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罗美娘手起刀落的,张玉寒还能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聂恒的脸色立刻就白了。
博济书院离府城有些远,平日休沐聂恒都是呆在书院里,但他毕竟是个少年人,也喜欢热闹,阿才一早就咋咋呼呼说罗美娘要做个新鲜吃食,聂恒心里也痒痒的,等到阿才过来叫他时,他矜持了一下就跟着出来看罗美娘怎么收拾仔鹅的。
可聂恒毕竟还是个少爷,从来都没见过别人杀鹅,罗美娘刀子放下之后,他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呢。
张玉寒拍拍他的肩膀道:“有啥好怕的,我们村里是个女的都会这招,你看美娘手稳得很,一刀子下去那鹅就不动了,一点都没受折磨。”
聂恒听着,脸色就更白了。
罗美娘做吃食时最认真,也不管张玉寒在一旁怎么戏弄聂恒的,她把掏出来的鹅内脏和斩出来的鹅掌鹅翅洗干净放到一旁,灶下的铁锅里已经放好各种香料,鹅掌鹅翅炒过之后,她就掀开锅盖扔进去,然后就不管了。
接下来又去外头收拾整鹅,脆皮水和酱汁是早就调好的,待把酱汁都灌进鹅身,罗美娘就用竹签当针线把破口缝起来。
做烧鹅是要把用气筒把烧鹅那层皮吹起来的,罗美娘肺活量不够,就招招手让阿才过来帮个小忙。
阿才为了一口吃的,真是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拿个竹筒往鹅皮那一层吹气,费了老大鼻子劲儿才把鹅皮吹鼓了,罗美娘再用开水烫一回,又把脆皮水抹上鹅身,就放在院子里阴干。
此时她灶下卤的鹅掌鹅翅也差不多能吃了,她再把鹅内脏扔进去烫烫,中午的菜就出来了。
中秋佳节,就该吃好吃的,中午这一顿,罗美娘也没省力气,整治出一桌好饭菜,主打菜式当然是卤鹅内脏和鹅掌鹅翅了,罗美娘做了好几个拼盘出来。
别看聂恒刚才看她杀鹅时怕得很,吃起卤味时一双筷子一点不带迟疑的,吃着还道:“二嫂这手艺越发精湛了,我从来都没吃过这种卤法。”
罗美娘笑了笑,想着大庆朝应该没人吃过了,这是她当年去南边旅游时,跟卤鹅店老板娘学的卤法,那个城市就以卤鹅闻名全国的。
虽然冰皮月饼卖了个好价钱,不过罗美娘也很懂得见好就收,也没打算再往外卖卤鹅方子。
其实罗美娘后来也想过,为啥陈学官和吴姨娘对这个冰皮配方追求心切,甚至不惜大价钱也要买下来。
她能想到的头个原因就是他们想把冰皮月饼送给某个能帮上忙的人家。
这年头的月饼皮子都是糖浆皮做的,别看红糖土糖这些在集市上卖得老贵,可真正的大户人家吃得多了,对高糖高甜的东西都没那么稀罕,冰皮月饼正好是低糖低油低热量,迎合了这些人的口味。
二来就是冰皮的配方虽然说穿了那就那回事,但也不算好破解,要不然古代这么会有这么多美食方子失传,要是光靠舌头就能尝出来,就不会有这么多失落在历史中的美食了。
总之冰皮月饼的配方已经让她发过财,罗美娘如今并不缺钱,也不打算再做那些打眼的事情。
中午的卤味吃得人赞不绝口,到半下午罗美娘也把风干的仔鹅放进烤炉了。早在罗家做零食生意,罗美娘就把一些厨房用具都苏出来了,过来府城时,她也把烤炉带了过来。
