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玩弄她,她也在玩弄我,我们互相糊弄,乐在骗里纵情*。
剧院里,他骤然回过神来。
身旁陪伴的男性立刻皱起眉头,担忧地询问,“中将大人,您没事吧?”
这本来是海军和贵族之间的又一次心照不宣。
贵族想要在海军安插人手,而以战国为首的高层对于不过分的试探,向来佯装不知。
而库赞恰巧因为之前的事受了冷遇,这群人便想着从他这里找突破口。
邀请信是送到了,尴尬的是刚好撞上战国。
库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老爷子冷哼着派来和人虚以委蛇。
平时这种事都轮不到他,偏偏早就惹了战国不高兴,就被发配来了。
饭菜美味,地方高雅。
他心不在焉地随意应付着,直到坐下听见刚刚那句台词。
见他的眼神投注在舞台上,对方殷切地介绍,“这是最近最流行的诗歌呢,您对这方面感兴趣吗?”
他松了松领结,“抱歉,突然想到海军那边还有文件。”
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似乎没想到他这样不给面子。
无所谓了,反正又不是没被骂过。
库赞直接走出剧场。
外边的雪零零散散地飘散着,他系着围巾,慢慢在冰冷的雪天中散步。
这个天气,让他不由想到自己当时去香波地转了一圈,无功而返后又回到马林梵多找鹤的时候。
“阿拉,库赞。”鹤惊讶地看着他。
“准备一个新身份……?你啊,是想做什么坏事吗?”和他私交不错的女参谋感兴趣地挑眉。
“啊,是有一点事情。”库赞在年长女性调侃的眼神里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拜托了。”
“你竟然都这么说了。”对方带着笑意,“怎么,是遇见什么不错的苗子吗?”
这是对一些身世不清白的孩子的处理,在征求同意后,往往会给安排一个新的身份,方便他们进入海军学校进修。
不知道为什么,库赞莫名其妙说了实话。不,这本来就是实话,只是他偏偏多说了几个字。
“是一个女孩子。”
鹤参谋眯起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打算让那孩子成为你的部下?”
“……我倒是想,可惜小姐总有很多选择。”
女性古怪又好笑地看着他,“你也有今天啊,库赞!”
她带着听到完美八卦后的心满意足,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会让他们处理好的,过几天就好。”
“嗯,拜托了,对了,你有医学院的联系方式吗?”他换了个姿势,咳嗽了一声。
“那个孩子是学医的?”鹤大笑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就自己去联络吧。”
在库赞准备离开的时候,鹤突然问了这一句话。
也就是这一句,打破了一直以来缠绕在他心间的迷障。
——“说起来,你不是在保护天龙人吗?回到马林梵多的话,任务已经结束了吗?”
他大梦初醒。
——白色魔女的踪迹出现在香波地。
这是谁率先说出这样的话?他又为什么会轻而易举下船?
库赞终于反应过来。
等他赶到的时候,海面上只有一艘小船,那人穿着一身所有海军都已铭记在心的衣袍。
“下午好,中将大人。”
摘下眼镜的女孩子露出漂亮的脸蛋,笑脸盈盈地对他问好。
库赞将她安放到牢房,船上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一个传奇角色,似乎都在意外她的年龄与外表。
她会被带到马林梵多,已经有专门的审讯室为她准备。
库赞按了按眉心,这件事比他想的还要棘手。
本来以为只是革命军,只是刺客,却想不到钓到了一条真正的大鱼。
赏金近十一亿,杀死王室,引导白城叛逃,让贵族们算盘落空的通缉犯。
那些恨她恨得牙痒的贵族,会用出什么低劣的手段他都不意外。
更别说天龙人。
她还杀了一个天龙人,放走了一船的奴隶!
连波鲁萨利诺负责的费舍尔泰格都没她能折腾!
