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兰捧来一个长盒子,放在了桌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层细沙。
寒酥在妹妹身边坐下,温柔问她:“昨天教的句子还记得吗?”
“嗯!”寒笙点头,伸出手指头一边在细沙上写字一边说:“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寒笙写完了,转过脸来,空洞的目光移到寒酥的方向,甜声问:“姐姐,我写得对不对呀?”
沙盒里,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对,笙笙写得很好。”寒酥夸赞。
寒笙笑出一对小虎牙,问:“姐姐,今天学什么?”
“今天学……”寒酥纤臂绕过妹妹,握住她的小手,一笔一划缓慢教她写,“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寒酥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生肖砚上。姨母说她若嫁在封家最好,离得近。实则寒酥有另一层私心。她若出嫁,带着妹妹兴许会有不方便。可若她嫁给封家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妹妹带在身边,一直照顾她。
沈约呈赠了她生肖砚,她得回礼。沈约呈为避嫌给府里各房的姑娘们都送了一个,她的回礼也要各房都送到。
思来想去,寒酥决定自己亲手做点心。寒酥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即使只是做小点心,也要用最好的料。虽然姨母疼爱,不短她吃穿也给零花,可她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送东西这样的事情,更想用自己的钱。姨母给她的钱银,每一笔花销都记得清楚明白。
更何况,没有人知道她赴京途中的变故,都以为她身上有钱。
寒笙自己练习写字时,寒酥走到对面坐下,左手执笔继续抄录古籍。她抄录古籍并非闲情雅致,而是私下里赚钱的活计。
寒酥一整日都在抄录,夜里少眠,第二天又起来个大早开始抄录。半下午,府里大娘子封清云突然叫她过去。
“集议?”寒酥诧异问,“大娘子叫我过去集议?”
翠微点头:“各房小娘子们都请了,还有年纪小的几位公子也要过去。”
这架势,像有什么大事。
寒酥赶到时,还没进门,就听见大娘子正问五郎:“二叔要是问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你怎么回答?”
侍女抬了帘子引寒酥进去。屋内主主仆仆聚了不少人,见她进来,都望过去。寒酥微笑着一一颔首福身,便在一旁坐下。
大娘子对寒酥笑了笑打招呼,便立刻重新望向五郎。
五郎是个八岁的小胖子,他这一皱眉,馒头脸立刻成了打了褶儿的包子脸。他不确定地说:“当大官?”
大娘子瞬间冷了脸。
“那……是娶媳妇还是考状元啊?”
大娘子生气地拍桌子,大声说:“老六,你说!”
六郎今年才六岁,他立刻站起身,一字一顿:“守卫疆土!报效家国!”
他认真的小模样让寒酥忍俊不禁。
大娘子满意了,又问四郎:“北齐如今兵马多少,都在哪里?”
四郎十岁,是个挺拔的小少年了。听了这问题,他立刻苦了脸:“大姐,问题到我这儿怎么变难了……”
大娘子哼了一声,立刻让侍女每人发了一本小册子。
“这个过分了吧?我们姑娘家又不需要打仗!”三娘子哼哼唧唧地叫苦。
大娘子竖眉反驳:“姑娘家怎么了?可不许在二叔面前说这话!二叔军中还有女兵呢!”
寒酥掀开小册子,发现是赫延王这些年参与的战役概况、大荆和北齐各种军事对比。寒酥明白了,这集议是为了迎接赫延王凯旋前的知识恶补。
大娘子已经走到了寒酥面前,笑着问:“表妹,如果二叔询问你在府上生活得如何,你该如何答呀?”
屋内众人朝寒酥投来同情的目光。
寒酥起身,微笑款语:“长辈宽仁慈爱,手足亲和斯抬斯敬,如至自家。这多亏了赫延王闳识孤怀,抚绥万方,才能家家和睦。寒酥心中感激不尽。亦愿早日平战乱,四海笙歌。”
大娘子眨眨眼,再眨眨眼,“哦”了一声。
转身的时候,大娘子在心里默默把寒酥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有两个词她不知道什么意思,等回去了她得查查。
又过一日,大娘子竟找了宫中的嬷嬷来教府中小娘子们礼仪。
寒酥哑然失笑。
只听说高门女儿出嫁前会有嬷嬷教礼仪,头一回听说因为迎接家主归家学这些。
又过两日,到了冬至这一日,也到了赫延王归家这一日。
一大清早,整个赫延王府老小主仆都比往日提前起身。甚至就连西园的大公鸡也提前开始打鸣叫唱。
一种压迫感的忙碌萦绕在整个赫延王府。
说是赫延王今日回来,府里所有人把其他事都抛到一边,只静候赫延王归家,从日出等到日落。
寒酥虽然也很想见一见仰慕的这位国之英杰,可她毕竟不是封家人,没有封家人那般或紧张或喜悦的心情。她坐在窗下抄着最后几页古籍。明日就可以把这几本古籍抄完送去铺子换钱了。
三夫人身边的侍女过来传话,让寒酥跟去前院。寒酥明白这是赫延王快到了,封家所有人都要到前院的万昌堂去迎接赫延王归家。
迟疑了一下,寒酥还是没带妹妹一块过去。毕竟那么多人,而妹妹眼睛不方便,年纪也小。
临出门前,寒酥换了身衣裳,再去梳妆台取一支素钗戴在鬓间。她望一眼铜镜确定素钗戴正了,然后用手背去推上抽屉,偏目光一扫,扫到了抽屉里面的那个墨绿色荷包。
寒酥的动作顿住。
她这一生做事光明磊落,只求问心无愧。可有一件事,却问心有愧。
——带着妹妹从军中逃走时,她偷走了那位将军的荷包。
彼时,她安慰自己身无分文没法带着妹妹寻到姨母,是不得已为之。可再怎么身不由己形势所迫,她还是当了贼。有失风骨、卑劣不堪。
