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小远，你今年准备什么时候休长假啊？”晋辉拿着两杯咖啡走到方知远身旁，将其中一杯放在他手边。
    方知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通篇检查他的实验报告，冷不丁地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
    “啊，不好意思师兄，你刚刚问我什么？我有点太专注了，没听清。”
    “哦，没事没事。上次真的谢谢你啦，没想到你真的帮我问到了免费观光的机会。”晋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就是……我之前为了能去这次最新型潜艇的项目，转发了一个旅游博主的抽奖博，没想到我竟然抽中了！可是这样我就有两张票了，所以我就想问问你，要不，咱们两个一起……”
    方知远听懂他的意思，愣了愣。
    由于现代人类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法律规定，所有劳动者都享有每年30天的带薪假期，平常生病请假就可以直接从这30天中抵扣，除了生病，没用完的天数也可以申请为长假。
    方知远不是很喜欢出门，每年休长假时，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去别的海滨城市逛一逛。
    他觉得每片海洋都有着不同的味道，而且由于辐射剂量的不同，每个海边的生物变异的特征也各不相同。
    最重要的是，他更享受独处。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我……今年我已经有安排了。”方知远不失礼貌地笑笑，“要不，你再问问其他同学？”
    “哎呀，我还不知道你嘛，你的安排无非就是去另一个海边玩玩。这么多城市的海不都长得差不多嘛，看多了你肯定会看腻的，这次不如就和我一起吧，去看看深海里的生物，怎么样？”
    “可是我……我小的时候已经做过潜艇观光了。”
    “你也说了是小时候啦，现在的技术肯定比十几年前要发达啊！潜艇所在的深度更深，停留的时间也更久，看到的景象肯定和你小时候看到的不一样啦！”
    方知远没想到晋辉竟然这么执着地邀请自己，只好答应了他。
    两人一同请了两周的长假，登上了方知远父亲的公司海洋之心研发的最新型潜艇。
    可没想到，在海下七千米的第叁天，他们竟遭遇了意外。
    深邃而神秘的海洋深处，两叁只因变异而异常美丽的鱼类正悄然游动。
    方知远站在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前，听晋辉给他介绍各种鱼类变异前后的特征。
    基因变异貌似是一件不太公平的事。
    有些生物因辐射而变得美丽、强大，有些生物却因辐射而变得丑陋、弱小。
    正感慨着，忽然，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叹声。
    “天哪！”
    “那是什么？！”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它们好漂亮……”
    方知远并没有立即转身，他专注地看着自己斜上方的一只奇形怪状的鱼。
    潜艇上很多游客都是居住在内陆城市的人，第一次看到深海里的景象时，难免会发出一些惊讶的赞叹声。
    但紧接着，他听到身旁的晋辉也喊了一声“我操”。
    “小远，你快看啊！我操，这，这是真的吗……”
    晋辉伸出手指着他们面前的这块玻璃，拉着他的手臂直晃。
    下一秒，方知远低下头，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
    窗外，一个暗红色的身影从海底的黑暗中缓缓游上前来。
    这是一只雌性人鱼。
    她尾巴的形状犹如流水，光滑的鳞片在潜艇的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每一次摆动都充满了力量感。
    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充满了野性与好奇，好像在打量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容器，打量着那里面长得和自己极为类似的动物。
    更令人惊讶的是，不止一只人鱼，越来越多的人鱼聚集在了这艘潜艇的透明玻璃窗前。
    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是雌性人鱼，而且所有人鱼都长着类似于东亚人的面孔，尾巴都是红色的。
    潜艇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群美丽又神秘的生物吸引去了，甚至还有小孩子微微摆手，和这些人鱼打招呼。
    然而，在他们美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种惊人的力量。
    只有方知远知道，他们的尾巴甚至比刀刃还要锋利。
    他僵直地愣在原地。
    怎么可能？
    人鱼族不是一直和人类保持距离的吗？
    怎么会主动出现在人类面前？
    难道是这艘潜艇不小心进入了他们的领地？
    “爸爸妈妈，它，它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们……”身旁的一个小孩害怕地躲到他父母的身后，指着这群人鱼中最靠前的那一只。
    她应该是这一小群人鱼的首领，方知远在心里默默想到。
    可就在下一秒，令他都感到惊讶的是，那只领头的人鱼微微张开嘴巴，露出一对骇人的尖牙，并发出了刺耳的啸声，紧接着，其他人鱼也在她的号召下，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海洋的力量和威严。
    潜艇上的游客吓得连忙远离舷窗，有些慌乱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吓人？”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这么漂亮的动物怎么会这么野蛮……”
    晋辉还算淡定，向四周望了望，找到了一位正不知所措的工作人员，“你好，请你快去告诉艇长，这群动物发怒了，它们刚刚的叫声应该是警告和挑战的意思，一定要尽快操控潜艇离开这个地方！”
    “哦，哦，好的，谢谢你！”
    可他刚跑出没几步，潜艇忽然重重地摇晃了一下。