快到晚饭时,烧鹅的香味已经弥漫整个院子里,罗美娘还听到隔壁有小孩的吵闹声,似乎是被香味吸引了。
聂恒还有些读书人的矜持,阿才早就蹲在灶屋门口闻着味道了,每半刻钟就问一回:“姑姑姑姑,还有多久才好啊?”就跟报时鸟似的。
罗美娘估摸着时间快有半个多时辰了,就道:“快了快了,别催了。”还得等烤炉降热呢。
不过催烤鹅的人不止阿才一个,到最后就连张玉寒也跑过来了。
聂恒把书院里的一些笔记都带回来,张玉寒原本正在屋里看书,看了一半,就被香得坐不住了,他听着左右院子都有孩子哭闹声,就嘿嘿笑了两声:“我看今日不止咱们这条巷子,就是前后那两条,也得有孩子被揍哭。”味道实在太香了。
而唐氏就更别提了,这老太太以前在村里没吃过多少好吃的,跟儿子儿媳妇出来后,总算开了眼界。她抱着孙女在院子里溜达,走到灶屋时总要探头过来看一下,罗美娘都不知瞧见她的大头多少回了。
等到烧鹅出炉,家里人个个都呆不住,全都堵在灶屋里,对着往下滴卤汁和滴油的烧鹅,指指点点的。
“鹅皮有一点点焦了,要是多做几回,应该就不会再焦了。”罗美娘道,她其实也不是第一回 做烧鹅,但是原始烤炉还是有些不好掌握。
阿才在一旁肉麻兮兮道:“姑姑做的烧鹅,就是焦了,我也觉得好吃。”
谁不喜欢听奉承呢,反正罗美娘听着挺高兴的。带着这种心情,她把整只烧鹅切了足有五大盘肉出来。
瞧着切出来的鹅肉太多,怕家里人吃不完,她还想着给左邻右舍送一点,可这句话一出来,家里所有人都反对。
张玉寒道:“媳妇你真是小看了我们这些人的肚量,刚才你在灶下忙活时大家就都馋出口水了,就别废话了,赶紧吃饭,吃完饭才有力气赏月呢。”
罗美娘心道,赏月不就是坐着吗,难不成还要费力气。
唐氏也觉得儿媳妇废话太多,她馋烧鹅半天,肚子都咕咕叫了。
罗美娘看大家都心心念念吃晚饭,也没二话,把一早做好的另外几个菜都热了一遍。
清蒸鱼重新上蒸,鱼肉有些老;咕噜肉倒是没影响,酸甜度还挺好的;几个凉拌菜也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时辰更加入味。
罗美娘边吃边把自己做的菜都点评了一遍,抬头一看,大家都光顾着吃烧鹅了。
她倒是没像他们那样,筷筷都是烧鹅,而是荤素搭配,吃烧鹅时还要慢悠悠地蘸一蘸酸梅酱,最后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撑得坐不起来了。
罗美娘好气又好笑,七斤多的烧鹅,居然都干掉了,她回屋拿了几丸山楂丸出来,给其他人都发一颗,最后一颗直接塞在张玉寒嘴里,道:“我就说给邻居们送一点,今日你们烧鹅都吃腻了,以后我再做都不会想吃了。”
也亏得平日肚子里就有油水,不然就这个吃法,一屋子人都得轮流上茅厕。
张玉寒嚼嚼嘴里的山楂丸子,道:“好吃的东西还能吃烦?你明日再做,我们也吃得下。”
阿才和聂恒都跟着点头。
罗美娘看这几人一眼,道:“你们就想着吧,做一回多麻烦,我一大早就起来了。等再有节日再说。”
阿才一听罗美娘这话,就开始掰着手指算起来,他苦着脸道:“要到重阳还得一个多月呢,这一个多月,姑姑你就不做了?”
