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效岳住的地方是标准的三进四合院,是祖上留下的产业。
当初沉聿修祖母知青下乡与沉聿修祖父相识相爱,最终留在了南苏,并生下了沉效岳。
祖母去世后,产业就留给了沉效岳,空置了好几年,直到沉效岳前几年工作调动,才住了进去。
蛮子门前,张贵早早等着,大老远就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驾驶座上坐的人竟是宋宁。
车辆驶近,停在宅门。
宋宁转头望向沉聿修,小挑眉微扬,矜夸道:“怎么样?我这个司机还称职吗?”
沉聿修笑意隐隐:“如果没有超速违章,我想应该会更称职。”
“谁让那人故意挑衅。”宋宁冷脸。
“是,是他不对。如果不累,回去的时候,我驾照分应该还够你再扣一次。”
笑哄的语气,听着格外舒心。
宋宁佯装轻哼一声,看了眼停满的车库:“家里又买车了?”
“不是我们家的,应该是来客人了。”沉聿修说。
宋宁摇下车窗,问张贵:“家里有客人吗?”
张贵老早在一旁等着,笑容可鞠:“是沉局的堂亲,一大早就来了。车我去停就行。你快进去吧,沉局一早就去菜场,买了你最爱吃的菜,现在正在里头给你弄着呢。”
“好。”宋宁挂档停车,将车交给张贵,跟沉聿修一起进屋。
屋内装修十分朴素,用的家具已有年代感,院子里只有一些无需精心打理的竹子,还有数株稀疏绿植和养在花盆里的花卉,虽然整体简单,但打理得干净整洁,给人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哎呀,沉局,是聿修和宁宁来了。”王婶站在正房客厅门口,端着茶果盘,冲厨房高兴地喊道。
耳房厨房内沉效岳匆匆而出,身上还围着一条灰格子围裙,他腰板挺拔,鬓角却染了白霜,平易近人得不像个领导,倒像个家庭煮夫。
“正打算打个电话问你们到哪儿了,你们就到了。”沉效岳眼角皱纹堆迭。
客厅里,出来两人,一个年纪跟沉效岳差不多,样貌上有几分相似,另一个,宋宁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需要帮忙吗?”沉聿修问。
“不用,就剩最后一个汤了。”沉效岳说,“小王,厨房里火帮我看下。”
“好勒,我把东西放下就来。”王婶应道。
“我还以为今天您只让我和哥哥来吃饭,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宋宁望向客厅的两人,语气玩笑,但心里却有些不痛快。
沉效岳要是连宋宁的小脾气都没看出,也白当这么多年领导了。
他朝沉聿修使了个眼色,沉聿修本想说什么,被宋宁瞪了一眼,便停下了嘴。
沉效岳给了个“真没用”的眼神,边解围裙,边朗声笑道:“哈哈,都是家里人,走,爸爸带你去见见堂叔。”
沉效岳挂好围裙,走在宋宁和沉聿修前头,还不忘回头招手示意两人跟上。
宋宁慢吞吞地跟在身后,心里不情不愿,面上却笑得愈发灿烂乖巧。
身侧一阵极轻的笑声,宋宁侧头:“笑什么。”
“没什么。”沉聿修眸光柔和,“只是觉得这样笑不适合你。”
宋宁一下就懂了沉聿修的意思。
今天宋宁穿了身白色露腰开衩连体紧身衣,一条黑色高街侧条铆钉休闲裤,加上一头暗调红棕色海浪卷发,配着高高上挑的眉毛与眼线,的确跟乖巧搭不上边。
被沉聿修一说,宋宁干脆也懒得装,收起僵脸的假笑。
“玉珏,这是我儿子沉聿修,这是我女儿宋宁。”沉效岳走到中年男人身旁介绍道,后又转向两个小辈,“聿修,宁宁,这是你们堂叔。”
“堂叔。”
沉聿修先唤了声,宋宁心想又不是我堂叔,但还是跟着唤了句。
不知怎得,宋宁觉得站在沉玉珏身边的小辈像是认识她,眼神直白地看着她,眼底有几分欣喜与激动,但碍于长辈正在讲话,所以他没有开口。
“聿修都长这么大了,当初嘉与刚出生的时候,聿修才8、9岁。一眨眼就成了教书育人的先生了。”沉玉珏呵呵笑道,又对身旁男子说道,“嘉与,这是你聿修哥,宁宁是几月份的?”
“都比嘉与大,宁宁上学晚,今年虚岁20。”沉效岳说。
“那就是姐姐。嘉与,快叫人。”
“聿修哥。”沉嘉与先是唤沉聿修,沉聿修应了声。
沉嘉与又看向宋宁,眼含期待:“我们差不多大,叫姐姐太生分了,我要不就叫你宁宁,怎么样?”
