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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CH1-4(CH1 over)

    pha,心理痊癒联合中心,是从医疗体系的精神科分支出来的。
    这里存在三大系统,其一是正规的医疗体系,其二是指引患者井然有序掌握精神世界的指导员系统,其三则是心理諮商系统。
    世界卫生组织早在2000年的报告中便指出:「精神障碍疾病现时影响着全球4.5亿人,世界上每四人就有一人患有精神疾病或精神困扰,是导致全球不良健康和残疾的主因,仅次于心脏病和癌症,成为全球人类的三大疾病。」
    而最初的防治诊疗手段,只有精神科与心理諮商。
    随着时间演变,至今终于发展出一个介于精神科与心理諮商的第二层防护网──内侧治疗法。
    作为精神治疗与心理諮商中间的衔接转介桥梁,这三层系统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张细密的社会防护网。
    pha,是内侧指导员的生產地。
    千璜的预感没错。
    叶医生的出现諭示这场庆祝会注定不可能是普通的庆祝会。
    会后,她便被叶医生拎小鸡般一把抓走,开始精密的身体检查环节。
    「内侧指导员编号0153,精神力容量320,最顶级别。」
    「集中性注意力10分,选择性注意力7分,持续性注意力10分。」
    「精神耗损程度77%,实际运作精神力达73分,与一般内侧指导员相比为pr80水准……」
    每报出一个数值,叶医生的眉头就皱了一点。
    护理师笑着把所有资料交到叶医生手上,随口补上一句「不错嘛,精神状况耗弱了77%还能拿到pr80的结果,天赋异稟喔」时,叶医生的神态来到史上最便秘。
    千璜站在旁边,很心虚。
    类似的环节在她成功接触五十位患者时也发生过,「内侧治疗法」问世前前后后不过十年,终归还太新颖,每当她突破一个门槛,都走在开创最新医疗进度的路上,她的精神力强度,间接决定这个治疗法能往前走到什么程度。
    作为「内侧治疗法」研究的主持人,还是当前精神科医学圈数一数二的名誉教授,叶医师不耐烦地把资料收进怀里,一把拖着她进诊疗间。
    带着这么糟糕的精神状况工作,千璜自知要遭一顿骂,只好乖巧地让老师拖着拽着,再偷偷观察他的微表情,嗯,不耐烦逐渐收敛,应该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见机行事就对了。
    就见叶医生俐落地收了几样东西,拿起夹板,沉着一张专业的严肃的脸瞧着她。
    按开原字笔,认真嘱咐,「接下来,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千璜坐在诊疗用的旋转椅上,听话地点头,「好的,老师。」
    「第一,你到底交没交到男朋友?」
    ……
    叶老师这人,脑回路清奇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有一群无比喜欢凑热闹、小事化大大事化爆的下属,自然也不需要奢望上司有多么一本正经。
    千璜扼腕,她就不应该那么把他的问题当一回事。
    她满脸黑线,「我以为我在健康检查?」
    「嘖嘖,傻徒弟,太肤浅了,你以为我在八卦吗?」叶医生摇摇手指,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慨,「有健康的私生活,才会有得宜的工作状态,人的精神就像一个水缸,你不能总从里面舀水出来,索求无度,还得适时地补水进去,保持活力。」
    「我怎么觉得你把窥探隐私这事说得冠冕堂皇呢?」
    「你说什么?」
    「报告老师,我什么也没说。」千璜一秒乖巧,「回答是,没有。」
    叶医生随手在手上的表格上写了一个符号。
    再问,「第二题,下班后的生活?」
    「吃饭,运动,睡觉。」
    「好无聊啊,好像老人家啊,一点也不青春可爱。」
    「……这不是为了跟您老人家有共通话题吗。」
    「什么共通话题,我是老师,你是学生,份界摆清楚,可以吗?」
    到底是谁先开啟垃圾话模式越界的啊?说好的德高望重呢?她从来只看到一个老屁孩而已啊。
    千璜无语地看着自家师傅又写了什么东西。
    叶老屁孩却是一如既往的故作正经,只要不给这傢伙发挥空间,他看上去就是一枚专业的精神科医生。
    「第三题,就寝和清醒时间?」
    「十二点到早上五点。」
    「还做恶梦吗?」
    千璜短暂的静默。
    他于是心领神会,「还做啊,这么持之以恆。」
    ……说这什么话,她也不愿意在这种事上有毅力啊。
    师徒数十年,叶医生用膝盖想也知道千璜是什么表情,当医生最怕遇到的就是明知道问题何在却死性不改的患者,这时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水,更别谈好生安慰。
    他因此冷漠无情地跳下一题,「除了一个老是在哭的小男生,一个像僵尸的小女生,你在梦里还见到什么?」
    精神有片刻恍惚。
    太过真实的噩梦和无法忽视的剧烈头痛,有时候会给千璜一种错觉,一种不论醒着或睡着,自己都待在那个潮湿森冷的黑暗空间的错觉,里面只有哭泣和怨恨,与这个明亮的世界格格不入。
    梦境是警讯,是潜意识,是一种未知的召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进不了自己的「内侧」,无法顺利冥想,无法排除精神紧张,长期累积的心理压力让她一步一步,愈来愈靠近自己的梦境。
    情况愈来愈糟糕,她不乐意面对,也不愿意让叶医生知道。
    「小朋友。」
    叶医生敏略地发现她的不情愿,挑着眉,颇有威胁的意味,「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吗?无法冥想,那就得时刻告诉我梦境,还有定时服药。」