库赞的太阳穴突突作痛。
海军只有三个大将,中将却有十几个之多。哪怕他现在都算得上一句年轻有为,但牵扯到天龙人,就已经不是他这样的级别能插手的东西了。
娇美的白百合变得萎靡,就像被他关进牢房的女孩子。
库赞想,他应该愤怒的。
被欺骗感情的傻子海军,他甚至能想到自己的笑话会被当做什么样的反面案例,被波鲁萨利诺等人笑上几十年都不过分。
但他最后只是动用了能力,将百合花放在书桌的显眼处。
白色魔女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总部,一时间所有人跃跃欲试。
不仅是她救了谁,杀了谁的问题。
更多的人想要从她口中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逆转时间。
能不能为自己所用,杀了她恶魔果实会出现在哪里。
太多问题太多利益纠葛一瞬间喷涌,库赞将见闻色开着,将她放到海楼石牢房——那里最黑暗最寂静也最牢固,足够让她乖顺,也足够从其他刺客手中保住她的性命。
属下汇报着这一路有多少探子被他们逮住,又有多少海军被收买试图进入牢房。
这个时候,见闻色告诉他的消息让库赞几乎一惊。
他见过不少血腥场面,断肢残垣,血肉横飞,城镇变成残砖碎瓦,人体被踩踏成泥泞,可库赞一路从小兵升职到中将,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淋漓的痛楚。
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浸湿了床单。
库赞只能听着船医安排,用前所未有的仔细小心将她抱起,像捧着一个倒满的水杯,看着濡湿的被套换了一次又一次。
他们束手无策。
如果是在马林梵多,如果是在医学院,如果是在科学部。
库赞能想到许多人或许能帮忙。
但这里是汪洋大海,他僵坐一夜,几乎麻木地听着船医宣布女孩子的心跳又一次停止。
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比不上多年前在奥哈拉,那时候库赞能放走妮可罗宾,现在他只能闻着自己西服上干透了的铁锈味,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等到天将明,她的状态才终于保持稳定。
库赞凝视着她平静呼吸着、苍白的面容,曾经的温柔鲜活都被剥夺,就像失了水分的白百合。
他能将花做成冰,却无法保证她的生命。
他叮嘱郝莉,拨打了记忆里来自玛丽乔亚的电话。
——“她这样使用力量,肯定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呼呼,那就把娜娜莉带到我这里吧,我会治好她。”
——“天龙人的手段,你总能信任吧。”
他让船只改变了航线,下属欲言又止。
天龙人为首的世界政府,和他们身处的海军,明面上一体,但背地里明争暗斗多年。
库赞的选择,几乎是把海军的利益拱手相让。
——“你很喜欢那个孩子呢,和她妈妈一样让人喜爱,对吧?”
——“但是,她会恨你哦?”
库赞咬住后牙,他的情绪不因为所谓的恨而起伏,反而开始猜测这个突然出现的天龙人到底有什么来历。
这个名叫V·V的家伙不会做慈善,他想要做什么?
但他依旧答应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活下去。
直到夜色太深,她一个人站在甲板,长发散落,经过一夜的折磨,曾经被他一眼注意的漂亮色泽都黯淡。
浅蓝色条纹的病服裹住她伶仃的躯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库赞在她走下床的时候就发现了。
他两夜没睡,提心吊胆地关注着情况,在看见她走上甲板的时候又心知肚明。
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他留不住她。
这是她的正义,谁也无法阻拦。
剧烈的爆炸让他不得不升起冰墙阻拦,伤口不断地渗出血液,下属惊恐地跑出来,库赞缓了缓神色,隐去自己的伤势和体内流失的力量,吩咐他去看一看船上其他人的情况。
船体受伤严重,但是勉强能够支撑到下一个小岛。
下属紧张地看着他,“中将大人,白色魔女她……?”
“她已经死了。”
库赞对战国汇报。
“我的见闻色能够观测到她的情况。”
言简意赅,他说完就懒洋洋瘫在沙发上。
老爷子听了没有责骂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库赞知道这是因为什么,白色魔女改变了时间,也间接救下了战国本来在另一条时间线要死去的养子。
而后者现在离开了海军,不知去向。
躺着翻阅杂志的波鲁萨利诺,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是为了看热闹,无情嗤笑出声,“学弟,你的表情真的好可怕捏~”
战国恶狠狠地瞪了不省心的后辈一眼,波鲁萨利诺耸了耸肩。
“算了……玛丽乔亚那边也能交代。”
老爷子正打算挥挥手让人出去,电话虫却在这一刻响起。
“下午好,海军的各位。”
话筒另一边是清澈的少年音,语调优雅轻柔,似乎能想到对方身处美丽的空中花园,在一片祥和中打来这通电话。
库赞猛地抬起头。
“此次特意打扰,是为了询问库赞中将。你真的确定,娜娜莉已经死去了吗?”
“我确定,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半晌,库赞在战国的眼神下回答道。
“是这样吗?看来那个孩子还瞒着我们有一点可爱的小手段。”他发出悦耳的笑声,“毕竟又有人看见她了哦?”
