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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 第164节

    顿时,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谁?”文成业发声问道。
    没有回应。
    洗手间里依旧非常安静,或许是有风或者门板年久失修。付新书自我宽慰,然后想悄悄走过去检查。
    可就在这时,一双腿迈出了厕所隔间。
    球鞋、白色校裤。
    再往上,是换了一半的球衣。
    胸口“宏景八中”几个字格外清晰鲜艳。
    林鹿走下一级台阶,望着他。他的目光里,再没有以往的信任,反而满是戒备。
    “为什么?”林鹿清脆而不解的声音响起。
    付新书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却在破碎的玻璃镜中,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他被分割成很多块,并完全困住了。
    经过丘陵是平原,远处城市轮廓隐约可见。
    出租车驶下高速,永川出口的方向一闪而逝。
    手机通讯录中号码很多,林晚星看着那个名字,甚至没有犹豫,就将电话打了过去。
    她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电话就被挂断。
    心电图跌入谷底。
    但下一瞬,手机振动,微信通话声响起。
    林晚星赶忙低头。
    【winfred邀请你视频通话……】
    春风灌入,吹乱鬓发。
    下高速后的迎宾大道两旁栽了漫长的樱花。
    沉甸甸的花瓣压满枝头。
    林晚星按下接通键。
    先是朦胧的预览,随后画面才完全亮起。
    青年目光明澈,眼中满是惊喜。
    他背靠更衣室里木柜,光线澄明如水。
    多日不见,他确实瘦了,轮廓清俊,眉眼都都愈加深邃。
    明明多日不见,还是她先逃跑,现在打电话还是因为别的事情,显得很没诚意。
    可再见王法,好像也还是很自然。
    一瞬间情绪涌动,林晚星有多话想说。
    可她刚要开口,却见王法伸出手指,轻轻竖在嘴唇上。
    让她不要说话。
    紧接着,视频摄像头切换。
    镜头中,付新书站在更衣室的顶灯下方,他轻轻闭着眼睛,显得格外沉重。
    永川恒大球场,客队更衣室。
    更衣室,是付新书从未感受过的死寂。
    他以为删记录被发现是绝望,以为殴打被废腿是绝望,以为球队被解散是绝望。可那些绝望统统全部加来,都不如此时此刻。
    他的队友们像石化一样,全部坐在换鞋凳上。
    他们不敢相信刚才林鹿说的内容,目光中满是怀疑和警惕,他们在等待他的解释。
    这不是他计划中最好的时机,可事情永远会向人最恐惧的方向滑坡。
    付新书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睁开眼睛,他缓缓开口。
    从那个酒吧开始,他讲述了自己因为贪婪犯错、因为懦弱退缩、因害怕而不断回避的全部故事。
    “我最后悔的是两件事。第一,我不应该为了钱下注。第二,那天在和禹州银象比赛后,老师还在。她问起当年的故事,我应该说实话。但我还是因为胆怯,选择撒谎,再次欺骗了你们。”
    “我以前总告诉自己,这是我曾犯过的一个小错,事情早就过去,只要好好踢球,就能弥补一切。可当我每次这样劝慰自己的时候,我又比谁都清楚,只要我活在谎言中一天,它就永远也不会过去。”
    “决赛结束后,我会向足协和青超联赛组委会自首,承认我曾有过赌球行为。但在此之前,我只能请求你们忘记刚才听到的内容。我非常非常对不起你们,所以让我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付新书向所有人深深鞠了个躬,然后站直身子。
    整个更衣室寂静无声,队员们都完全没从故事里反应过来。故事里的付新书,真是他们认识和信赖的队长吗?
    他为了赚钱去下注,被打断腿踢不了比赛,却骗他们说是店家冤枉他偷手机。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上次他们赛后打架,林晚星问起当年的事情,那几乎是他说实话的最好机会了。
    可他还是没有。
    禹州的冬日冷雨仿佛一下就落进了这间更衣室里。混乱和不解困扰着他们,那天在医院骨科门诊的聊天,好像又断断续续重新回响在他们耳旁。
    原来那个故事里,文成业不仅指路,还眼睁睁看着队友被殴打却没有阻止。
    而付新书本人呢?
    他们以前觉得付新书人好又努力,为人处事公正善良,所以都服他。
    可现在,他们信任的基础完全不存在了。
    他们同情付新书的遭遇,换来的却是付新书一直以来的欺骗。
    秦敖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逼。
    智会说:“原来,你和文成业都不是好人。”
    过了一段时间,秦敖才不可思议地问:“你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这是我个人问题,和球队无关。”付新书说。
    “你什么意思,跟我们没关系?”