罗美娘摇头,做这个太费劲,她本来打算一只烧鹅七斤多,切出来还能叫邻居也尝个味,没想到家里这些人都是大胃王,她想想道:“这个月咱们抓几只鹅在家里养,到时候我多做几只,也给二郎府学先生送些过去。”
虽然儿媳妇如今发了财,可唐氏听到她要给别人送鹅还是有些心疼,不过一来吃人嘴短,二来又是给儿子府学先生的,想着先生们吃了鹅肉,以后儿子在学里也好过,唐氏也没话说了。
就是心里还是觉得儿媳妇大手大脚,两千两也不是一辈子用不完的。
罗美娘如今练就了一对火眼金睛,一看唐氏欲言又止的眼神,就知道婆婆又觉得她败家了,她一笑,自打知道婆婆那些伤心往事,罗美娘就觉得还挺能理解这太太对金钱的吝啬,反正她也没说出口,罗美娘就当做不知道了。
晚上一家子在院里赏月,罗美娘还用大庆朝的原始榨汁机榨了一壶石榴汁出来。
喝着石榴汁,听着聂恒悠悠的笛声,又看一眼天上圆圆的月亮,罗美娘心里觉得,这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第二日,柳二太太就找上门来了,主要是罗美娘昨日的烧鹅太香,她家里几个孙子都馋哭了。
柳二太太略带玩笑地埋怨了几句,说是昨儿家里差点没造反。罗美娘也正好有事找她,她想买个丫鬟在家里帮忙,也想托柳二太太帮她问一问,如今教她小闺女念书的女先生,收不收大龄学生。
两件事情是相互关系,罗美娘以前一门心思都在带孩子和操持家务上,家里并不需要丫鬟,但考虑到她要是真找到一个愿意接受她的女先生,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屋里屋外一把罩。
罗美娘话说得简单,却不知道柳二太太被她吓了一跳,她想买丫鬟的事不奇怪,柳家也是有嬷嬷有丫鬟的人,两家家境相似,有个丫鬟确实方便些。
就是这年头,妇人成亲之后还想着读书的,真是个稀罕事。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三章
中秋已过,天气有些凉,此时院里秋风阵阵,两人坐在院里的瓜藤架下,柳二太太好生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道:“你别笑我一惊一乍的,我这辈子活到现在,还从来都没听过成了亲的妇人读书这种事。”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真是闻所未闻。”
虽然柳二太太自个也有闺女跟女先生读书识字,并不代表她就是真心觉得这份钱花得值。当然读书能明理,她小闺女自打去了女先生那里之后,言行举止都斯文了许多。但在柳二太太看来,付出和收获仍然是不相等的。
柳二太太让闺女读书,实则心里是有更深远的盘算。
柳家这样的阶层,在府城真是不上不下,要是大儿子一日没谋得功名,闺女想嫁好一等的人家,总得身上有些出挑的地方,也总得出了家门,才能让别的夫人太太瞧见她的好处,这才是她咬牙送闺女去女先生那里读书的原因所在。
罗美娘却早就嫁了人,在柳二太太看来,如张家这等家境,罗美娘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能算账理事便就足够了,现阶段折腾着想读书,着实是有些糊涂了。
她这人性子也算得上活络,觉得罗美娘以往也是个机伶人,突然有这种变化,肯定有原因,柳二太太莫名就想起了巷子里的那个传言,心道,张家莫不是真的发了?
所以穷人乍富,立刻就露出不自量力的张狂嘴脸了?
罗美娘哪能看不出柳二太太的心思。她也给自个提了个醒,这世上聪明人不少,以后要是没想好理由,千万不能自作聪明,不然就是犯蠢了。
当然罗美娘还不至于犯蠢,她在提出请托前,就已经想好会面临的质疑,也早就做好准备。
另有,这些日子外头风言风语不少,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罗美娘也有心想借柳二太太的口对外解释一二。
她想了想,便道:“太太是知道的,我出身并不算好,就是小时候在村里,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之后家里做了生意,日子这才好过。打小那样的环境,我成亲时想的就是平平安安过自家小日子罢了。后来相公不知道打哪儿开窍突然想读书,家里这才一日日好起来。”
迎着柳二太太好奇中隐含怀疑的目光,罗美娘为她倒了一杯茶,并不讳言自己的出身,她坦然道,“因相公突然想读书,我也跟着捡起书本,我大哥打小也上过学堂,他疼我,我认识的字都是他教我的。我倒也没想能看出个什么来,就是闲来无事翻几页罢了。”
罗美娘这样剥析自个有此念头的缘由,柳二太太倒是听进去了。
罗美娘继续道:“我以前在村里在县里,别人叫我一句秀才娘子,我心里总有几分骄傲,可在那样人才寥寥的环境,谁不会为几句好话觉得高兴?”