“在哪里?”战国顾不得询问是什么约定,他抓住电话虫,那人的模样并没有在电话虫上显示,蜗牛露出死鱼眼。
“啊,这个就不用你们关心了。”少年这样说道,“真是令人惊讶,竟然有勇气将自己的疾病从源头扼杀,不愧是夏鲁鲁的孩子。”
“我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库赞中将,怪不得你会愿意和我做交易。”
电话虫那边传来茶水声,战国瞪了库赞一眼。
“……您是?”战国皱起眉头,似乎听到什么声音。
“欸,我吗?”他的声音天真又沉稳,像孩童又像老人。“布列塔尼亚哦。”
“和那孩子一样的姓氏,娜娜莉的名字很可爱对吧?当年她的父亲可是找了我,苦恼着一起想了很久呢。”
慢慢悠悠说完,对方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对了,发布新的通缉令吧,她的存在或许会让你们所有人疯狂。”
“她一定在还用和她哥哥一样的假姓。”
“娜娜莉·兰佩路基。”
“——复活果实能力者。”
电话结束。办公室里却是死寂一片。
半晌,波鲁萨利诺的声音长长拖起,“还真是可怕。”
战国愣怔在原地,历经风雨如他也一时间难以控制表情。
——罗西,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吗?
为了保护她,为了找到她。
在那后过了不久,曾经天龙人船上的海军狼狈地回到了总部。
被丢下船只,实力平平的他们竟然在伟大航路,靠着一艘小艇乘风破浪神奇般地回到马林梵多。
库赞抱着胸等在门口,少校、现在升到中校的男人从战国那瑟瑟发抖地退出来,又被他一手逮到自己的办公室。
“说。”
他懒得多提一个字,这段时间库赞的心情坏到极点。
对方吞了吞口水,恍惚地将船上发生的一切又讲述了一遍。
他在脑海里似乎能想象出那副场景,神情凛然,永远不退让的革命军,就是这样认真地面对人群,说出那样的话语。
“……库赞中将。”杰克森舔舔嘴唇,打断他的想象。
对方从衣服内层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瓶子,里面只有很浅很浅的一层薄薄液体,几乎看不出颜色。
连带着还有一张纸条。
“这是,我们在船上醒来后发现的东西。是阿什、是白色魔女连着包裹一起丢下来的。我们就是靠着它,才能成功回到马林梵多。”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库赞的神色,突然一狠心,大声地吼出来。
“虽然很冒昧!但是……”
他嘴唇颤抖着,“……她是个好人,中将。这是她留下来的,我们都觉得应该给您。”
库赞停住脚步,站在橱窗前,里面的项链样式让他若有所思。
门口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清脆叫着,他走进去和里面抬起头的老板说了什么,一阵后又推开门走出来。
隐隐约约的橱窗玻璃映出了他脖子上挂着的奇怪空瓶子。
要很仔细地看,才能发现瓶子里面还有一点点的液体,但那也少得可怜。
来往的人或多或少因为他奇特的身高而注视,又匆匆收回眼神。库赞将手揣在兜里,雪落在脸上,像从前每一天踱步回家。
简单冲完澡后,他系着浴袍直接躺在沙发上,手里慢腾腾看着印着漂亮明星的杂志。
库赞的眼神顿了顿,那是一条蓝灰色的裙子,风格俏皮又不失优雅,成人礼上穿刚合适。
他默默翻开下一页,冰冷的瓶身贴在肉上,他自己因为果实能力,体温本来就比常人要低,所以倒也不可能出现瓶子戴久了变得温热这种情况。
库赞突然想到那天在医务室,她轻轻地吐出一个陌生人的姓名,神情中带着不自觉的亲密和委屈。
那是谁?是你喜欢的人吗?
从知道消息后,库赞就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年长者控制的很好,只有一瞬间的质问。
但在这个时候,他依旧感受到心脏传来的不甘的苦楚。
就像一把钝刀在磨掉他的心,又好像黄连都在胃里翻腾,他想丢掉这把该死的钝器,也想吐出这块咽得他生疼的黄连。
但到了最后,还是硬生生吞下,只有满心苦涩。
可笑的嫉妒让他沉默着,病床上的女孩子却皱紧了眉,似乎遭遇了什么梦魇,库赞的手被她抓住,对方的能力无意识发动,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窥见她不堪的童年。
——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的梦想,全都是在骗我吗?
