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半靠台面,谈笑自若。
之后,中年男人打了个电话。
响起的是姜临晴的手机。
中年男人正是彭寅。
姜临晴微笑,迎着他打量的目光。
上班时间,她穿的是通勤装。淡妆,白蓝细条纹上衣,搭配卡其色长裤。不出挑,也不出错。
彭寅坐下了。
姜临晴礼貌地说:彭先生你好。
彭寅的鼻子动了动:香木、茉莉、柚皮,调成鲜明的花果气。我猜的没错吧?你今天用的香水。
彭先生果然厉害。
你用香水。但是,你懂香水吗?彭寅生了一双细长扁扁,柳叶般的锐利眼睛。
独立品牌,尤其是跟艺术沾边的人,情怀不可少。清高,恃才傲物,视金钱如浮云。
你的爱尔兰咖啡。又是那一个笑得坏坏的服务生。
彭寅闻了闻咖啡香,发出长叹:我果然喜欢你的手艺。他的表情像是油画里被提白的透明色。但服务生一走,透明色就被涂上了灰底。
姜临晴坚持艺术和商业兼顾。
这要看你们能不能平衡二者的关系了。彭寅临走前,喝完了咖啡,又到吧台,和服务生聊几句。
姜临晴的那杯拿铁由热变冷,她一口都没喝。
彭寅这样苛刻的人都说可口,她花了钱,不尝一尝倒是亏了。
服务生过来收拾台面,目光掠过她的满杯。他笑笑,收走了彭寅的空杯子。
热拿铁失去温度,失去了原来的口感。但为了不浪费,姜临晴还是喝光了。
她放下杯子,去了吧台:结账。
男人:稍等,刚煮好的咖啡,要趁热送到顾客的手里。
这里只有一个服务生。店内顾客不多,一个足矣。
但他送一杯咖啡去了很久。他将要转身,又被顾客叫住。他和人聊天,甚至坐下来了。
等他送完咖啡再回来,她说:你给我一个收件地址吧,我把衣服寄回给你。
那天回去,她就把上衣裤子洗干净了。没想到真的能遇上他。
别人穿过的,我不要了。男人在笑,疏离,且不客气。
是他不要的。
*
姜临晴下单了几本艺术书籍。休息时,浏览了高中同学群。
杨飞捷正和几个同学讨论租房。
杨飞捷住在朋友家。他说既然决定在这座城市落脚,再打扰朋友就不方便了。
同学们调侃他,一回国就融入了内卷社会。
虞雪卉:「你租一室的还是两室的?」
杨飞捷:「一室。」
虞雪卉:「我有个朋友是中介,你问问他。」
杨飞捷:「好啊。」
有人插播了一条新闻,同学们的聊天主题立即切换,不久,又从新闻到吃喝玩乐。
一个女同学是安利达人,发了好几个网红打卡地。
姜临晴关上同学群。见到向蓓的聊天框向上跳起来:「在家吗?」
姜临晴:「在。」
向蓓:「我外带了几盒宵夜,上你家。」
说完没几分钟,她到了,一进门就吐槽:那两个男人真烦,烦透了。
她的外卖永远是荤食。
姜临晴去冰箱拿了一袋青菜:怎么?
向蓓想点烟,又收起来。口中味觉寡淡,她放下外卖盒,夹起一片沾满红辣椒的毛肚,放嘴里嚼两下,舌头直冒火的时候,她反而舒爽了:我见到一个乐队综艺,想去参赛。两个狗男人不答应。
姜临晴洗了青菜:他们怎么说?
说我们不是科班出身,肯定被淘汰。向蓓还是摸出了烟盒,咬上烟,可找不到打火机,只能继续咬,还没报名就灭自己志气,没出息。总不能在酒吧唱一辈子啊。
有其他主唱吗?
没有。向蓓丢掉烟,用筷子夹了大串的毛肚。她脾气大,但散得快。打开一罐啤酒,咕噜噜下肚,气就消了大半。过几天我再去磨磨两个狗男人。
有说酒量靠练,姜临晴想练练,被拦住了。
向蓓:这是我的。我只买了两罐,没有你的份。
姜临晴唯有作罢。
向蓓把辣椒酱吃了个精光:对了,你还有去酒吧鬼混吗?
我没有鬼混。姜临晴才踏出第一步,就被打回原形。
向蓓的柳叶眉一弯:上次你说的男人呢?
不联系了。姜临晴倒了一杯可乐。
你为什么不去物色一个男朋友?