“只是来府城这段时间,着实叫我开了不少眼界。外头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们落落大方,举止得体,还有太太们一个个也都气派富贵,谈吐从容,我瞧着他们,才知道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实在不能登大雅之堂。”
柳二太太听罗美娘这么说,便说她太过贬低自己,倘若罗美娘真的这么不堪,她也不会跟她交往。
罗美娘摇头道:“太太别觉着我是在妄自菲薄,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要是相公一直都是秀才便罢了,要是他有一日能更上一层楼,那些举人老爷们大多娶的都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们,一辈子这么长,谁说得准我以后得跟谁打交道呢。”
“而我自身平平无奇,没有家世,也没有才华,只是识得几个字会算账罢了,这点微弱的技能,外头一个商户家娘子也会这样,我拿什么跟人交际往来。”
罗美娘这人,其实也算有几分口才,这种口才并不是她说话时辞藻有多华丽,或者是多能引经据典,而是她出口的话总能切中人内心,娓娓道来,让人信服。如今她有心想要跟人示弱,出口的话更是多了几分诚恳。
如柳二太太,此时便不由道:“你担心的这些未尝没有道理。”
她家也算是有几分家底的人家,一年到头也总有机会跟这些个精明的夫人太太打交道,可礼仪谈吐这种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更兼之有些高雅些的话题,只有真正学习过的人才能说上几句。
柳二太太以前娘家家境不好,认字都是成亲后才学的,可她有时出门做客,碰上别人想戏弄她,故意说些她不懂的话题,她除了硬着头皮跟人含糊几句,便只能让人看笑话。
其中滋味,当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了。
罗美娘听柳二太太叹这一口气,就知道她这些话起作用了。
她继续道:“我有机会从乡下来到府城,是极为幸运的,可在府城长了见识,才越发觉出自己的浅薄,也觉得不能还想以往那样混混沌沌。我其实也不知道在女先生那边我能学到些什么,可我想着,朝着大户人家培养闺女的方式靠近总是没错的。”
“哪怕不是找女先生,我也想找个能让我增长见识的法子,让我知道该如何跟不同身份的人打交际。”
“可世上哪有这种随随便便就能获得交际技能的捷径。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上也说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罗美娘摇摇头,“可我为人愚笨,不能看着书自己就把道理悟出来,所以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找一个女先生教着,不求能有多出息,只要能学出个样来就行了。”
罗美娘一向有几分聪明劲,知道对聪明人说话就得真真假假掺在一起。
就是在柳二太太听来,她这些话也是坦诚无私,在她面前一无遮掩,且提起想要学习上进充实自己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向往,柳二太太听完,也是心生感慨。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戏文里都演了,男人发达之后,不顾糟糠情分贪图富贵权势的,张秀才一表人才,且年纪轻轻就有功名,以后前程不知如何,罗美娘出身贫寒,确实得多做些准备。
柳二太太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罗美娘可惜就可惜在出身乡下,要是能在大户人家,以她的容貌和资质,还时刻知道要上进,必定能嫁给一户更好的人家。
就在她心生感慨时,就听罗美娘道:“不过,能让我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太太。以前我接触到的人家,哪有人会舍得花钱送闺女去女先生那里读书识字的,也是有太太这样明理的邻居为伴,我才能生出这种念想。”
任何时候,奉承话都是人爱听的,柳二太太也就是普通的妇道人家,尤其是她刚觉得罗美娘资质过人,这些话听起来就更舒服了。
她摇头笑道:“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就是瞧着别人怎么培养闺女的,我依葫芦画瓢罢了。”
罗美娘笑道:“太太不用客气,太太倘要是跟外头那些没有见识的人一样,哪会把闺女送去读书?太太能下决心送闺女念书,就已经不是常人了,也肯定也能理解我的心事。”
罗美娘想忽悠人时,说话的语气总是十分沉稳,这种沉稳叫她少了一些桃李年华该有的活泼娇俏,可柳二太太这种年纪的人,却十分欣赏她这种稳得住的气质。
对罗美娘的称赞,柳二太太想了想也笑纳了,就是突然想到外头那些传言,好笑道:“之前你们家买马车时,已经有人说你们发了,如今你这又要买丫头又要找女先生,外面的闲话又要传起来了。”
罗美娘镇定道:“我也听过了,外头那些人都说我们家发财了,其实哪有发财,我相公中秀才之后,我家就有买丫鬟的想头儿,当时是觉得我一个人带闺女不方便,后来我婆婆愿意过来帮忙,这想法就没有了。可最近相公在府城有些人情交际,有同窗上门,总不好每回都是家里人出来奉茶,买个丫鬟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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