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绿化环境好,入夏的夜晚,很多老人都带着小孩出来乘凉。
各个年龄段的孩童,成群结伴,呼朋唤友,无垠的夜空充斥活力笑喊,漫漫夏夜似乎不再燥热。
谢佳菀一路遇到不少熟人,笑着寒暄,距离街角的劳斯莱斯五米时,脸上的肌肉酸痛感明显,嘴角和眼纹的弧度犹在,可青丝飘荡中,呈现一种古怪又凄哀的冷漠。
车没有打双闪,像一头潜入黑夜休憩的巨兽,可它的鼻息依旧充满危险。
梁从深从车里下来,衣衫不整,依旧是不久前在医院路边的狼狈模样。没有了川流不息的车繁华如花的灯,更显颓丧。
谢佳菀任由充满熟悉气味的阴影罩过来,她将手中的袋子往车窗里一放,“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梁从深眼中的笑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震措,比夜更深沉的黑,如墨在水晕中散开。
“你他妈来真的?”
他爆粗了,越来越接近记忆中野性狂放的少年,但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漠。
她好笑,如画的眉眼,成了鬼魅伤人的利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这么白痴的问题。从一开始,我就是认真的。”
“那你喜欢我是不是认真的?”
谢佳菀嘴角的笑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像秋燥的天,睡一觉起来无知无觉就干裂爆开的伤口,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倾身上前,轻揽过她的腰,头一低,碰到额头。
谢佳菀非常清晰地感知到他整个人在抖。
“里面有我送给你的所有东西,从六年前开始,我都知道。”
她眼睛升起水雾,是一瞬间的事,想推开他。
“但你送给我的所有东西,那六封情书,都在我这里保存得好好的。”
他们重新在一起过,但也一次没谈起过去那些尘封了的、落灰的礼物。
她都留着,他也都完好保存。
谢佳菀觉得自己世界在急遽崩塌,失真的同时,有永远看不到光双盲的恐惧。
“我没打算把那些东西还给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想法。如果你的喜欢过我,那么你的心,六年前就在我这里。如果我偏不要还回去呢?”
他用一种冷酷偏执的方式,逼她亲口承认,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那些东西要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我的心,从来就没有交出去过,所以你没有资格空想支配它。”谢佳菀素净的脸上有层霜,透明、冰冷。
英俊高挺的眉骨骤然坍陷,那层阴影换了个方向,继续压迫人间。
“砰”地一声,那只紧握的拳头,爆红发胀,肌肉分明,血管根根清晰,精准砸向车头。
谢佳菀是受惊体质,这么容易一惊一乍的人,在巨响瞬间,纹丝未动,红着的眼干干的,仰头迎撞他凶恶的目光。
他从没见过娇柔善于退怯的谢佳菀,流露出如此坚不可摧的绝情。
“是因为阳惠勤吗?”开口的刹那,原本咬紧的牙关一下失去支点。低哑疲惫的声音,一点生的希望都没有。
谢佳菀摇头,却一下甩出了泪。
第一反应是逃避,她没有勇气和一个见死不救间接杀害一条年轻美丽生命的凶手对话。
她会害怕自己也被他抛弃。
梁从深反应极快,拦住她的腰,头一偏,却没有去吻她,而是把下颌抵在凹陷的颈窝,干燥温热的唇贴紧她的耳廓。
“你不能用她的死去惩罚自己,让我死得也不明不白。我很抱歉,六年前你承受这份巨痛和恐慌的时候我不在。”
谢佳菀整个人在快速下坠,被他的一呼一吸一言一语弄得昏昏沉沉的。他知道了什么?不,她根本不应该震惊于他知道什么不是吗?
他是始作俑者的幕后推手,他目睹了全过程。只是条低贱的命消失,在他富饶精彩的人生不过是某个最不必在意的瞬间,所以如今就算他反应过来什么,也只是记忆被唤醒而已。
如果没有某个引子,梁从深的确连当年那个盛大的场景都快要忘得一干二净。
毕竟,那只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的某场趴体,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比那次更奢靡、混乱的派对。
而且那段时间,在他和她分开的节点,充满悲伤色彩,像北方望不到尽头的冷冽冬夜。
那成了他人生不可多得的伤疤,所以他不轻易触碰。
可到头来,却有人亲口告诉他,他当时失意事后逃避的华丽派对,是他和她那段年少爱情走向毁灭的导火索。
那天晚上,和沉默娇分开后,梁从深忍住快要透不过气的巨大窒息感,没有逃离金碧辉煌的酒色会所,而是回到包厢,继续和一群荒唐放荡的公子哥风花雪月。
他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混乱。昏暗的光、扭曲的欲望、令人振奋的尼古丁和酒精,无趣得很。
中途,路轩文已经换了三次公主。
他敞开半截衬衣,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四仰八叉,但架不住天生优越的皮囊,让他依旧有种迷人的魅力。袒胸露乳的女人给他倒酒,他把酒杯拿过来,顺势手一勾,把人也带到自己腿上。
女人娇声轻呼,整个如无骨的软蛇缠上去,漂亮的手指来回游走在他紧实的胸肌、到腹肌。
他的丹凤眼迷欲,略微眯一眯,眼尾上挑,漫不经心地吐烟圈:“想要吗?”
女人浓重的妆上,浮出层红,挥手捶他的胸膛。他抓住女人的手,吻了吻,又含笑问:“喜不喜欢我?”
