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身份贵重,人又能干,朝臣们看好他,也是应当的。
文仲卿点点头:若是他继承大统,倒也不错。
周显旸心想,局势如此一边倒,永安侯府应该很快就按捺不住了。
到了腊月,煜王府提前笼上一片喜气。交年祭过灶神后,更进入年节的氛围。
周显旸自小在宫中,后又去了阳州军中,从不知道民间如何过新年。只老实等着荣相见安排。
煜王府上下都在洒扫庭院,除尘秽,净门户。荣相见着人备了许多馈岁礼盒,送往宫中、各家王府和亲贵之家。宫里赏赐的腊药和其它年礼都到了。
琳琅她们用五色纸剪各种精致图样贴在窗户上,小厮去采的各色时新灯笼都挂上。
周显旸瞧着急得不行:有什么我能干的?
荣相见笑道:你这一年东奔西走,好容易趁着年节闲下来,还不好好休息,享享清福?
说罢,外头买回来的桃木已经到了。
荣相见说:桃符已经得了。殿下若得闲,给这大门、二门和咱们院子门写几幅联对吧。
怎么又让我写联对?上回静颐园,已经把我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搜刮干净了。周显旸摸了摸腹部,表示自己实在是不能了。
荣相见轻笑了一声:罢了,老孟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你没事就去看看,若有不喜欢的叫他改。
周显旸没动,坐在她身边,看她剪窗花。
这一瞧,便笑出了声:我看你一本正经,还以为有一手呢。你这剪的是什么?他拣起一张镂空的圆窗花,里头胖乎乎的一只兽,不是虎年?你怎么剪了一只猪?
荣相见一把夺下来:呸!就不许老虎发福吗?
琳琅她们在一旁转了身,忍着笑,肩膀抖个不停。
再说了,我这才剪了几个,会越剪越好的!
周显旸见她眉目神采,含着几分嗔怪,心思一动,也抄起一把剪刀,剪起来。
荣相见心想:瞧你能剪出什么好东西来,我也要笑话笑话你。
两人安心剪纸,满室静得只有地上的炭火燃烧和剪刀割破纸张的声音。
不知何时,院外有人说了一句:下雪啦!
他们这才抬起头,果真飘起了雪花。
飞雪走到廊下,窗框里出现她的身影,伸着手弹那些晶莹剔透的雪。
今年第一场雪,总算是下了。
荣相见瞧着她一身粉色冬衣,在雪幕中,衬得格外清新,笑道:飞雪廊下戏飞雪。
哟,你这是出了个对子。周显旸低下头,手上不停。
荣相见道:你既这样说,那限你在元宵节前,对出下联来。
周显旸笑道:若对出来如何?
若对出来,我自然有彩头。
就这么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荣相见一会儿看看雪花,一会儿看看周显旸认真的样子,一会儿又看看自己手里四不像的窗花,觉得,日子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殿下,今年的收支总账已经理好了,放在书房,你可看过了?
嗯,今日从宫中回来就看过了。
殿下以为如何?
王妃持家有道。今年静颐园大办了一场,回京后又要与京中那么多人家建立往来,人情支出不少。饶是这样,结余还是很可观。
府里现在人少,花销还没有国公府一半。荣相见补了一句,若将来人多,就不一定了。
周显旸瞄了她一眼:府里就我们两个,顶多再加上孩子,能有几个人?
荣相见指的不是这个。她遮掩着自己的小心思,问:天下人都想多子多福,子嗣繁茂,偏偏殿下不这样。
周显旸道:我母亲生我时就落下了病,治了好多年。其实我很担心,怕你在这事上受苦。二来,孩子多了,疼不过来。难免冷落这个忽略那个。天底下父母,就没有几个是一碗水端平。
荣相见看他都是从自身有感而发,笑着转移话题:既是如此,咱们照着今年的收支去过日子,煜王府不用太操心银子上的事。
他笑着将剪刀放下,将剪纸摊在手里观赏了一番,露出自得的笑意。
荣相见问:你剪了个什么?
周显旸故作神秘:是个美人像。
荣相见哼了一声:窗花都是以吉祥纹样做装饰用,在窗户上贴美人像,成什么了?你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
周显旸点点头:正有此意。把这张剪纸贴那镜匣里,每日梳洗的时候就能看到,赏心悦目。
哦。
第161章
荣相见懒得搭理他, 周显旸自顾自去贴好,回来又挨着她:你忘了,咱们手上还有个国公府的人吗?