忙,没时间培养感情。就玩玩吧。
向蓓望一眼,不去拆穿姜临晴的故作潇洒。
收拾完外卖盒,将近凌晨了。
今晚我在你这儿住。免得两个男人找不到鼓手,半夜上我家劫人。我睡沙发就行。你这的沙发比我的破床还舒服。向蓓抽出一支烟,出去阳台。
姜临晴的床躺一个人有余,两个人就拥挤了。但沙发宽,而且是四人位,足够向蓓一个人来回翻转。
不一会儿,向蓓拧断了烟,哆嗦着拉上门:好冷。
姜临晴望见玻璃上的二人身影。
一室能住两个人。尤其男女,更是能同住一室,同睡一床。
杨飞捷租住一室还是两室,和有没有女朋友,关系不大。
她希望他一世安好。
真的,她在高三毕业册里写下一句:祝杨飞捷永远幸福。
那时是真心的。现在,将来也一直是。
这是她对那个少年最美好的祝愿。
*
高中同学群聊至今有未读信息。
姜临晴才发现,女同学安利的咖啡馆正是有光。
女同学:「文艺青年的去处。」
网络上的打卡照,风格多是明快轻奢。
讲通俗的话,空间设计简单。但也有人评论,这幢小洋楼是氪金之作。
姜临晴的注意力停在大师的艺术几个字。
第二天,向蓓吃完早餐回去了。
姜临晴打扫一轮,拿出绣有ch的上衣裤子。
咖啡馆开在中心岛屿,留存的是欧洲建筑群。网上称赞的出片,也有小洋楼的一份力。
姜临晴拎了ch的衣服,却没有见到那人。
欢迎光临。热情洋溢的是一个女服务生,套了件咖啡馆的牛仔围裙。
姜临晴问:昨天那个服务生呢?
女服务生灿烂地回答:听说他明天过来。
姜临晴拽了下袋子的绳子,还是亲自给他吧。
第10章 雕塑
宋骞的再次联络,是意料之中。
焦虑的雨夜成了她和宋骞的定格。
姜临晴有种感觉,宋骞是个完美情人,但不是她的理想情人。
究竟哪里不合适?她一时理不出来。
她给他发了一张咖啡馆的照片。
他一眼猜出这是哪里。
她惊讶:「你来过?」
宋骞:「空间设计非常特别。」
特别是一个好词,尤其在艺术领域。彭寅喜欢小众的,特立独行的。
姜临晴陷在工作的瓶颈,有一句没一句和宋骞搭话。
后来的一段时间,他不回复了。
她出去才发现,宋骞的车不知何时停在外面。
他在树下:走吧,陪我吃个饭。
她的脚步很迟钝:宋先生还找不到人陪吃饭吗?
宋骞:一时半会是没人。赏脸吗?姜阴天小姐。
如果不是他的游戏规则讲得明白,姜临晴几乎以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她拎着ch衣服的袋子,上了宋骞的车。
比一个星期前,车里多了东西。譬如一个绿茶色的小方玻璃,透明澄亮。香水味偏向茶香。
姜临晴问:宋先生懂不懂香水?
宋骞:不懂,我只用这一个味道,闻着舒服。
的确,人的鼻子决定香水的一切。
宋骞倾身,轻轻一嗅:你的很淡。
因为他突然的靠近,她绷紧了手。
他又说:别紧张,单纯吃个饭。
姜临晴还是问了:宋先生,那天闯进你家的
处理完了。下次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宋骞当然不会告诉她真相。玩一夜情跑去朋友家,说不出口。
况且,那套房子现在已经是他的了。
两人去了农家庄。院子地面留有半秃的草,角落满地的鸡笼子,边上一座小小池塘,鸭子停在水面。
宋骞望一眼就走了。
他脱了西装,丢到椅背,解下领带,挽起袖子,一手搭在桌子边。
阳光斜斜照进来,桌面油黄发亮。
姜临晴略有诧异:我以为宋先生只去高雅餐厅吃饭。
他推了餐牌给她:美食和高不高雅没关系。
宋先生,以前吃饭都是你请客,这次就由我来买单吧。她今天跟他出来,是想弥补一下。
宋骞的花瓣唇天生含笑:这里便宜,花不了你多少钱。下次去贵的餐厅,我再把请客权利让给你。
我觉得欠了你
宋骞靠在椅背:为什么这样说?
白吃白喝好几顿了。
我还不至于逼你以身相许。吃这几顿饭,当是我一个人无聊,请你过来聊聊天。
谢谢宋先生。他的温柔是因为男人的征服欲。一旦完事,说不定跑得比她还快。
她和他,是时间的不契合?她盼着至少三个月的。
宋骞看出她的迟疑:上个周末,你不是已经做了决定?
出了意外她以为能一鼓作气。哪知,打退堂鼓相当容易。
我不会强迫你。他斟了一杯茶,毕竟心甘情愿才舒服。
饭局完毕,宋骞言而有信: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时,姜临晴刷到了朋友圈。
尤月舞咬着果饮的吸管,笑脸迷人。照片没有滤镜,无修图无柔光,她向来肆无忌惮。
定位在一家高奢商场。
姜临晴问:宋先生下午去哪里?
