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望着言辞诚恳的赵骁，想起以前那些往事心底有些难受，拍了拍赵骁的肩膀，安慰道：“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哥，我爸是你叔，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嘛，提这些干啥。”
    赵骁轻笑，然后摇摇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经地义，是你们一家人心善。”
    那么多年里，只有堂叔会给他饭吃，给他地方睡觉，给他交学费。别人看到他，只会怜悯地看他一眼，然后告诫自家孩子不要与他往来。更有甚者看到他用手指着嘲笑，说这是我们村没人要的孩子。
    为啥没人要，不听话呗，忤逆，暴躁，性子还独！在那些人眼里，千错万错都在他一身。毕竟世人常常信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不得亲乎，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可倘若亲乎以顺挟之，当如何？亲乎以好恶挟之，又当如何？
    没有人会愿意去探究其中究竟，他们只爱茶余饭后闲话，以及看人笑话。其实大多数人也没什么大恶行径，但赵骁实在是不喜欢这个生养他的地方。人们常说故土难离乡愁生，但于他而言，此心安处才是吾乡。
    体体面面地将血缘上的生身父亲好好安葬，并且有序安排后续事宜。赵骁全部都做完了，做得也近乎圆满。在大是大非上，没有人能指责他。
    漱漱落下的夜雪慢慢停了，寒风刮过赵骁的眉间，落下沉沉冷意。赵骁抬起头，凝视着寂静黝黑的夜空，气息渐渐变得平和，“我和慕贞以后大概不会回来了。”
    刚子愕然地望着赵骁，“什么意思？”
    赵骁轻轻偏头，道：“我和慕贞都在盐城工作，孩子也在那里上学，已经完全把根扎在那里了。对了你们以后要是去盐城的话，记得找我，我给你们安排安排。”
    双眼盯着浓黑的夜色良久，赵骁发出轻微的喟叹，将信封递到刚子面前，“这两万块钱是我对堂叔的孝顺。刚子哥，你替堂叔收下吧。求你了！这是我想为堂叔做的一点小事......哥，我以后怕是没法为堂叔尽孝了，你成全我吧。”
    料峭的风，呜呜嚎叫。
    刚子望着赵骁诚恳的面容，踌躇半晌，迟疑过几番后终于收下，低头望着手里的信封，愁容满面，嘟嘟囔囔道：“我爹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拿扫把抽我。”
    第130章 赵家村（三十一）
    赵骁了结了这件事，心头不可名状地松弛下来，笑道：“谢谢你，刚子哥。”
    刚子望着赵骁脸上挂着的笑容，有气无力道：“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赵骁认真地点头，“我会的。”
    语毕，相互凝视的两人，一起笑出声来，然后转身回屋。
    火盆里的炭火渐渐燃尽，厚重的灰白色灰烬覆盖着赤红的火炭，暖意减缓。
    夜间的寒意愈发深重，大家在灶房门口散去，陆续回房。
    周慕贞和赵骁刚回到房间不久，院子外面传来声音，很快，大门被敲响。
    周慕贞和赵骁借宿的房间离门口较近，故而能清晰听到外面的声音。正好，夫妻两人衣裳还没褪下，赵骁快步走出房门，穿过堂屋拉下锁，迅速开门。
    外面站着的人是孙玉兰，神色凄苦。
    赵骁面色寡淡地看着她，眼波平平。似乎毫不意外孙玉兰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敲门的行为。
    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周慕贞的声音，“赵骁，谁呀？”
    赵骁望向妻子，说：“孙玉兰来了。”
    孙玉兰站在门口，哀戚地叫了一声赵骁。赵骁没理会她，只用如冰凌一般的眼神望向她，不发一语。
    周慕贞听到是孙玉兰，立即放下手中的杯子快步走来，眉头微皱，摆出不欢迎的姿态，问道：“你来干什么？”
    孙玉兰先是小声地抽泣，双眼在赵骁和周慕贞面上转了几圈，而后低下头用带着哭腔的声调道：“赵骁，婶子自知以前对不起你，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今天求你救救天龙的事，也是婶子走投无路之下没了法子，这才病急乱投医，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难做。”孙玉兰越说泣声越重，宛然一派陈情自苦的模样。
    周慕贞和赵骁并未被孙玉兰装模作样的悲戚所触动，只立在一旁冷眼旁观，想看孙玉兰葫芦里到底要买什么药。反正他们明早就要离开这里，此时多欣赏一刻孙玉兰的丑态，也未尝不可。
    毫无疑问，赵骁恨透了孙玉兰这个人，但是她还没重要到赵骁需要专门抽时间来对付她。有那个时间在赵骁还不如多往工地跑几趟监督工程进度。
    而又完全不对付她，赵骁也没那个慈悲心。
    对付孙玉兰的最好方式，就是他功成名就，事业有成。而她的儿子，囹圄牢狱，潦倒此生。而她显而易见，便是晚年不得善终。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极其相信孙玉兰在以后的某一天会极度后悔她的所作所为，不是做戏而是发自内心。她总有一天会咽下她自己造成的苦果。
    .