    几乎所有人都发出惊恐的尖叫。
    “砰！砰！砰！”
    方知远扶着舷窗，蹲下身体保持平衡，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群人鱼正用他们的尾巴一下下地撞击着这艘潜艇。
    怎么会这样？
    人鱼怎么会主动对人类发出攻击？
    那位领头雌性人鱼的尾巴像一把锋利的剑，在水中猛然一甩，带着惊人的力量，像是掀起了一阵狂暴的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们的潜艇。
    仅是一只人鱼的攻击可能不算什么，但一群人鱼的攻击迭加在一起，那就是惊涛骇浪般的灾难。
    而且，每一次攻击后，他们都会迅速躲入深海的黑幕中，如神秘的影子一般消失在夜幕之中，然后又突然从另一个方向出现，迅猛地进行下一次攻击。
    方知远觉得，这群人鱼好像如同喜欢玩弄猎物的猫那样，正玩弄着他们这群躲在巨大金属容器里的人类。
    真是优雅又狡猾。
    潜艇在他们的攻击下痛苦地摇晃，无法全速驶离，只能缓慢前行。
    游客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此刻的人类在人鱼的攻击下显得如此渺小又无力。
    在很多人因摇晃产生眩晕、恶心、甚至呕吐的症状后，人鱼停止了用尾巴撞击潜艇。
    他们改为贴着潜艇的表面缓慢游曳，轻轻摆动尾部。
    因为离得近，方知远甚至能看清人鱼尾巴上精美的鱼鳞，哪怕是在深海中也闪耀着微光，犹如宇宙中的星辰。
    正当人们以为攻击已经结束时，忽然，一名游客瘫倒在地，昏迷不醒。
    工作人员想要上前查看，刚迈出一步，却突然头晕眼花，开始犯恶心。
    “应该是……次声波。”晋辉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住方知远，向众人解释道，“我们的潜艇依旧在震动，人鱼摆动尾巴可能就是为了让海水和潜艇外壳产生摩擦，从而产生次声波......”
    “天啊，次声波？！”
    “那会死人的吧！”
    “这群人鱼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呜呜我不想死在这里……”
    潜艇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头痛、耳聋、昏迷的症状，包括方知远。
    他还是无法理解，人鱼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这难道不是违背了他们百万年来一直遵循着的原则吗？
    次声波不容易衰减，而且不易被水吸收。
    如果次声波的频率和人体器官的振动频率相近甚至相同，就会和人体器官产生共振，对人体造成很强的伤害性，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
    他们这些待在潜艇上的人类，被困在水下七千米的地方，无处可逃。
    方知远不由得想，自己会死在这里吗？
    这样貌似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从小就极度热爱海洋。
    看着人鱼这种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沉没在寂静的深海中，可以算是很适合他的死法了。
    方知远觉得自己的神经系统已经被震得支离破碎，他开始神志不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癫狂。
    在死亡面前，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感到恐惧。
    他开始狂笑，在心里赞叹着这群人鱼的智慧、强大和神秘。
    他们是海洋深处从未被人类发现过的存在，除非他们主动将自己暴露在人类面前。
    他们先是用外表迷惑人类，然后是恐吓，再是直接的攻击，到最后他们竟然会运用次声波来彻底捕杀猎物。
    方知远跪坐着，开始平静地等待死亡。
    然而，死亡没有等来，脑中倒是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那声音犹如远古的潮汐，仿佛是来自深海的呼唤。
    “人类。”
    “抬起头。”
    “看着我的眼睛。”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方知远强撑着微微抬头，看到一只雌性人鱼正浮游在舷窗外。
    她的尾巴看起来比之前任何一只人鱼的都要漂亮、有力。
    方知远努力眨了眨眼，就在看清这只人鱼脸部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倏地放大。
    是她？！
    是他在叁个月前救过的那只人鱼。
    是喜欢叫他哥哥，喜欢和他接吻，喜欢面对面拥抱着进入他或者被他进入的那只人鱼。
    方知远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还能再见到小鱼。
    可是由于深海过于昏暗，方知远看不清她蔚蓝色的瞳孔，只看得到她眼里闪烁着冷冽的光。
    就像冬季的霜雪，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冷。
    仿佛是在告诉他，她并不在乎他的存在，也不在乎他的想法。
    她大概，很讨厌自己吧。
    就在方知远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死亡时，下一秒，所有人鱼竟同时离开潜艇表面，似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停止产生次声波。
    潜艇上只剩一小部分人还没有昏迷，这些人立马感觉到好受了许多，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重获新生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看到这群人鱼转身准备离开，方知远在心里默默叫着她的名字，“小鱼，小鱼……”
    她仿佛真的听到了一样，鱼尾摇摆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可也只有一瞬。
    紧接着，她没再犹豫，以惊人的速度向更深的海洋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