宋骞随口说了一个地方。
姜临晴:我要去商场,我打车过去了。
他深深望她一眼:姜阴天,那天之后,你的戒备心更重了。和我同车都觉得危险吗?
不是。商场和宋先生去的是反方向,不好意思麻烦你多跑一趟。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就不当司机了。宋骞把姜临晴送到路口,绝尘而去。
*
姜临晴逛了几家香水店,再出来时,鼻子几乎分不清味道。
她去了负一楼的果饮店。
招牌上有四季系列,对上了彭寅推出的四季香水。姜临晴有了想象,想把灵感记下来。
尤月舞还没走。她独自坐在角落,正用手机镜头整理卷发。她有天然的美艳,不惧怕任何镜头。面对毁容式的前置摄像头,她就敢怼脸拍大头照。
姜临晴:尤小姐。
尤月舞抬起头:真巧啊。来,坐。
其实不是巧,尤月舞的朋友圈就像定位器,上午去了哪里,坐的是哪家果饮店,全都明明白白。
姜临晴在手机上一一罗列展览事项。
尤月舞用手背托着下巴:对了,宋大少爷似乎寂寞了,你没去排队吗?
姜临晴被打断了思路:尤小姐和宋先生结束了吗?
尤月舞噗嗤一下笑了:我和他还没开始呢。虽然我中意他的外表,但又不是只有他那边有人排队,我的追求者也有一二三四五啊。两边都在排队,我和他一天错过就永远错过了,有缘无分咯。
尤月舞和宋骞,势均力敌。
姜临晴觉得自己就是被宋骞推搡的木偶,跟不上他,拖慢了他的节奏。
但要是放走他,她就很难再遇上和他一样温柔的情人了。
*
天空被暴雨冲刷干净,就是个大晴天了。
姜临晴去了一个雕塑展。
门前立着雕塑师的介绍文字。
雕塑师名叫熊令锋,一个不到四十岁的汉子。汉子的说法,是介绍文中的原话。用上这一个形容词,似乎对方就该是一个豪放的人。
然而,照片上的熊令锋皮肤白皙,金丝眼镜挂在浅浅的鼻梁,斯文得不得了。
花园洋房的展览与美术馆里的不一样,少了繁琐的规则,甚至允许拍照。
这里不单是展览,二楼栏杆边,横了一条长长的吧台。贩周边,售饮品。
姜临晴点了一杯热拿铁。
服务生端来咖啡。
她的余光扫到对方的腿。这人双腿修长,围一条工作围裙。她犹如惊弓之鸟,抬起了头。
不是那个男人。
服务生温和一笑,放下杯子就走。
姜临晴喊住:哎,稍等。
服务生挂上了职业笑脸:您好。
她问能否联系场馆负责人。
服务生指指楼梯平台的一个人:那是我们的店长。
店长正在摆弄一个雕塑框,框里镶了玻璃盒。盒子里装了个小人儿。
熊令锋的作品完成度非常高,雕工了得。
唯独这一个小人儿,简简单单,只用一根灰铅管,对折一下,再扭成麻花状,当是小人儿的身体。两端撇开了,就是小人儿的双腿。
铅条的弯折处扭得紧,围不成圆圈。
这个小人儿,缺了圆圆的头。不止没有头,小人儿的脚也没有立足点,站不稳。只能是用细绳串起。
小人儿跟着细绳左晃右晃。
店长把雕塑框挂上墙:请问你觉得这作品有什么想法?
想法?姜临晴没有艺术细胞。
店长又问:有没有感觉它表达了什么情绪?
迷茫?慌张?小人儿像在跟着细绳跳舞,但这是被动的,没有活力。姜临晴斟酌词语,说:无处安放吧。
店长来了兴致:这位是行家呀?
只是凭感觉的。我不懂艺术,但办过几场展览。姜临晴递上名片,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来请教的。
店长接过:哦,你是策展人啊。
是的。我非常喜欢这次展览,不知方不方便聊一聊。
店长领着她去了吧台边的小包厢。
说实话,听到彭寅左一句艺术,右一句艺术,姜临晴一阵慌张,如同刚才那一个无处安放的小人儿。
*
花园洋房的展览,这个片区有四五个。有一幢叫长悦的艺术空间,开了一场服装展。
姜临晴忍不住,买了条纯黑的长裙子。
乍看之下,只觉得美。剪裁简单,贴在模特身上特别修长,漂亮极了。
但她走出洋房,有些后悔。
这裙子肯定穿不出去。长吊带,后背的开叉到了腰以下。
她手里拎的不止是裙子,还有一个,她从早上出门就拎起的,至今没有还回去的,装有ch衣服的袋子。
姜临晴又去有光咖啡馆,还是没见到那个男人。
招待她的,是昨天那一个笑容灿烂的女服务生。
姜临晴点了份咖啡套餐,味道比那天的伪冰拿铁要好。她招来了服务生:请问你们老板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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