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她始终认为,学生们应该有自由的空间和时间,去探求自己内心和真正想要的东西。毕竟他们从小到大都习惯于接收不同指令去做这做那,没那么多机会思考“我想要”。
可是真当她明确告诉学生们他们很自由,可以想干嘛就干嘛的时候,他们又变得惶恐。林晚星很能理解这种胆怯,世界太大,选择有无数种,当你放眼看向未来时,对未来的不确定足以吞噬每一个人。
所以,孩子们嘴上说着不愿意,却迫切需要有人来“管管”他们。付新书是这样,秦敖也是这样……
这种管教本身和林晚星所认可的东西相违背,她确实不想“管”他们,可面对学生们几近于恳求的态度,她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人是极其复杂的生物,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就像大部分所谓的原则,也其实没那么多“一定要怎样”和“一定不能怎样”。
终于,林晚星微微叹了口气,做出了学生们无法理解的妥协。
“我知道了。”
她这样说。
第34章 搬家
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林晚星顺应学生们的要求, 表示她每天中午都会在器材室等他们。她会讲一点基础课程的内容,他们愿意来,就可以来听。但她同样强调, 这些所谓的“补课”, 没有任何强迫性质,学生们来去自由。
而晚上时间,林晚星也还是会陪他们进行足球训练。
虽然计划是这样,但夏末初秋天气依然炎热,秋老虎在中午时发威最重。
林晚星昨天思考一夜,作为高中基础课程, 要给学生们讲些什么内容。可虽然她看过学生们的试卷,但大量空白仍然让她很难明确估计学生们的高中知识掌握情况。
所以第一天,他们大概以聊天为主。
器材室缺少桌椅, 也没有黑板, 学生们只得坐在仰卧起坐垫子上, 听她讲话。
林晚星和学生们聊了聊高中最基础的知识,从数学的正弦定理和余弦定理开始。可学生们显然对这两个名词很陌生。
他们头顶只有一台吊扇, 哗啦啦地开到最大,但仍显得杯水车薪。男生们身高腿长,在狭窄的过道空间内长腿无处安放。他们动来动去,怎么都不舒服, 汗水从额头滴下,呼吸间都是午后湿热的空气。
林晚星本来还准备了白纸,让学生们写点什么。但如果这样,他们一个个都得趴在地上, 她索性把纸也放下, 开始纯聊天。
午后空气昏昏欲睡, 她盘腿坐在一块垫子上,也没纠结于他们到底在高中学会了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们聊高中各科里比较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小石潭记》里的水到底清不清,或者秋收起义从哪里开始,还有基本经济制度一类的东西,她还和他们聊起元素周期表,但显然,大部分学生对于高中生本该倒背如流的东西一问三不知。只有付新书多少能讲点什么。
到后来,学生们也根本没有耐心听她究竟在说什么。
无论她的语气多轻快,内容还是书本上那些无聊知识,学生只要听到就能直接开启“放空”模式。再加上十来个人挤在一起,汗味和饭后的倦意,这都让人昏昏欲睡。
林晚星也清楚,学生们能在午后放弃睡觉和休息时间过来这里,并且熬着炎炎夏日,已经尽了很大努力。他们努力想集中精神,可是办不到。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你信心满满开始,却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顺利,因此放弃也变得很容易。
等到了傍晚,或许因为中午没睡觉,或许因为一下午动脑让学生们倍感疲倦,他们训练时也提不起劲儿。这种提不起劲儿很难形容,而王法从不是会认真督导学生的类型,他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看台上。所以学生们踢着踢着,跑动速度就变慢了;踢着踢着,呼喊声也变低了。
从日暮西垂到天色全黑,离比赛日还有四天,大概所有人都在想,过了下个周日,他们会怎么样呢?
晚上,林晚星回到宿舍,破天荒觉得疲倦。
宿舍门口树下摆满热水瓶,等待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们把它取走。
宿管在织毛衣,林晚星照例和阿姨打招呼,却听到阿姨说:“小林,房子找好啦?”
林晚星愣了下,宿管阿姨小房间墙上挂着的万年历是硕大的24。她这才意识到,这周五是学校给实习老师提供宿舍的最后一天,之前就通知过,和她一起的小许老师早一个礼拜就搬走了。
“房子找好了的,谢谢阿姨。”林晚星朝阿姨挥挥手,“我回去理东西了。”
林晚星回到自己的小宿舍,桌上是她从高中图书馆借来的教材,摆得满满当当,只有放笔记本电脑的那一小块还有很小的空位。一种莫名的离谱感,涌上林晚星心头。
好像校长明明是看在熟人面子上,给她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工作?
怎么她能忙到,连搬宿舍的事情都忘了呢?