    “冷静点,听我说。开赛前,我们签过承诺书。上面很明确地写了,如果选手有过赌球行为,会被取消竞赛参赛资格。我看过足协网站上所有关于处罚的通告,如果是球员个人行为,球队不知情,只处罚球员个人。但如果是涉及到球队知情不报或有包庇和隐瞒行为,会加大力度连球队一起处罚。所以不管怎样,不知道我的事对你们来说都是最好选择。”
    “明白了,让我们装聋作哑?”陈江河非常冷淡地说。
    “你们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能出气怎么都行。但我这件烂事,你们没必要惹上一身腥。等比赛结束我自己会说,就算以后足协的人来调查,你们就说从不知道就可以了。”
    “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智会说。
    “所以呢,你们知道了又怎么样,现在就向组委会告发我吗?”付新书突然情绪有点激动,他很直接地说,“那些都是林鹿不小心听到的,我根本没打算赛前告诉你们。”
    学生们都沉默下来。是啊,他们又能怎样呢?
    虽然付新书对他们撒谎,但说破天,这是内部恩怨。付新书的真正错误是两年前违规下注。可要让付新书为曾经的一念之差付出惨痛代价?他们没人能做出举报这种事。
    付新书继续说道:“如果我踢不了决赛,我们必输无疑。我不是在用决赛威胁你们,队伍不应该为我个人的错误承担责任。”
    “所以,我们只需要装作不知道,等你自己解决就可以了?”
    “对!就像老师做的那样。”付新书很确定地说。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看向文成业。
    他们听林鹿提到刚才文成业承认作弊而和付新书发生争执的经过。
    “那你应该误会她了。”文成业说。
    “她为了球队,没上报学校你作弊的事,耐心等你自己做出选择,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觉得,她是为了球队,才没有上报学校吗?”文成业终于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她不是因为球队,而是为了我。”文成业说。
    付新书愣住了。
    视频的另一端,林晚星坐在出租车里。
    她握着手机,屏幕窄小,手机滚烫,她安静听着文成业从未有过的自白。
    “一开始我和你一样,觉得她没有报告学校,是为了有把柄威胁我,让我乖乖踢球。但后来,我觉得可能不止是这样。对她来说,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清楚我这种人是个麻烦,可她想管我这个麻烦,明白这点对我来说很烦。”
    手机视频里,文成业露出一点烦躁的表情。他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但也确实是憋不住了。
    文成业:“她凡事都让我们独立思考、自己决定。我很抵触她说的每一句话,可我也知道,在不断反抗的过程中,我还是中计了。因为反抗本身就需要去想,我会抛弃本能,开始想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想要什么、又该怎么去做。这就是悲剧的开始。”
    “我一开始觉得,一模二模卷子我都是自己写了,以后不作弊不就行了?但当我拿着作弊得来申请留学成绩单被她看到,她说我其实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能思考,确实很可怕。”祁亮说。
    春风温柔而汹涌,祁亮的话,让林晚星不由得笑了。
    文成业也跟着冷笑了下:“然后我想,我确实讨厌像条狗一样听话的自己。我作弊考个好成绩再出国读书是为什么,为了哄我爸开心?这确实不是我想要的。虽然我不知道她说的‘理想中的自我’是什么样的,但我很清楚‘不理想的自我’是什么样。”
    “所以你赛前打电话给你爸承认了?”秦敖问。
    文成业点头。
    祁亮吹了个口哨,评价:“虽傻逼但酷。”
    “所以你明白了吗?”文成业看向付新书,“只有我最清楚,她的包庇让我有多难受。我看清了我不想要的,做出我的选择。而你,付新书,你不该代替我们做选择。”
    付新书看上去混乱极了:“但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
    “你的事,是我们球队的事。”秦敖很确定地说。
    虽然付新书不同意,可既然是球队的事,就该大家一起做出决定。
    “我不想赛前举报老付,也不想装作不知道。”俞明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利弊如此明显,理应果断决定。
    可他们内心深处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住,让他们不愿为了决赛,就装作无事发生。
    “按照大会规则,我确实没有参赛资格。如果你们不想和我踢,我也可以不上场。”付新书仍然坚持。
    陈江河却说:“不是我们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怎么做才对的问题。”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里是球场,足协有规则、组委会有规则,可为什么上一场裁判没有按规则来?”付新书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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