“叫宋宁姐吧。”我们本来就挺生分的,宋宁心想。
“宁宁姐。”沉嘉与失落,又像是早有预料。
宋宁眉头微皱,但也没说什么。
沉效岳见气氛不对,朝厨房询问道:“小王,汤好了吗?”
王婶两手端汤从厨房出来:“好了。”
“那别站着了,先吃饭吧,边吃边聊。”沉效岳招呼沉玉珏往餐厅走,两人走在前面,“也难怪他们这些晚辈不熟,自从你们搬去武城,他们这些晚辈就没怎么见过,上次我见到嘉与,都还是他10来岁的时候。”
“是啊,好在嘉与现在也在长清,以后他们彼此熟悉的机会就多了。”沉玉珏回头,“嘉与,有空的时候要多向你聿修哥学习。”
“知道了,爸。”沉嘉与走在宋宁身边,“原来你就是宋宁,看来我们挺有缘。”
说话间,几人走到圆形餐桌,沉效岳招呼着落座,沉效岳和沉玉珏坐下后,沉聿修跟宋宁也跟着坐下。
沉嘉与原想坐到宋宁身旁,但被沉玉珏一个眼色,又落回了沉玉珏身边。
王婶端上饭一一摆好。
“来,动筷,尝尝看我的手艺如何。”沉效岳率先夹菜,尔后对沉嘉与和颜悦色道:“嘉与,你和宁宁之前见过?”
宋宁挑起眼皮,看了沉嘉与一眼,没印象,便管自己去夹菜。
餐桌上摆了7、8道菜,全是宋宁平时爱吃的,其中一道鱼煮起来颇费刀工,但沉效岳做得一点儿不马虎。
光是看在这点上,宋宁就不会去扫兴。
“之前回去见老太太,回来的时候,和宁宁姐是同一班飞机。”沉嘉与夹了口宋宁刚刚夹过的菜。
是他。
宋宁眉尾微挑,这才想起沉嘉与,怪不得她觉得沉嘉与身上那股年轻气盛的劲儿有点熟悉。
“那是有缘,你们年纪相仿,又都在长清,有空可以多联系。”沉效岳说,“三叔婆身体还好吧?我也有好几年没回去看望她老人家了。”
“身体挺好的。”沉嘉与回。
沉效岳笑着说那就好,然后又同沉玉珏闲聊起来。
饭吃到一半时,王婶从门口进来:“沉局,局里电话,说是急事。”
沉效岳放下碗筷:“你们吃,我去接个电话。”
沉效岳离开,沉玉珏问了几句沉聿修工作忙不忙之类的客套话,却无视一旁的宋宁,宋宁倒也不甚在意,反正她早就习惯了。
虽然沉效岳夫妇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但不代表他们的亲戚会把她也当成沉效岳的女儿,只是沉效岳维护明显,他们也不敢在沉效岳面前说什么,但背地里可没少闲话。
她还记得沉聿修祖母葬礼上,有人说她是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父母,现在连沉聿修祖母都被克死了,沉效岳知道后,就再也没跟那位亲戚往来过。
那时候她还跟沉效岳说为了她不值得,沉效岳却告诉她值得,说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没有人可以诋毁一位英雄的女儿。
但对于宋宁来说,忽略掉那两次短暂的相见,那位英雄,不过是一个从她出生就只在照片里见到,死了也只见到了照片的陌生人。
沉效岳接完电话回来,已经换了身警服,他走到沉玉珏旁,沉玉珏见状站起。
沉效岳握住沉玉珏的手,致歉道:“玉珏,对不住了,局里有事,我得回去一趟,你们慢吃。”
“理解,咱们这工作就是这样,工作要紧。”沉玉珏回道,“刚好我下午也要回武城,等下我跟你一起走。”
“那嘉与要没事,就留这儿吧?”沉效岳对沉聿修叮嘱道:“聿修,宁宁,你们年轻人聊得来,再好好玩玩。晚上都住我这儿,不准走。”
留这儿,你都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宋宁管自己夹菜。
沉嘉与倒是挺乐意留下,但是沉玉珏没开口,他也不敢说出口。
沉聿修撇了眼沉嘉与,站起笑道:“嘉与留下吧,刚好明天跟我们一起回学校。”
“行,那你就留下吧。”沉玉珏转向沉嘉与。
临走前,沉效岳把沉聿修叫了出去,单独聊了几句,回来后就跟沉玉珏一起离开了。
沉玉珏离开后,沉嘉与便不像刚才那样有所顾忌,他笑嘻嘻地蹲到宋宁身旁:“下午要不要出去玩?”
