得忍受。
不管经过这十数日以来两个人的交情是否变得更深、更好,抑或只不过是在嘴上能多间聊个几句,其实情谊仍旧普通一般,但念及叶草着实为了他劳心劳力了这么些天,高个儿心底总也希望自己能回报他些什么。为此,在那三名皇城官兵入住医馆的第二天,高个儿便私下拉了叶草,告知他他可以随时离开自己身边,不用因为记掛他的伤势而困守信阳。
然而叶草并没有因为听到高个儿这么说就显露出欢喜的表情。毕竟对叶草来说,救他,起因于叶草认为自己欠了高个儿一条命,虽然他也心急着想知道寨里弟兄们的状况,还有他始终牵念不忘的泉哥眼下是否安好,但现今高个儿的伤势不过初癒,假若他这时真的走了,只怕他的心也是没法儿完全放下。
眼见叶草心陷踌躇,高个儿灵机一动,表示自己也想离开信阳,向外寻找更好的医药资源,以及自己遗失的记忆,若不反对,两人可以暂且同行。经此提议,叶草才算是真正萌动了离开信阳的决心。
原因无他,单想高个儿的伤势总有一天会痊癒,那时,身子再无大碍的他若还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日后将要何去何从?难不成他要跟在自己身边一辈子?还是他得陪着他一同浪跡江湖,寻找未知所踪的回忆?虽因他之故,叶草尚不能回归华木山,但他从未因此视高个儿为负担。只是失忆的问题迟早总要面对,若是状况允许,与其推延时日,不如趁疗伤的期间边走边看、边看边想,说不准有了外界事物的刺激,还真能让高个儿记起什么来。等到两人必须分离的那天,他也才不会为了他没有归处惦念掛怀,无法安心。
在与老大夫确认过高个儿的状况真能啟程上路后,叶草便在镇上租了台简易的驴车,备齐所有路上可能需要的药材与物品,这才与车棚中的高个儿告别了慈善的老大夫,离开信阳。
由于高个儿心中并没有特别归向,于是在叶草的主导下,载着他俩的驴车就这么迟慢地踱行在通往华木山的野径上,预备先行归往叶草住了十多年的山林。
这日,已在野径上慢走三天的驴车总算要来到华木山西北边的山脚下。时近中午,已然脱出信阳地域,心情较为轻盈的叶草也就不再急于赶路。他稳稳地将驴车停在一处棚盖如顶,枝叶交错的高大树群旁,便去唤醒因规律的车轮转动声,忍不住打起瞌睡的高个儿。高个儿睁着迷糊的眼随叶草下了车,好半晌,他几乎忘了自己已随着叶草离开了信阳,一瞬间竟还错觉的以为他又再回到那间雨后的破庙,仰起颈项,赏望着远方天空无止无尽的蔚蓝顏色。还是叶草将一块已有些乾硬的饼往他未开的唇抵去,这才将高个儿与他肚里的饿虫一併唤醒了过来。
「这几天忙着赶路,你身上的伤还好吗?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两人挑了棵强健的大树便往主干上偎坐下去。叶草边啃着饼,边细神端看高个儿脸色神情,就怕这一路颠簸又再把他弄伤了。
醒过神的高个儿细磨着口中饼,悠哉回应。
「你别把我想得太过脆弱。临出信阳前老大夫不都说了吗,我这人身强体壮,伤癒得比他设想得快,就是左腰上那道最深的刀伤如今也没再崩裂出血了,只要按时吃药,伤癒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听他话说的自在从容,再看他生有血色的脸庞,叶草认为他对自己伤势的判断应当无误。
一转念,他又再问道:「我想去的地方已经快要到了。你呢?你现今想起什么了吗?有什么打算?」带着不显于外的眼色,叶草悄悄窥视他脸上表情变化,试图与他话中的真假相互对照。
缓停口齿咀嚼,略沉思,高个儿无奈摇头。
「不知道,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虽然我脑袋上的伤几乎都好了,但我还是记不起我究竟是谁,打哪来、又要往哪去?」
「抱歉……」虽然害怕高个儿想起自己曾是华木山上,与官兵一起『勦匪』的同道,但看到他因失忆而苦恼,叶草不由地为了自己毫不体贴的追问心生歉意。
叶草的歉意高个儿看在眼中。他笑了一笑,安慰道:
「别一脸好像自己做错事的样子。我本就因为摔伤了脑袋失去记忆,你不过问了个已经存在的事实,有什么错?再说了,这也是我必须面对的问题,难道还真能一辈子回避不提吗?」
抿抿唇,叶草无言认同。
高个儿这时又说:「其实我倒也不是全没想法,」
叶草闻言插话:「讲出来吧,说不准我能帮忙?」
高个儿鼻息轻吐:「我记得那天在破庙里你曾和我说过,你是在华木山的魍魎坡上救了我,所以,我想回那坡边去看看,也许会有什么激得起我记忆的人事物还在那里,」叶草沉思之间,高个儿耸了耸肩,「但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带我去绕上一绕?」
眨了眨眼,叶草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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