荣相见心中一动:夫人陪房的儿子, 他纵火的事还没了断呢。
周显旸说:九门巡捕营早已找到纵火者,只是这些日子事多, 我一下混忘了。马上过年了, 那个人叫他回国公府去吧,顺便打听打听我们的事。
荣相见心想来福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应该也不会很清楚。便吩咐琳琅:你带上两个婆子去国公府, 把夫人的陪房叫出来。就说,快过年了,煜王和王妃开恩,去静颐园领儿子回去团圆。
琳琅立即会意:是。
你跟夫人好好说,别让她以为我在为难她的人。
知道。
不一会儿,孟贞如撑着伞在门外头说:联对都做好了,外头正在挂, 殿下和王妃若得空,去掌掌眼, 若有不好的,立即就改。
荣相见放下剪子起身,飞雪她们立即打伞。周显旸接过:我陪你们姑娘过去就行, 你们忙自己的。
说着靠近荣相见,说:挨着我, 别让雪花弄湿头发。
飞云原本在后头打开了一把伞,见他们这个样子便立即收了起来, 笑着悄悄回屋去了。
相见跟着显旸, 一路从后院走到大门, 走走停停。
沿路王府中人,见了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行礼。
雪花纷飞中,行走于焕然一新的煜王府,周显旸再次意识到,这里不是漂泊的歇脚之处,而是他的家,他必须守护的地方。
及至大门外,他们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看几个小厮登着梯子,把联对换上。
老孟在一旁躬身听候吩咐。
听周显旸说他写得不错,才松了一口气。
荣相见笑道:你们一年到头辛苦,中饭后都到议事厅外领年赏。
老孟,小厮和门房忙躬身行礼谢恩。
路上来来往往,都是置办年货的人,不少驻足看煜王府新联对的,此刻见那打伞的一对青年男女,有人眼尖,轻声交头接耳:哟,这不是煜王和王妃吗?
两人生得真般配。
那可不,陛下赐婚,若不是生得美,以王妃的出身也嫁不进煜王府
这些话掩盖于嘈杂的街市之中,荣相见根本没有留心,可周显旸的耳力极好,目光瞬间锁定了街对面两个人。
那两人冷不防,见煜王一双眼睛扫过来,吓得脖子一缩。
怎么啦?荣相见跟着他的眼神往远处看。
周显旸回过头,道:想起当初我远在边地,只有王妃愿嫁给我这无爵无职的小子。谢谢你,相见,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荣相见环顾四周,见家下人们都低着头,不好意思道:这会子说这个干什么?
周显旸旁若无人地笑着,牵起相见的手:王妃还有什么差事派给我的,说来听听。
英国公夫人对琳琅的态度,比其他丫头都好些。因她是宫里惠贵妃的人。
这次,琳琅送来煜王府的年礼,又说让夫人的陪房去领人,她有些诧异:怎么肯放人了?
琳琅道:王妃说了,一大家子,胳膊折了还是往袖子里藏得好,哪有让外人知道的道理。她是姓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自然懂。只要夫人能约束国公府上下,再不要行对煜王府不利之事,她还是向着国公府的。那来福是夫人的陪房生的,如今年下,没的让他们骨肉分离,还是领回去吧。大事化小,才是正理。
夫人鼻子出气:我跟老爷早就跟她说了,她不听。现在想明白了也好,相知那丫头是一时糊涂,如今安心待产,叫她只管放心。一家子骨肉,没什么放不下的。
说罢,让琳琅领着人去了。
习妈妈等她走远,才道:这事儿算是彻底了结了,夫人可以放心了。
嗯,夫人翻看着礼单,她也算懂事。
习妈妈见夫人高兴,便拍马屁:这都是夫人悉心教导的缘故。四姐儿进了王府当家,越发历练老成,懂得顾全大局。
那是自然。贱婢生的,没了国公府,她什么都不是。若咱们家出了事,她在王府哪有立足之地?
一席话说得习妈妈立即收敛了笑容,不吱声。
夫人的陪房有四个,平日最得脸的是习妈妈。来福的父母因不大会说话,混得一般,只是当些体力上的差事,捞的油水也少。
因而,荣相知当初就知道,朝他们家使银子,使唤得动。
当时事发,两口子吓得魂不附体,被英国公夫人狠狠打了一顿。
本以为儿子都要没命了,谁知一打听,一直在静颐园看园子,只是不能离开半步,因此放了一半心。也曾求夫人说情,让儿子回家过年,国公夫人听都懒得听:你们背着我干出这样没王法的事,还想让我去说情?不要你们的命,已经是宽仁了。
老两口一面自悔,不该为了银子,行此大逆之举。一面心中怨恨国公夫人无情,这件事的主谋明明是她的女儿,她只顾保下自己的孩子,不管他们孩子的死活。
如今见煜王府的侍女来传话,只觉喜从天降,忙跟着车过来。
见了儿子,胳膊腿都囫囵着,并未挨打受苦,老两口立即和儿子抱在一起痛哭,尽是重逢的欢喜。
等他们千恩万谢的时候,琳琅才告诉他们:来福胆敢在太后和皇上驾临之时纵火,这本是死罪。只因未遂,殿下和王妃才网开一面,饶他一命。若不是主子开恩,此事一旦告知皇上太后,你们一家都是个死。
来福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是多谢殿下和王妃大恩大德,小的再也不敢了。以后日日为殿下,王妃念佛
琳琅制止道:罢了,如今快过年了,王妃不忍你们一家子分离,叫你们团圆。只是你们要怎么样才能报答殿下和王妃的仁慈呢?