宋宁躺在院里的竹椅上,刷手机,像是没有听见。
她在生气,气沉聿修开口把沉嘉与留下。
沉嘉与见宋宁不打算理他,从里屋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了她身边:“我那天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呢。我早就听说你们关系好,没想到这么好,比亲兄妹还亲。”
“也不怎么好,他有时候也很讨人厌。”宋宁看着刚从自己房间出来的沉聿修,点了几下手机,摆到沉嘉与面前。
见沉嘉与一头雾水,宋宁说道:“你那天不是找我要微信吗?”
“你突然主动给我,我有点……受宠若惊。”沉嘉与连忙打开手机,加上微信。
“下次有空一起出去玩。”宋宁故意提高音量,在看到沉聿修若无其事地浇花时,又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王婶拿着果盘出来,见沉聿修在浇水,忙放下果盘,走了过去:“聿修,这花中午可不能浇水,要养坏的。”
沉聿修放下浇水壶,神色淡然:“我看它土都干了,想着帮它浇点水,没想到帮了倒忙。”
“没事没事,好在浇得不多,我先给它拿里屋凉快凉快,你可别再浇了。”王婶蹲下身去搬花盆。
“我帮您。”沉聿修挽起衣袖。
“不用,不用,你穿这么一身白,等下给你弄脏了。”王婶往一间杂物房搬花。
“没关系。”沉聿修搬起另一盆花卉,跟在王婶身后。
修长挺拔的背影,就算是搬东西都具有美感。
“喂,你去帮帮忙啊。”宋宁晃着竹椅,用牙签取了块水果。
“不是,就那么几盆花,用得着这么多人吗?”沉嘉与去取放在一旁的牙签。
“要不然我去?”宋宁斜眼看他。
“算了,还是我去吧。没事浇什么花呀。”沉嘉与放下牙签,起身,加入了搬花的行列。
等沉聿修和沉嘉与处理完花卉,三人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天,直到晚饭后,宋宁回了自己房间,留沉聿修和沉嘉与在客厅。
手机滴滴直响,看个剧都不停弹出消息提醒,宋宁心烦地关掉消息推送,继续看剧。
夜深,房门响起。
“谁?”宋宁暂停视频,懒得起身。
“是我。”
听见沉聿修的声音,宋宁起来开门,摆出一副臭脸:“什么事?”
“给你拿了夜宵。”沉聿修手上端着一碗甜汤:“爸给你煮的,特意让我晚上冰过后再拿给你。”
“进来吧。”宋宁让开门,“把门带上。”
沉聿修虚掩上门,宋宁见状,又回身重声把门关上。
沉聿修镇定地将汤放到梳妆桌旁:“还在气?气我还是气爸?”
当然是气你!
宋宁瞪沉聿修。
对沉效岳她顶多只是没被告知,耍耍小脾气,但对沉聿修,却是讨厌。
他明知沉嘉与对她有好感,还开口让沉嘉与留下,摆明了是有意给两人制造机会。
“我没生气。”宋宁坐到椅子上,搅着甜汤里的小汤圆。
沉聿修靠着梳妆桌,垂眸看宋宁,柔和的眼底勾勒着宋宁看不懂的情绪。
“宁宁,多认识些人挺好的。”沉聿修声音轻柔,冷静得近乎理性,“你长大了,以后会有自己的交际圈,等毕业了,还会有自己的工作、事业……到时候,你会发现世界很大,也很精彩,有些人,有些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听见沉聿修的话,宋宁胸腔怒火直冲脑门,在她后悔前,带着很冲很浓火药味的口不择言已脱口而出:“我想认识谁,跟谁交往,还需要你给我费心吗?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对我重要还是不重要,我分得清。世界关我什么事,你管得也太宽了,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啊。”
宋宁砸下汤勺,满眼通红地瞪着沉聿修,眼里隐约有湿润水汽,在灯光下点点闪烁。
是她惯有的气急了的反应。
以沉聿修对宋宁的了解,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说出这番话,宋宁会生气,可他还是说了。
他是故意的!
沉聿修直视宋宁的视线,柔净的眸光讳莫,像蓝色的湖水,莫名让人忧伤。
宋宁不肯先移开,但心里却也不想再看他的眼神,只能倔犟执拗地瞪他。
在数秒对视后,沉聿修像败下了阵,轻不可闻地喟叹一声。
“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擅作主张。”
沉聿修揉了揉宋宁的头,既像哄孩子又像看待一位成年人,脸上充满了矛盾,“喝汤吧。”
宋宁拍开沉聿修的手,低头舀了勺甜汤入口,汤很甜,却让她难过得想哭。
又一次,她被他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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