    千璜坐在旋转椅上,踩了踩脚跟,试着淡化问题,「我记得的,老师,只是,我很抱歉,一切照旧,没有任何改变。」
    诊疗室沉默了片刻。
    从医生的角度来看,这是精神恶化的前兆。
    千璜不敢抬头,叶医生见她这模样哪里还骂得下去,只能叹一口气,俐落一句指示作为结论。
    「等等去做脑电图,我看你还能精神自虐出怎样的新高度。」
    「可是──」
    「你还敢拒绝?」叶医生顿觉不可思议,「这位同学,需要我告诉你吗?连冥想都做不到的傢伙,是没有资格当指导员的,我已经对你百般宽容了,恶梦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的核心症状,躁鬱症、思觉失调都与频繁的恶梦有关,我花了十年才让你捡回少许记忆,症状要是再加重下去,连那点破碎记忆都不需要留了!」
    十年。
    她的,十岁到二十岁。
    千璜眨眨眼。
    十岁那年,她独自一人坐在诊疗室里,与叶医生第一次见面。
    那同时,也是她对自己人生的第一段记忆。
    她跟是别人不同的,这是不论任务达成率有多高,多么想忘掉梦境装作专业客观,依旧无法弥补的不同。
    癥结点就在这──她没有过去的记忆。
    十岁以前,一片白。
    十岁以后,见到叶医生的青少年时期,也是片片断断。
    要一直到二十岁,她的记忆才开始清晰起来。
    关于过去,存留在她脑里的记忆太零碎,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白花花充满药水味的诊疗间,根本连不成线,令人困扰。
    用学术上的称呼来说明,就是解离性失忆症。
    是一种当人在承受庞大的心理压力或是心灵创伤时,将伤害事件从意识抽离的症状,通常是片段式失忆,她这样全面性失忆的,非常少见。
    那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清楚,最熟知内情的叶医生总说,她的十岁以前,他不清楚,十岁以后,太辛苦,不记得也好。
    如今这样,就很好。
    可是,没有回忆,就没有根,永远像浮萍,漂泊不定。
    而她的「内侧」,那些极有可能代表她过去的人事物,总是引发她头疼欲裂的每一张面孔,她害怕面对。
    正因如此,她更不敢放掉工作。
    内侧指导员,是她为不多,能确定的,属于她的事情。
    患者是需要她的,这点无庸置疑。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指导员这份工作,没有需要她的患者,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不是。
    叶医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放下夹板,弯下身子,就像她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用着平等相同的高度,一件事一件事跟她分析。
    「千璜,站在临床立场,你这么不要命的工作,为「内侧治疗法」取得无数新数据和成效,作为计画主持人,我非常开心。」
    千璜看着他诚恳的眼眸,「嗯。」
    「你所有努力,都会成为我,发起「内侧治疗法」的计画主持人,叶苍平,最至高无上的名誉,我感谢你的牺牲和付出,千璜同志。」
    「嗯。」
    「嗯屁啊。」叶医生直接打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傻啊,不为自己努力,为我努力干啥?我谁?精神科荣誉教授好吗,我还缺你用不要命挣来的荣誉?你就好好的乖乖的给我滚去休息,就这一个要求而已,很难吗?」
    千璜傻傻地承受他的攻击。
    这举动跟十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叶医生时,如出一辙。
    类似这种跟过去相互辉映的时刻屈指可数,她每每都会感到十分不真实。
    寧静的空气混杂着古怪的药水味,叶医生见状,不由再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担心过去,可都过这么久了,不应该习惯成自然了吗?」
    千璜莫可奈何,只能搔搔脑袋,略带无辜。
    「真的这么容易习惯,就不需要精神科医生了,老师,您的失业之路指日可待啊。」
    叶医生安静了两秒。
    而后扬眉点头,「说的也有道理。」
    这么不敬的发言还能接受,果然是奇葩医生。
    不过奇葩医生也不是省油的灯,下一秒话锋一转,来个首尾衔接。
    「既然如此,按照往例做个脑电图,对你来说应该是容易许多。」
    「不是吧我──」
    这次还来不及说完,就被俐落打断。
    「行了,别拒绝了,我可以放弃干涉你工作,但不可能真的放心,这点,你至少得好好对十五年的恩师负责,你说是不是?」
    打闹归打闹,该严肃时也绝对不会敷衍,在尊重个人选择的前提下,极尽所能地保护对方,典型的叶式专属风格。
    千璜抿抿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白衣长者。
    这些年,在她空泛苍白的记忆里,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人,是她的老师,无庸置疑,是远行航道上的灯塔,唯一在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光。
    蕴含在话语里的关心细緻温和,捲起她不足外人道哉的忧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大概就是这样。
    她于是慢慢的、缓缓的,点了点脑袋。
    最后乖巧地补了一句。
    「我知道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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