曾经说出的话,终于刺到自己身上。
库赞在一片恍惚中看见医务室的日历,整齐的字体此时却让人双眼生疼。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还没满16岁。
别人家的女孩子,这个时候正是天真活泼,烂漫单纯的年纪。
而她呢?
“基因崩溃的情况维持下去的话……中将,她可能活不了一个月。”
从船医委婉的语气中,库赞知道,一个月甚至都是她的最好情况。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甚至都不敢碰她,只能坐在一边,在心里勾勒她柔软的眉眼。
他联系了天龙人,也的确是孤注一掷,连自己的职业未来也放在了一边。
所以在得知她的能力后,库赞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再怎么痛苦,再怎么崩溃,也要这样选择活下去的她,就像第一眼见到的那样,在人群中熠熠生光。
活着就有希望。
唯一值得库赞疑虑的是,是天龙人的态度。
查尔马可圣死了,硬生生被砍下头颅,舌头被割掉,眉心一枚枪洞。
足以让世界震撼的折磨,玛丽乔亚竟然毫无波澜,甚至对库赞隐约透露赞赏。
再完成几次名义上的任务,正义的外衣上便会戴上全金色的肩章*。
他们必然从中得到了更大的利益,才能无视同族的死相。
这样的利益,会和她的能力相关吗?
哪怕是库赞,也为自己的猜想心惊。
他最终阖了眼睛,接受了任命。
在更剧烈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大将所赋予的权力地位,能否为之留下一点挡雨的机会?
库赞不知道,他只有尽力去做,懒散的人也有过热血莽撞,而今冰冷的肌体似乎又一次被点燃。
等他模糊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库赞烦躁地挠挠头发,去到洗浴室,浴袍半遮半掩,结实的胸肌形状漂亮,他正值壮年,一切都是巅峰状态。
他冲了个冷水澡,平复了身体的燥热,瓶子随意地晃动着,一来一回碰着胸口。
库赞突然想到纸条上的留言。
“喝下会有好运。PS:记得给库赞先生留一滴。PPS:希望库赞先生不会被骂得很惨。”
这一瓶药物没有被他交给任何人,而是从未打开,单纯地挂在身上。
库赞并不打算喝,哪怕被佐证是幸运药水又怎样呢?站在他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多的一点幸运了。
专门留给他……为什么不留给自己呢?
想要什么都不受伤,按你的立场来说,可是会败得一塌涂地啊。
库赞心思晦涩。
还有基因病,真的复活后就能治好吗?
出于一种自己都摸不准的心思,他留下了这瓶药水。
库赞走到卧室,今日没什么任务,他又突然记起自己的衬衫被那一场爆炸弄坏了。
还专门是她挑的呢。
闲赋在家的中将叹了气,索性换了衣服出门,去常去的西服店重新做一套。
“哎呀,库赞中将,这样的尺寸可不行呢。”店主对着从前的记录对他说道,“您看,您的肩又厚实了一点,人的身体可是在不断变化的,绅士穿这样的衣服会绷得很难看呢,按照这个尺寸,您以前的衣服可能会不太舒服。”
“嗯,但是您今天这一套就刚刚好……”
他皱起眉,大脑里违和的地方突然被提起。
那片模糊的记忆倏然变得鲜明,像雨雾打湿的窗,而他竭力着要在这片连绵的雨中擦干净。
——“中将大人!您这样我是没办法量的哦?”
她好笑地看着他,嘴唇是浅粉色的,漂亮的头发垂在胸前,明明穿着黑白的单调制服,鲜明地也像无拘无束的小鹿。
——“这是对失败者的怜悯吗?”
女孩子笨拙地轻轻用唇贴住面颊,青涩的让他好笑又生怜,只有抬起下巴,细细地缠住,讨好地温柔吻下。
——“对不起,库赞,忘掉今天的事吧。”
少女的声音柔软地贴在耳旁,眼神温柔又平静。
——“欸?嘴巴?”
她回避了眼神,“不小心磕到了。”
天龙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她会恨你哦?
女孩子轻轻踮起脚尖,他只能看见浅浅的发旋,对方细心地给他系花,库赞却在胡思乱想着她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祝您武运昌隆。”
太多的回忆一下子冲击了他的大脑,库赞站在试衣间,衬衫散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唉。”
他弹了弹瓶身,心中又生出一股燥火,又觉得无可奈何。
一点喜欢,一点怜悯,一点认可。
就是你对我的感情。
偏偏我甘之如饴。
“小骗子。”
*出自莎士比亚诗歌
幕间·库赞:偏偏我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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