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翮的车子从地下车库驶出来,风一样地直奔小公寓。
姜临晴不在家。
情绪解决不了问题,池翮都知道,但他静不下来。他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站起来,又给她打电话。
无人接听。
他去了阳台,第一次按打火机时,手滑了一下。第二次才点燃烟,急急抽了一口,差点把自己呛到。
他咳了一下。
想起她之前生病时的咳嗽,他只抽了一口烟,就拧断了。
姜临晴没什么朋友,上班下班,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他猜不到她会去哪里。
如果去复查的话可能不方便接电话。
假设只是假设。真实的是,由始至终,她没有向他诉苦。她宁愿一个人煎熬,也不和他说。
如果没有体检,如果不是他擅自调取她的报告,这个女人是要瞒他到死的。他能从任何人的手里把她夺回来,唯独命运,他夺不走。
池翮狠狠地扯下了领带。还是透不过气,他又解了衬衫的三个纽扣。
没有束缚,呼吸却闷着。他捂了捂脖子,这个时刻,他需要非常冷静,他不能自己先发病。但是,见不到姜临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正在这时,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说不上是谁拯救了谁。
于池翮,是濒死的人得以呼吸。
而姜临晴,听到他的气息,忽然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池翮:你在哪里?
她从来没听过池翮这么憋闷的声音,所有的情绪被一根绳子捆住,捆得不结实,随时能断开。
她说:我在外面。
池翮:外面是哪里?我要见你。
你不上班吗?她在故作自然。
池翮用手指勾了下脖子的伤:你请假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说。
她怔楞。生病是一个人的事。她一直觉得,痛苦一旦传递出去,只会连累别人。
他半晌没有听见她的回答,问:你真的不说?
我她顿住,不知道怎么说。
算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但是将来的,你不能再瞒着。池翮说,体检报告只是初步评估,作不了数。我带你去做详细检查。
她不知道是喘气还是叹气:我妈妈就是因为这个病走的。
池翮:她是她,你是你。
我的小姨,以前说没有大碍,现在变得严重了。姜临晴像在背书,我了解过肺部肿瘤的疾病,家族史的恶性风险非常高。如果家里有一人生病,风险上升50%,如果家里有两人生病,风险上升2倍。
你说的风险,只是风险,不是事实。池翮问,你做过最终诊断了吗?
她答非所问:我跟着我妈妈,已经走完了这个病的全过程。
池翮:不要自己吓自己。
姜临晴:你早知道的,我在认识你之前,已经不想活了。
池翮:认识我之后呢?你真的舍得丢下我?
我不舍得又怎样,就算现在有希望她仰头。大摆锤在晴朗的天里,摆出了惊恐的弧度。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和我小姨一样,小问题演变成大问题。
池翮:你说了,这是可能。你不是你妈妈,也不是你小姨。
万一呢?她的头越仰越高了,你知不知道,一个月前,我只是单肺结节,现在是双肺了。
我跟你说过,我跟你一起去会会那个死神。你想死,我陪你。他一字一字的。
她大吃一惊:你疯了。你有家人,你不能那么自私丢下他们。
池翮:你能丢下我,我为什么不能自私?
姜临晴:我这是害了你。
他轻笑一声:生死是个人的选择,谈不上是你害了我。
姜临晴:你好好地过太子爷的日子不好吗?
他却反问:你觉得什么才叫好?衣食无忧?金山银山?我连一个陪我的人都没有,这有什么好?