这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寒酥将荷包拿出来,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握着。荷包沉甸甸的,她心里也沉甸甸的。
虽然知道此生再也不会与那位武将相见,不能将荷包归还于他,可自寻到姨母,寒酥偏执地没有再动过这里的一文钱。
第3章
寒酥到了姨母那里,姨母吩咐侍女给四郎换一双鞋子,嫌他足上踩的那双太单薄。
二娘子和六郎站在一旁。
姨母是封三爷的继室,六郎是她所出,二娘子和四郎都是三爷发妻所出。姨母嫁过来时,四郎年纪还小,会乖乖唤母亲。可二娘子今年已经十四了,纵使姨母对她很好,两个人也亲近不起来。
“来得正好,琏儿换双鞋子咱们就往前院去。”姨母笑着说。
寒酥点头,询问:“我没让笙笙跟着,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姨母随口道。
其实三夫人觉得本不用这么大的阵仗,去的这些小辈,赫延王可能都认不出谁是谁。毕竟过去的十五年,赫延王住在家里的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寒酥跟着姨母一行人往前院去。赫延王府地方大,三房住的地方距离前面的万昌堂有一段距离,要穿过两个不小的花园。穿过第二个花园时,沈约呈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刚好撞见。
三房主仆一行近十人,沈约呈还是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了寒酥。他本来有些沮丧的眼神立刻亮起来。
他立在原地等候,等着三房的人走过来,浅笑着一一打招呼:“三婶娘、锦茵、琏儿、珞儿。”
他最后将目光落在寒酥身上,语气缓了一息,再温声唤:“表姐。”
封锦茵、封琏和封珞喊了声三哥后,寒酥亦福了福身。
三夫人看了沈约呈一眼,笑着说:“这是从哪儿过来的?”
“从大伯父那里来。”沈约呈道。
沈约呈跟着三房的人一起往前走,三夫人问了些前边的事情,沈约呈一一作答。
寒酥落后两步走在后面。
跨过垂花门时,沈约呈下意识回头提醒:“当心脚下。”
封锦茵噗嗤一声轻笑。
沈约呈回过神,有些尴尬地转过头目视前方往前走。迎面吹来的夜风有些凉,可是他的耳朵尖有一点热。
寒酥原本在想着明日去送抄录好的古籍之事,她抬眸望了一眼沈约呈的背影。然后她望向身边的封锦茵,道:“昨日大表姐说前线苦寒,所见百姓日子必然不好过,今日不宜戴太多首饰。”
封锦茵立刻“哎呀”了一声。她爱漂亮好打扮,临出门的时候在头上戴了不少首饰。
“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封锦茵抱怨。
寒酥微笑着,没接话。
封锦茵立马伸手在头上摸了摸,扯下一支红珊瑚步摇往寒酥头上插:“给你一个戴!”
三夫人摇头:“锦茵,你表姐还在热孝里呢。”
沈约呈回过头,视线落在寒酥的云鬓间,不由深看了一眼。因为在孝期,寒酥日日白衣素簪,原来她身上添那么一点颜色这样好看……
感觉到沈约呈的目光,寒酥下意识地望过去,四目相对,寒酥收回目光。她微笑着将那支红珊瑚步摇摘下来递给封锦茵的侍女。
沈约呈也收回了目光,他望着前方一处处灯火,不由走了神。什么时候与父亲说?父亲今晚才归家立刻说似乎不好。明日吧?明日就与父亲说!先把亲事定下来,那样……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望着她、与她说话、送她礼物……
寒酥望着前方沈约呈的背影,亦陷入沉思。他是很好的人,除了比她小一岁,似乎再也找不到缺点。甚至在旁人眼里,年纪小一岁根本不是缺点,那种朝气蓬勃的少年气也很好。
可寒酥经历的事情多了些,总觉得沈约呈像比自己小三四岁似的。头几年和几个闺中友人夏日闲语嬉笑着谈到日后择婿。彼时,她说她喜欢比她年长几岁的郎君,那样的话他应该见过很多山川湖海,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寒酥一直觉得作为相携一生的夫妻,与风花雪月相比,有着共同的认知和相伴成长变成更好的自己更重要。
寒酥将思绪拉回来,缥缈的目光重新聚了神,落在沈约呈的背后。
他很好。
她再次告诫自己。
她望着沈约呈,也开始想着日后与他生活在一起,应当也会和美。
到了万昌堂,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今日是冬至,本就是该摆家宴的节气,众人都还没用晚膳,都在等赫延王回来再开膳。
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一边谈笑闲聊一边等着赫延王归家。
空着的椅子逐渐坐满,到了最后只上首的三张椅子空着。
门口传来一阵走动声,待婆子掀起帘子,屋内众人随之停下交谈,寒酥随着众人站起身。
进来的不是赫延王,而是太夫人和老夫人。
想起前几日姨母还说太夫人夜里受了凉,寒酥不由将目光落在太夫人身上。太夫人满头白发,人也佝偻了,可是气色倒是不错,脸上还带着慈祥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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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靥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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