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奔跑。
像在逃避着野兽的追赶那样,疯狂地奔跑。
天空是紫黑色。大片漆黑的云离地面好近,迅速而不间断地翻捲滚动。
爱丽丝跑在我前方。她牵着我的手,美丽的黑色长发在不祥的狂风里飞扬。
我究竟在逃着什么?好奇这点的我转过头去。
我看见了。
不是野兽,也不是恶魔。
而是像是城堡的非现实之物。
之所以说「像是」,是因为我仅能从那东西的轮廓,判断它「曾经」是一座城堡。
现在的它,失去了城堡的古老砖块、高耸大门、栱型窗户……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积杂揉在一起的黄色、绿色与橙色色块,而且顏色还不断流动。对,就像是有人剪了一张城堡形状的纸,然后在上面泼上大桶的黄、绿、橙色顏料那样。
仅仅如此并不可怕。
然而,从那座「城堡」底下,渗出了又黑又浓稠的东西。
那东西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我身后的街道、房子,并且迅速逼近我们。
为什么……整条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为什么只有我们在逃跑?
为什么这座城市如此安静?
我放声尖叫。
声音回盪着。
「爱丽丝!爱丽丝!」我尖声呼唤。
爱丽丝抓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奔跑。
我们跑过了我和爱丽丝的家、跑过儿时去的教育所、跑过里昂的家。
爱丽丝突然回头了。
她在微笑,是那温柔的笑容。
「吶,下礼拜就是校庆了吧。」她说。
这种时候,你在说什么?更何况我们的学院多半也被──
等等!
我回头看向「城堡」。
那轮廓是如此熟悉,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那是……我们的……学院……」我颤抖着出声。
「你们有没有听说?」前方传来了根本不可能再听见的声音。
是里昂。
我惊愕地看向前方。
「每届的毕业人数,好像都比当年入学时少。」拉着我的手的人已经不是爱丽丝,而是那位已经死去的同伴。
「里昂?里昂!」我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
他停下脚步。
我抬起头。
这里是我们曾骑着脚踏车,飞驰而过的河滨公园。在紫黑色的天空下,一切景物都变得诡譎无比。
后方的黑色洪水仍在接近。
里昂放开我的手、跑向前方,接近河水边。他在河边张开双臂、来回狂奔。
一群鸟类突然无声飞起。
「朵莉,你怎么不跟里昂去看白鷺鷥啊?」我没头没脑地问。
我到底在做什么?
「比起和他说话,我比较想……就这样看着他。」
以白色缎带扎起两条马尾的朵莉,站在我身后。
「朵莉?」
她抬手指向那座横跨河岸两侧的大桥。
桥上有两个人影。
翻腾的黑色云朵下,其中一个执起另一个的手。刚刚那群鸟类掠过他们面前,衝向天空。
「希德……爱丽丝……」
朵莉突然衝向我、抓起我的手,往大桥上奔去。
下一秒,黑色洪水淹过了我们所在的位置。
「里昂!里昂──!」我惊慌失措地大喊。桥下的男孩像是没注意到週遭的异变,仍然张开双臂,在河边来回奔跑着。
黑色洪水吞没了他。
「朵莉!那是里昂啊──」
回应我的却不是朵莉的声音。
「学校的规定,也要好好地遵守唷。绝对要。」
「妈妈?」
希德与爱丽丝掠过我身边,转瞬间也被黑色液体吞噬。
「妈妈,爱丽丝她、爱丽丝她──」
「爱丽丝!妈妈!」
首先感受到的是大汗淋漓带来全身黏腻的不适。
以及狂跳到几乎衝出胸口的心脏。
我大口呼吸,像溺水者一般渴求着氧气。好不容易,心跳才渐渐平復。
接着我意识到,自己躺着。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
不是宿舍,而是我自己的房间。
床头摆着一盆水,里面沁着一条毛巾。
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下,看不清外头是白天或黑夜。
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为什么我在这里?
刚刚那是梦?一切都是梦?
在下着雪的校门口送别希德,也是梦?
不对。
我强迫自己罢工的脑袋运作。
希德为什么被送走?我记得是因为犯了大错。对,我们前一晚还在讨论,要拜託哪些老师替希德求情,当天早上还直接去了米尔小姐的办公室。
虽然不记得米尔小姐对我们说了什么,但这一切不可能是梦。
不过,希德最后还是被带走了,被带往魔法师公会。和他一起上车的是路克先生。为什么是路克先生?他不需要主持期末考试吗?可能当天早上没有路克先生主持的科目吧。
与希德分别后,我们为了避寒,进入离校门口最近的第一教学楼。这之后呢?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我会在家里而不是宿舍?
等等……希德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房门被打开。思绪被中断。镶在天花板的水晶球,亮起了柔和的光线。
「蕾亚!」母亲快步走了进来。
「妈妈。」我茫然地张口。
太多事情想问,一时让我舌头打结。母亲不由分说地在床沿坐下,伸手覆住我的额头:
「流了好多汗。太好了,终于退烧了!」
母亲欣喜若狂,大喊着父亲。我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母亲的喜悦。
我发烧了?照理说,在冷风中流了汗的爱丽丝才是该发烧的人吧……
「妈妈,爱丽丝呢?」我问。
「先担心你自己!」父亲低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你们两个都发着高烧,被送回家里。出门在外,怎么可以不好好照顾自己?」
「对不起。」我道歉,仍是茫然地。
「蕾亚,你睡了两天。」母亲为我揩去额上的汗粒,「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两天?有这么严重?在校门口时,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身体有异状!
这时我想起先前的疑问:
「妈妈,希德怎么了?」
「希德?」母亲想了一下,「你是说常常跟你们一起玩的那个男生?」
我失望地点点头。看来母亲并不知情──不,认为他们知情的我才奇怪。
「他怎么了?」父亲重复我的疑问。
「他也生病了吗?」母亲接着问。
我摇摇头:
「没有,没事。」
「再休息一下。我们去弄点吃的给你。」母亲说完后,便和父亲一起离开了房间。
父母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当时的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的病情很快便好转。没有再发烧,体力也恢復得很快。但在休养期间,父母拒绝了我去隔壁探望爱丽丝的请求。或许是考量到双方都不在最佳状态、可能会传染之类的,因此我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寒假正式开始后第三天,在我已经像平常那样活蹦乱跳时,父母将我召唤到客厅坐下。
眼见两人都一脸严肃,我心中的不祥预感陡然上升。
「蕾亚,有件事必须要让你知道。」母亲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
我吞了吞口水。
「爱丽丝病逝了。」
『放、放心啦,我们会把你老婆养得肥肥胖胖的……』
三十三、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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