姜临晴:你这样,我不高兴。等你幸福了,我才开心。
池翮:你丢下我,我就不会幸福。
姜临晴:我们各自要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他吐出的字仿佛是从冰窖里出来的。
她劝了劝:我没有家人了,但你有。他们疼你、爱你,你不能一时赌气,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要我们在一起。生,或者死。池翮说,这不是赌气。
手机传来了电量提醒。
姜临晴的手机没电了。
*
池翮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摔了手机。
手机在沙发床弹了几下,掉到地上。
他不去捡,连看一眼都没有。
他靠在沙发靠背,过了很久很久。
金医生的治疗药物,虽说比较轻缓,但其中的副作用之一情绪迟钝,池翮是沾了边的。而且,停了药,他的性情也少有大起大落了。
可这时,有狂躁在张牙舞爪。池翮握紧了拳头,见到青筋暴突的手背。
他松了松拳,也松了口气。
他站起来,捡起手机。他把手机翻转正面背面,竟然只摔破了一个角而已。
他出门,紧紧锁上门。
池翮开车回去。
路上,他见到自己紧紧抓住方向盘的,泛白的手。
他庆幸姜临晴不在面前,否则他肯定要爆发的。
回到家,他直接进去健身室。他用拳击绷带缠住手,戴上拳套。站在拳击速度球的面前。
一拳打了出去。某一下,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拳击速度球反弹回来。他立即偏了头。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她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
姜临晴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融成五颜六色的冰水,沿着脆皮筒流下来,像是画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她把冰淇淋扔进垃圾桶。
她不能大喜大悲,幸好,池翮也不是大吵大闹的人。两人各自说话,维持仅剩的冷静。
如果她生病时,能坚持无视池翮。就没有短暂的元气满满,就没有不清不楚的和好。
是她太贪恋他的怀抱。
第63章 竹廊
迟早是要面对池翮的, 但不是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姜临晴没有回小公寓,她到了岛上。
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有光咖啡馆只剩盆栽在守门。
姜临晴学着周续那样, 从泥里掏了掏,摸出一把钥匙。
她关上门, 反锁。
她不开灯,借着窗户投来的月光,独自坐在吧台。
她希望池翮相由心生,真真正正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那样的话,她就能毫无顾忌, 只当汲取生命的最后一缕氧气。
她不能连累池翮。尤其,他是她心疼心爱的男人。
她用手当枕头,脑袋耷拉下去。
不知道几点了,她还没有吃晚饭。
她没胃口,不饿, 但是很累。
手机彻底没电, 早已关机。无人能联系她。她留在黑暗里,安安静静的。
也不是有了个无人打扰的环境, 人就能想明白。她的脑子里还是天人交战。直到她听到外面传来了车子的声响。
这车不是驶过去的, 而是停在了门外。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周续个混蛋!
这是咖啡店老板。
姜临晴站起来, 走进操作区,低腰,猫着身子, 藏在吧台底。
门开了, 池妙旌摇了摇钥匙。
金属磕碰的声音非常清脆。
池妙旌: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的, 一个叫三水也的艺术家, 才华横溢。他也不去了解一下, 就说要办展览。简直胡来。
灯亮。
另一人说:周续也是无心之过。
大老板夫人也来了。
吕薇又说:听你一路唠叨,其实周续也不知道三水也艺术家是谁,他只是欣赏作品。
池妙旌哼道:三水也,合起来不就是一个池字。我池妙旌就是姓池,周续不知道来问问我。
不怪周续。吕薇问,而且,他不是放弃展览了吗?
是啊。池妙旌冷着声音,他如果不放弃,我揪掉他的耳朵。
吕薇:不要说周续是年轻人,就算是我们这一辈的人,也不是谁都记得三水也。
三水也果然是池家人吗?姜临晴抱住双膝,紧紧缩着。
吕薇叹了叹气:事情过去二十年,很多人都忘记了。记忆深刻的,还是池翮吧。
池妙旌:毕竟他是当事人。
吕薇:我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没想到,上个月,他又回到了当年,满嘴胡话,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姜临晴呆呆的。
池翮还是没有战胜他的恐惧?明明,池翮在小公寓里已经能平静地度过那个恐怖电影。
吕薇:我现在觉得,金医生的治疗也就那样了。池翮根本没有恢复。我了解了才知道,他一到晚上,就睡不着。
姜临晴听着。池翮怎么会睡不着?他和小猪一样能睡。
就算他睡着了,还是会做噩梦。我去温泉山庄那天,他陷入梦魇,又发不出声音了。吕薇有些无奈,他这时不时的状况,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姜临晴觉得吕薇口中的池翮,仿佛是一个陌生人。他哪会做噩梦?他是一觉到天亮的。
他可是她家的池小猪。
妙旌,你多跟你弟弟聊一聊,劝劝他。他对他自己,什么都无所谓,跟混日子似的。如果不是我们大家族用亲情留住他,可能他至此,吕薇说不下去了。
池妙旌笑了笑:妈,你别悲观。池翮就是性子淡,他小时候不了解生命意义,才嚷嚷要跟着他爸妈去。他长大了,就不会再乱来的。
姜临晴又是一愣。
吕薇:对了,你过来这里拿什么?
池妙旌:六一儿童节那天,我说好要给池翮送一份礼物,结果东西落在这里了。我一直没过来,这都过了两个月了,今天顺路来拿。她踩着高跟鞋,走上楼梯。
旋转楼梯慢慢转换角度,如果池妙旌低头回望,就能见到吧台下躲了一个人。
姜临晴不敢抬头,掩耳盗铃,闭上了眼睛。
楼上传来池妙旌的声音:找到了。
池妙旌没有留意吧台,直接下了楼。
吕薇:什么东西?