宿舍里除了她当时从大学打包寄来的大纸箱外,没有别的大家当。林晚星把所有东西收拾进两个大行李箱,很干脆在app平台上定了个搬家小面包车。
白天诸事繁忙,也就晚上有空。
小面包车司机到的时候,宿管阿姨还挺不好意思的:“哦呦,我就跟你那么一讲,没让你这么老晚上就走。”
“总归要搬的。”林晚星把塑料袋里拎着的,昨天买的没吃完的橘子,放到阿姨桌上。
“那你注意安全哦。”
“好的阿姨。”林晚星答。
很简单的告别,林晚星坐上了小面包车副驾驶。
车从宿舍外绕校一周,两旁树影幢幢,五分钟就到了。
梧桐路17号,爷爷奶奶买的房子坐落于此。
那是栋很简单的老式居民楼,在最普通的居民小区里。
墙体是很深的烟灰色,墙角会有剥落痕迹,偶尔能看到里面颜色更深的混凝土和红色墙砖。因为楼下是爷爷奶奶以前开的课外晚托班和小卖部,所以楼道的绿色铁皮大门上会有调皮的男孩用粉笔画的涂鸦,女孩子喜欢在上面小贴纸。
林晚星拉开面包车车门,前一刻还沉浸在回忆的长河里,后一秒,她就怔得说不出话来。
楼道的绿色铁皮大门和记忆里的样子没有差错,可现在大门禁闭,门口竟然站着几个鬼鬼祟祟的高中生。
陈江河、秦敖、俞明、祁亮、付新书……
林晚星揉了揉眼睛,比她明明找了个清闲工作、却全部时间精力都被学生占满更离谱的是,她搬个家都能碰到足球队这些逼崽子在这里???
熟人见面,分外眼红。为了抢占先机,必须得先发问。所以当“你(们)怎么在这儿?”不约而同响起时,林晚星知道,她还是没学生们嗓门大。
“这是我家。”林晚星赶紧示意他们小声点。
周遭霎时一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楼道中传来脚步声音,吱呀一声,轴承转动,铁门开了。
王法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居家服,出现在门口。
楼道的感应灯倏忽一下暗去,接下来的场景更像什么情景喜剧里的桥段。
他们三方站在不足两平的楼道口空间内面面相觑,秦敖的眼睛瞪得老大,却不敢喊出声。祁亮最先反应过来,凑到她身边,故作悄悄话地问道:“老师,教练也住你家?”
林晚星赶忙解释:“没有,我刚搬来。”
“搬来和教练一起住吗?”还是这句话。
“可是你说这是你家,怎么又刚搬来?”祁亮不依不饶。
“老师你有问题。”
学生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林晚星百口莫辩。
她只得求助性地看向王法,青年自始至终都斜倚着栏杆,一言不发。
“你也住这儿啊?”她问王法。
“你不是早就知道?”王法说。
林晚星半张着嘴,这才想起,好像王法确实说过,他租在这里。
“那你大晚上下楼干嘛?”林晚星问。
“本来是买包烟,现在,顺便接你。”
林晚星:“……”
很正常的话从王法嘴里出来就变得古怪,学生们的眼神也透着看好戏的兴奋劲儿。
幸好这时,面包车司机跳下车,从后备箱搬下沉重的纸箱和她的行李,打破了场面的尴尬:“东西我给你放这了啊,上楼要另外收费的。”司机说。
“多少钱,您帮我搬上去吧。”林晚星答。
“几楼啊,没电梯的吧?上楼费70块钱一层哦,跟你讲清楚。”
林晚星刚想答应,秦敖却用“您有事儿吗”的眼神看着司机:“不用你,我们自己搬。”
小面包车司机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直接被秦敖赶走。
秦敖招呼俞明来搬东西,他的手扶在纸箱上,教育道:“这人就宰你,你这点东西,搬一层平时就30,他车费是不是也多收你了?”
“是平台统一收费,他没多收钱。”林晚星被学生教育得大气不敢出,弱弱地说。
秦敖对这回答还算满意,他和俞明两人蹲下,准备搬纸箱。两位健硕的男生将手插入纸箱底部,手臂用力一提,青筋迸出,地上半人高的纸箱却纹丝不动。
“靠,你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秦敖吐了口气,把手指拔出来,跳起来问,“怎么这么沉?”
“呃……是很沉的,所以我说觉得70也不贵嘛。”林晚星无奈地道。
学生们互相嚷嚷,要试试箱子到底有多沉。这时,王法走了过来,他接替了付新书的位置,用眼神示意秦敖、俞明、陈江河抬纸箱另外三角。
王法蹲下,手臂用力,绽露出遒劲的肌肉线条,甚至不需要一、二、三的口令,四人一起用力,将纸箱抬了起来。
林晚星赶忙去把楼道防盗门拉到最大,楼道感应灯再度亮起,照亮了纤细腐朽的铁质栏杆和漫长而陈旧的阶梯。
王法搬着箱子,站在最后一层阶梯,替学生们承担了纸箱的大部分重量。
“你要什么烟?”林晚星半仰头问。
“绿景。”王法答。
第35章 天台
林晚星买完烟赶上大部队, 学生们走走停停、互相换手,最后在顶楼停下。
感应灯亮起,楼道前拦着一扇铁门。
学生们气喘吁吁, 林晚星赶忙掏出钥匙, 可一阵丁零当啷后,却没有一把能打开这扇。
林晚星顿时慌了,她拿出手机,想给委托租赁的中介打电话,就在这时,王法动了。
如果说, 先前他们三方在楼道口相遇时说的那些“住一起”之类的话像在打趣。
那么,随着王法放下箱子,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学生们眼睛都直了。
铁门外是一片天台。
五楼并不高, 但天台宽阔, 夜色毫无遮挡,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 近处是沉浸在黑夜中的球场,场边灯火点缀;远些的地方,高中校舍俨然,树影婆娑;而更远处, 城市灯火透亮,于夜色中无限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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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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