来福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厮,能怎么报答。
他的父母到底是经历得多,忙说:殿下王妃,有何示下,只管吩咐。
琳琅这才满意,道: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个字,你们三人都不许向外人透露分毫。
是。老两口一听,王妃是要打听当年楚姨娘之死的旧事,当即道:这事我们可真不清楚啊。若王妃想知道,我们回去打听打听就是了。
琳琅又问:那楚姨娘出事那晚,你们都在做什么?
这话一出,两个仆人神色都有些犹豫,见琳琅冷冷道:不说?儿子不想要了?
来福父亲立即道:那天晚上,夫人让我们去延庆街的庙里上香,然后偷偷放把火。
琳琅诧异:那延庆街与国公府有何关系,为何要去放火?
来福母亲眼珠子一转:我猜,那延庆街和国公府都属于平昌坊,共用一支救火队!
琳琅一听,打了个寒颤:你们是说,国公夫人让你男人去别的地方放火,把救火队引走了,好让楚姨娘的院子烧毁了都没人来救!
这只是老婆子刚才听了姑娘的话猜的。当年,我们还感慨呢,楚姨娘命不好,本来救火队离我们只有一条街,说不定来得及救下她。谁知道,那晚救火队先去了延庆街
琳琅气得半死,自己亲手写了一张口述文书,叫来福父母按了手印,才放他们回去。
琳琅回来后,将那对夫妇的话都转述给了荣相见。
相见正躺在热水里,把一场大雪带来的寒气驱散。看着眼前雾蒙蒙的热气,脸色红润,眼色如霜。
真的是她,很好,接下来就是给她挑一个最痛苦的死法,最痛苦的死期。
因这个想法,荣相见一晚上闷闷不乐。
周显旸听说了这事,心里也有了数。
其实,他早就疑心如此。因为国公府二位姨娘都没了性命,这件事受益最大的,就是英国公夫人。
所以每当相见说国公夫人虽然不疼她,却对她尽到了嫡母的责任时,他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如果此事是真,荣相见一定会要嫡母的性命。
周显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与仇恨,不是旁观者自作大度,慷他人之慨,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
荣相见洗漱之后,心神不定地坐在妆台前发愣。
周显旸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看她眉目一会儿严肃,一会儿舒展,似乎内心在进行极大的矛盾冲突。
好一会儿,她终于放弃胡思乱想,打开妆奁盒。那镜匣子首先立起来,只见镜面上贴了一张剪纸人像。
人像的眉目,和镜子里自己的形容,竟然有几分相似。
相见一下子想起上午,显旸说要剪美人图,忍不住笑出声。
周显旸这才放心,靠在床架边问:怎么样?我说是美人像吧,还是绝世美人。
荣相见抿着嘴,藏笑。
周显旸忽然有了灵感:我的下联来了相见镜中藏相见。
字是对上了,意思倒有些差池。
那有什么办法?廊下站的,空中飞的,天下有两个飞雪,可只有一个相见,我只好剪一个出来。你就通融通融吧。
荣相见心想也有理,便放下梳子,坐到床边,抱着他的脖子,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周显旸趁势搂着她的腰倒下:我的彩头呢?
荣相见环着他脖子:你想要什么彩头,我有的,都给你办到。
周显旸眼珠一转:今晚我想偷个懒。
荣相见一脸疑惑:什么呀?
周显旸也不解释,翻了个身,荣相见一声惊呼,发现自己伏在他身上了。
干嘛?
平日都是我卖力,今晚换你。
第162章
荣相见笑了, 锤了他一下:怎么卖力么?
你自己看着办。周显旸躺着,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帐外,火盆里跳动的猩红与夜光珠清透温润的光交相辉映, 正如此刻的他们。
相见渐渐的,觉得体力不支, 又舍不得停下。
她双手撑在显旸的肩旁, 想让他帮帮忙。他却只顾着自己享受,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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