    孙玉兰埋下头作深切自省，凄凄惨惨地自我悔过好一番后这才抬起头望向赵骁他们，期待能得到他们的回应。
    当她看到面前的两人脸上平淡如水，一时愣怔后很快微不可查地连贯着情绪，继续诉说自己的罪过，想要求得赵骁的原谅。
    一直说到她嘴皮子干燥至极这才停下话头，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液体，准备将心中酝酿多时的话语说出。
    第131章 赵家村（三十二）
    “赵骁，我现在来找你是两件事想和你说。第一确实是想来争取求得你的原谅，第二是我发现了一些东西。”孙玉兰说到一半又悄悄瞟了一眼赵骁神色，他依旧是面无表情，不免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她飞快垂下眼睛，摸了摸脸，声音凄楚道：“晚上我陪你爸在堂屋里坐了许久，一直待到夜深。我实在是太想念你爸了，就想着回房去看看他的贴身东西，缓解一下我这苦楚。却没想到忽然在柜子底层的角落里看到几件女式上衣。我仔细看过了那几件衣服不是我的，但这又放在你爸的柜子里，就想着会不会是你妈生前穿过的衣服。我本来就对你充满了内疚，看到后就想着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你好去认一认，这万一要是你妈的遗物，你拿着好歹是个念想。”
    说到这，孙玉兰小心翼翼地望向赵骁，询问，“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如果那是你妈的衣服，你也好收拾起来。”
    周慕贞微微蹙着眉头，孙玉兰的说辞实在是漏洞百出，她扯了扯赵骁的衣角，对着他轻轻摇头。她才不相信孙玉兰有这么好心肠，会真的发现赵骁亲妈的遗物没一气之下扔掉，反而叫他去拿。
    赵骁垂下眼眸，夜色照进他的眼底，没人能看到他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只听到赵骁冷然吐出一个字。
    “好”。
    孙玉兰赶紧侧过身子，让出路，声音里藏着微不可察的欣喜，“这么多年你都没回来过，怕是记不清路，我在前面给你领路。”
    她边说边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赵骁有没有跟在她身后。
    不对劲！周慕贞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感受到孙玉兰强力抑制下来的喜意。
    赵骁从容地跟在孙玉兰身后，平静地望向妻子，面对她担忧的眼神，他坦然一笑，随即，丝丝缕缕的狠戾闪烁在眼底，隐藏在无边夜色之中。
    大约三分钟的路程，出了堂叔家的院子，途中经过一条羊肠小坡，两层台阶便到了孙玉兰和赵全的屋子。一共有三间房子，最旁边的是烧饭的灶房，一间是孙玉兰和赵全住的主屋，黄土灰砖堆砌的平房，另一间青石红砖搭建的二层楼房，赵天龙和赵天凤就住在这里。
    三间房子的前面是一个没有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宽阔院子。而现在，赵骁和周慕贞就站在院子里。两人身影皆被浓郁的漆黑所吞噬，唯有前面隔着十米外的房子外面挂着一个拉线的电灯，晕黄黯淡的光照过来，才显出两人寥寥轮廓。
    孙玉兰站在门槛上，对着赵骁招手，“那几件衣服在这个屋子里。”
    寂静无声的深夜，呼啸的北风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漫天的寒风凛冽，被吸进肺里的冰冷空气，刺激着鼻腔。
    赵骁让周慕贞待在原地，他则进去看一看那所谓的“遗物”。
    周慕贞是极信任赵骁的，即便她心有疑虑，但还是听话地站在原地等赵骁出来。
    第132章 赵家村（三十三）
    赵骁睥睨地看了一眼赵全住过的房子，冷酷地大踏步上前。越过门槛，进入眼帘的就是赵全的灵堂，桌子上放置的黑白遗照，遗照前面摆着果盘蜡烛燃香。
    赵骁淡然地移开眼神看向身前的孙玉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带路。
    孙玉兰讨好地对赵骁笑笑，拐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
    她摸黑捏住屋内控制电灯的拉线，轻轻一扯，暖黄色的灯光骤然驱散无尽的黑暗，室内一片明朗。
    屋内面积不到二十平，不大不小。里面陈列简单，与房门相对的位置摆着一套高低柜和一套组合柜。而在柜子的面前则放着一张床，床的对面是一张正方形桌子，两张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赵骁随意瞥了眼床上凌乱的被褥，床单褶皱。凌乱的摆放，仿佛正在告诉他这间房间主人下床地很急切，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去赶紧办一般。