我见到池翮有一张穿着加菲猫T恤的自拍照,我就托朋友去国外买了个加菲猫的玩偶。池妙旌笑哈哈的。
池翮喜欢加菲猫啊?吕薇跟着笑了,你弟弟真是个孩子。
池妙旌揽住吕薇的肩膀:对啊。他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好孩子,他体谅你的苦心,你别愁眉苦脸的。
吕薇:再说吧,走了。
灯关了。
窗外车子启动的声音呼噜噜直响,响着,渐行渐远。
咖啡馆里又没有人了。
姜临晴还是蹲在吧台下,许久许久都不动。她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池翮的往事。从刚才吕薇和池妙旌的只言片语,她捕捉到些许信息。
三水也是池家的人,这人和池翮有莫大的关联。
池翮从来不说父母。
曾经,姜临晴信了刘倩的话,以为池翮是池巍的私生子。后来才知池翮只是董事长的侄子。
三水也是艺术家。
池翮和彭寅、熊令锋来往,那个CD展览的策展人也认识池翮。连刘倩都说,太子爷是艺术领域的人。
姜临晴猜测,三水也或许是池翮的父母。
上次在温泉山庄,池翮明明是上位者的姿态,但他仍然深陷恐惧。
姜临晴突然想听一听池翮的声音,譬如那首走音的《爱情买卖》。
然而,手机关了机。
她从吧台底下钻出来,坐在椅子,扶着额头,揉了揉。
她猛地想起,她看见宋骞的那个夜晚,就已经遇到了池翮。
对了,那道黑影是池翮。
竹廊才是她和他起缘的地方。
*
茶馆老板的单身聚会,真是聚个没完了。
池翮来到的时候,这里的人比上一次更齐。
宋骞又在。
无人邀请池翮,他是不请自来。
众人见到池翮,觉得古怪。
池翮的唇角略略弯着,面上深沉。
茶馆老板干笑一声:你这是干嘛啊?一副来寻仇的样子。
说起来,古怪的不止池翮一个。茶馆老板瞥向沙发。
往常都是池翮窝在那里睡懒觉。今天,风度翩翩的宋骞换了性子,半靠在那里玩手机。
骞翮表兄弟,一个比一个怪。
池翮:你们玩你们的,我要去酒吧。
啊?哦?茶馆老板发出疑惑的两声。
茶馆和酒吧紧紧连着,因为这就是同一个老板经营的。茶馆老板附庸风雅,常在清净的茶馆逗留,其实年少时,他也是泡吧的人。
但池翮从来不去酒吧,因为他嫌吵。
茶馆老板看着池翮去了竹廊,他喊:宋骞,别玩手机了,过来,我给你泡一壶清心茶。
宋骞站起来:你早喊我,我就能脱身了。
茶馆老板扬起眉:你在干嘛?
宋骞:听歌。
茶馆老板:嘿,喜欢上音乐了。
宋骞:有人练了歌,非得录下逼我听进去。
茶馆老板:谁还能逼宋大少爷做你不喜欢做的事。
没办法,那是大红人。宋骞对清心茶不感兴趣,他去了竹廊。
池翮叼着烟,打火机的盖子在他手里一开一合,就是没有烧上烟丝。
宋骞走上前:听说你和秦家的那位打得火热?
池翮嗤了一下:谁说的?
宋骞:到处都在传。
池翮又是一声的嗤。
宋骞:你和雀神是不是没戏了?
池翮横过来不满的一眼。
宋骞笑了:我是不是可以叫她来打麻将了?
池翮:你除了打麻将,能不能有别的出息?你那个吴嘉克星呢?
她去参加综艺了。宋骞笑着,进了所谓的总决赛,乐坛的一匹黑马,不知多风光。
池翮追综艺只追到八强,之后不再关注。他对尤月舞没兴趣,他关注向蓓仅仅是因为,她是姜临晴的初中同学。
宋骞衔上了烟,从池翮手里抢过来打火机,点上了烟:怎么,你戒烟了?
一时半会还戒不掉。不过,倒是可以忍着不点,就这样咬几口,也当是抽了烟。
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雀神。宋骞意有所指,她这个人,感情太认真,和我们不一样。
池翮沉默。
宋骞侧过头:你也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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