女人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微微错愕,继而眼睛发亮,以为自己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含羞带笑地点头。
路轩文的笑却瞬间冷下来,变成阴狠黑影,伸出两根手指卡抬起尖锐的下巴,审视着那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虚假面孔。
那目光,轻蔑、轻佻,冷到极点。
“想什么呢?真是蠢女人,以为喜欢老子就能翻身做个人了?”薄凉的唇甚至不用勾出一个完整的弧度,高高在上的姿态就足以杀死人。
女人的下颌几乎要错位,肌肤泛出淤青,无知无觉变成跪在他两腿间的姿势,像只丑陋的青蛙。
恐惧、惊惶让她局促不安,可她偏偏不敢做出一丁点的反抗。
后来梁从深回想这一幕,有一个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比路轩文更可恶。
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意犹未尽又期待地旁观。这是这种场所见怪不怪的戏码,于他们而言,是乐趣。
更何况,他们知道路轩文最擅长把这些低贱却上杆子送啊卖的女人玩出花来。
“你太老,五官底子也不怎么样。当年那个女大学生,起码是漂亮的。她也喜欢我,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她见我第一眼,就被我征服了。你们都说喜欢我,很好,喜欢老子的人,老子先睡,再让别人睡,哈哈哈……老子对你们够好吧……”
女人被迫仰着的一张脸煞白,卡在两条昂贵西服裤筒间,失去色彩的唇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路轩文还在笑,且越发放肆,震荡包厢。
可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桌角挪位、酒杯落地等稀里哗啦好一阵刺耳哗然。
梁从深原本坐在隔路轩文四五个人的距离,可刚才一瞬,他整个人如豹蹿出,抬脚往路轩文心窝踹去。
紧接着,他单手抓路轩文的衣领,将人拎起来,另一只手挥拳冲到下巴,打得路轩文脸颊的肉挤在一起颤抖着挪位。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前一秒还在醉生梦死看笑话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梁从深就已经把人顶到墙角,两只手死死勒住他的衬衣,眼底猩红,全是可怖凶光。
唐旻正都被吓愣住,虽然梁从深曾经的确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在英国的时候,和黑人单挑也不在话下。
他身材高大,但穿起精贵的简衣,是个瘦挺的样子。实际上他常年健身一身精肉,热好极限运动,精通跆拳道、散打,他的招式,既有街头青年的狂野无章,也有系统训练的井然巧劲。
但那是从前的梁从深。
回国以后,唐旻正时常调侃他一身正装,在校园装斯文败类,这两年,他连来这种场合都少见,平时兄弟间起冲突,他不多余劝架,也会淡漠地走得远远的,以免惹祸上身。
可今晚,隔着满屋子的人,唐旻正都能感受到他如风如洪的暴戾。
为了一个公主?当然不可能。但其他理由,唐旻正根本没功夫腾出脑子来想。
路轩文半边脸火速肿起来,模糊一片,几道血痕涔涔往下流。他哼哧哼哧喘气,酒彻底醒了,反手用力顶梁从深的颈脖。
“发你娘的疯!”
梁从深真的被撞得一趔趄。
他看似穷凶恶极、浑身怒火,可刚才却在走神。
但很快,他狠狠把人打趴倒地,甩出几米外。路轩文撞到门,整个人折了一般往下倒,关键时刻,梁从深又面色森然地把他拽到跟前。
牙根咬碎,肌肉膨起,“阳惠勤是你害死的。”
路轩文眼光一震,随即血肉模糊的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
“怎么,光这样你梁教授就听不下去了?你他妈装屁呢!跟了老子这么多年,老子做过多少这样的事,你怎么这时候跳出来装好人。”
梁从深的黑眼睛里一团迷雾散又聚,被路轩文尽收眼底。浑身骨裂似痛的路轩文却愈发来劲,一身快然许多,眯眼吐气:“因为她是谢佳菀的朋友?”
“这样才更刺激。当年我给她灌醉了,把人弄得神志不清,拖到包厢,老子先上,后面还有五六个,你都不知道,清纯的女大学生像母狗一样……”
“啊!”
路轩文痛呼长啸,跪地哭嚎,反折到身后的手,断了。
梁从深先前的激怒、狂躁消失无影无踪,清晰的五官没有丝毫挪位,冷然得过分,在拧段路轩文一只手后,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将阴鸷的目光砸在路轩文身上,一点点几乎没有痕迹地再加重掰折那只手的力量。
地上的人痛得浑身痉挛,英俊的脸扭曲失去原本的形状,直到有人闯进来,将梁从深团团围住。
有人怕得罪路轩文,偷偷打电话叫人,这些都是路轩文养的狗。
梁从深一对八,肉身碰撞声令人胆颤,他眼睛如嗜血,偶然挨一记重击也全然没反应,下颌线绷紧,骨头蒸腾出血腥,机械泄愤一般,独自厮杀。
满脑子都是谢佳菀的脸,时而绝情、时而温然。那双漂亮的眼睛,用最炽热的羞怯望过他,也给过他泪眼婆娑的抗拒仓惶。
那么当年,她又是如何独自熬过去的?残害逼死了她最好朋友的男人,他梁从深居然还和他称兄道弟。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凭什么一声不吭就自动将他划入那群人渣范畴,屡次将他推开。
梁从深的心口猝然绞痛,意识变得零碎。
就在这时,有人拿刀从背后偷袭。
一声尖叫过后,梁从深看到的是方宜一张惨白到没有血色痛苦的脸。
他眉头紧皱,短暂震惊过后,一脚踢开了拿刀的人。
方宜是和朋友出来玩的,听说有人打架,她们一群人想远远探个头看热闹。
原本以为是小打小闹,喝醉了闹事,可没想到场面远比想象的可怖血腥。
她朋友想赶紧躲开,方宜却突然看清孤身奋战的人,是梁从深!
那把森然如白骨的光一晃,她奋力挣开旁人的手,冲过去,尖叫:“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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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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