    孙玉兰背对着赵骁，拉开了组合柜的其中一扇柜门，从叠放整齐的衣服里取出几套衣服，捧到赵骁面前。
    她低声道：“赵骁，就是这几套衣服，你好好看看，看是不是你妈的衣服。”
    暖黄色的灯光下，赵骁俊眉微凝，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望着手心里的衣服，即便他并不觉得这会是他母亲的衣服，但还是忍不住细细凝望。
    说起母亲，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给过他生命的女人了。寥寥的童年记忆里，那抹面容究竟是慈爱的，严厉的亦或是温柔的，他全然不知也无法想象。母亲好像成了一个符号。
    想到此处，赵骁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惶惶。他手指微蜷，指节微动。想抓住什么，又不知该抓住什么。
    孙玉兰面色似有悲切，低声道：“你仔细看看，我就先出去了。”
    她埋着头缓缓越过赵骁的身边，做出要出门的动作。但就在那一刹那，孙玉兰快速抬头瞟了一眼赵骁，见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手中的衣服，她嘴角倏地咧开狠毒的笑容，紧接着她身形一晃迅速从房门拐角处抽出一根木棍，对准赵骁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狠狠挥棍，力图一击而中。
    可在下一秒，如孩童手臂一般粗壮的木棍并未准确落在赵骁头上，而是在空中就失去了控制。
    赵骁脑后勺仿佛长了一双眼睛，在空气加速流动的时候，他敏锐地感知到危险，继而迅速转身利落地钳住孙玉兰的胳膊，手腕一转，直接将孙玉兰的胳膊卸了下来，将人往前边一推。
    孙玉兰被赵骁快速的反应吓得一跳，她整个人被推到柜子边上，狠狠地撞了上去。很快手臂内侧传来惊人的剧痛，她手一麻，力量顿失。从骨头处传来的疼感蔓延上来，不堪忍受。孙玉兰发出了如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在深更半夜里，惨叫声甚是清晰。
    不多时，家家户户的灯光陆续亮起，皆是被这阵声音给惊醒，纷纷披上棉袄出来察看情况。
    第133章 赵家村（三十四）
    这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野猪下山了？
    还是有其他猛兽进村了？
    不明其情的村民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随手拎着锄头钉耙，有的还拿着菜刀。
    周慕贞在听到惨叫声的一瞬间神情警觉，立即冲进了房子里头。
    只见孙玉兰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地斜着肩膀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口涎四溢，呜咽的嚎哭被闷在喉咙里。
    赵骁则冷漠地站在电灯底下，他的脚下散落着衣裳。
    周慕贞骤然提起的心在看到赵骁无恙的时候迅速回落，她快速张望四周，打量了一秒后，快步走到赵骁身边，急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床上忽然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周慕贞的锐眸如利箭一般快速扫去，只见凌乱的被褥忽然间伸出了一只脚，昏黄的灯光里透出一段洁净细腻的肌肤。
    电光火石般，周慕贞来不及多想迅速作出判断，当下推赵骁出去，并将手里的摩托罗拉揭盖手机塞到他手里叫他赶紧报警。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周慕贞的意料。不论她心头的猜想是否正确，赶紧报警才能及时维护他们夫妻两人的合法利益。
    赵骁本身便对孙玉兰一直提防着，联想到她今晚的所作所为，心头大概猜到了孙玉兰的计划。他冷静应声后肃着脸转身走出房门站在堂屋门口拨打报警电话。
    几乎是在赵骁出门的一瞬间，床上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像极了里面藏着一条巨型的毛毛虫蠕动着身体。
    “它”不断扭动着躯体，被褥被一点一点撇开。很快，床上的“毛毛虫”显出了原型。
    床上躺着一副白皙洁净的胴体，身体削瘦不失纤细，很明显便能看出来这是女性的身体，更准确的说，是女孩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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