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要借他的手,去敲打永安侯。一般人不敢得罪永安侯府和张皇后,到他这里却是破罐子破摔,新仇加旧恨也无所谓,推也推不掉。
他正思忖着对策,没想到王妃今夜也不像往日那样好眠,百般不适,翻来覆去。
怎么了?在黑暗中,借着一点漏进来的天光,他静静欣赏王妃的轮廓,柔美的侧脸。很想用手,去触摸每一寸浑然天成的美好。
相见躺着,盯着黑漆漆的纱幔深处:江州是永安侯长子张攀的地盘。他虽然只管两江一带盐务,权势却比当地的父母官还大。发到两江的圣旨,都是先到他手里,再传递给两江知府,宠眷甚隆。永安侯年纪大了,将来少不得是张攀袭爵。
你到那里,要格外小心,我怕他给你使绊子。他手下培养了不少死士,行刺灭口的事干的可不少,还会用迷烟这样的下作手段,一路上夜间务必要安排人值夜。
王妃竟然知晓这么多前朝之事。周显旸大感意外。
荣相见心里还后悔,上辈子每天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知道张家的事还不够多。
她转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借口说:殿下以为我每日和那些京中贵眷千金们一处,就只是吃喝玩乐吗?前朝男人再如何权势熏天,家去还不是要和女子同床共枕,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呢?
有理,是我狭隘了。周显旸给她做了个揖。
相见这才换了个话题:我看,不必把小南留在京中,让她扮作小丫头随你一起去,一来照顾你,二来人家瞧着她一个弱质女流,未免会轻视些。关键时刻,她也许能保护你。
不行,小南一定要留在你身边,不然我出去也不放心。
唉,随你吧手伤的药膏记得带上,让小北给你擦。
交代完这些,相见静静靠在枕上,看着煜王的影子。两个人都没睡,都看不清对方的脸,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着夜里的影子消磨时间。
夜深了,只有打更人敲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告诉他们告别的时间,正在临近。
你一定要小心,平平安安地回来水火无情,别靠近那决堤的险处。你是去赈灾,不是去抢险的。这些自有当地官员组织附近军营将士去做,你留个心,别在那里着了人家的暗算。
相见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都记住了,你放心。周显旸只觉得她是过分担心,嘴上却全都应承。
没想到他答应得太快,反而让她不高兴:我二叔也是这么跟我二婶交代的他答应得倒快,却没有做到。
说完这句话,相见睡着了。
周显旸听着她轻微的鼻息,回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心生眷恋。
这么些年,他风里来雨里去,早习惯做无根的飘萍,如今竟然希望自己能够生根在这个女子旁边,不再漂泊。
他只希望这夜越长越好,自己陪伴她的日子也越长越好。
就在他被传染了困意,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陡然被哭声拉回现实。
王妃好像又梦魇了,正在梦中哭泣,幽暗中,神情痛苦。
相见,相见。
连唤两声,她都没反应,他轻轻拍了拍王妃的肩膀,说:醒醒!
相见忽然浑身一震:周显旸!
周显旸被吓了一跳,他搂住王妃的背,轻轻安抚:我在,我在,别怕。
相见清醒过来,听到煜王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做噩梦了,尽是侥幸的欢喜。
她先是笑,而后控制不住地流泪,紧紧搂住煜王的背脊。
你做噩梦了?周显旸柔声问,相见嗯了一声,抽泣道:梦到你被□□射伤了!流了好多血!
这不是一般的梦,梦里的一切,和她上辈子被毒杀时的感受一样真切。
她怀疑这根本不是梦,是实实在在发生过,或者将要发生。上一世的周显旸,会不会和她一样,也是在新帝登基后,被杀了?
想起这件事,她就不寒而栗。
周显旸并不知道怀中人的复杂心情,只没想到王妃梦里都在牵挂他。
他轻轻擦去她眼泪,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梦都是反的,我保证,一定毫发无损地回来。
相见逐渐缓过来,觉得自己怪丢脸的,不敢吱声。继而发现自己正搂着煜王,他正覆在自己身上,顿时心中发窘。
幸而天黑,不然真是她默默把手松开,轻轻推了推煜王,他却纹丝不动。
我没事了。殿下,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不睡了。
嗯?
今晚陪你。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呼吸拂在她脸上,而后吻也落下来。
相见迟疑片刻,决定遵从身体的诚实,双手又紧紧抱住了身上男人的背脊,回应他的吻。
身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愿,愈发深地探入她的口中,手上动作也越发放肆。
第84章
两人呼吸越发急促, 男人的吻很快滑进她颈间,让她泛起酥酥麻麻的战栗,她很享受很喜欢。
相见感觉他的手摸进了自己的寝衣里。滚烫的, 有些粗粝的手掌,触碰在柔软的肌肤上, 激起她一阵悸动。
可是, 他并没有再过分的举动,这倒勾起相见难耐的情绪。
她下意识紧紧抱着他,贴近他耳边, 发出一些羞于让人听见的声音。煜王抵着她额头,气息已经彻底乱了:王妃,你不是信期吗?
相见含混地呢喃:已经结束了。
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害羞地扭过脸去。
男人轻笑了一声,亲了一口她的脸颊,气息就这么拂在脸上,让相见不觉情动。
她松开手, 双手抵住他肩,幽暗中轻声说:此刻, 殿下看不见我的眼睛,还喜欢我吗?
周显旸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明知故问, 我忙前忙后这么多天,是为了谁?
煜王对她好, 相见不是石头做的,心里全都记着。总归是要一起过下去, 总是要向前看的。
她贴在煜王耳边, 悄声说:我才在佛堂许了个愿。
什么愿?
我跟佛祖说, 希望可以成为殿下真正的妻子。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周显旸低沉的声音回应:你的愿马上就要灵验了。
一句话让荣相见面如火烧。
周显旸随即轻笑着低头,轻轻吻着王妃,温柔地宽去了她的寝衣。
相见有些局促,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摆。
周显旸握着她的手,伸到自己身上,教她从哪里解开:你自己做的寝衣,你倒不会脱了。
殿下荣相见嗔怪着,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全都被他吞下去了。
黑夜里,视觉的阻滞把其他感官全都放大了百倍。肌肤相亲的细腻触感,喉间溢出的嘤咛叹息,还有那触及灵魂的亲密,让两个人都失了平日的冷静理智。
相见双手死死抱着煜王的背脊,只想离他更近再近一些。她感觉到长久以来,心里那个冰冷的空洞正在被填满。一直觉得死生如常,世间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哪一日干脆地横死,于她而言都是幸运。
但是现在,她好像抓住了一些舍不得放手的东西。
迟来的洞房花烛,让周显旸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肆意沉醉。西秦孤冷的月,阳州苦寒的天,连带着他在边地浸润得透凉的魂魄与心肠,都在王妃身上得到了慰藉,重拾了温度。
过往的一切苦难,都被她温柔的爱抚抹平,在她温暖的身体里消弭。
他附在王妃耳边,沉重地呼吸,喃喃道:叫我显旸。
相见睁开眼,借着投进帐中微弱的光,双手轻轻描摹着煜王的脸,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显旸?
相见。
显旸。
这是荣相见第一次只唤煜王的名。随着他的动作,她又把这两个字叫了几遍,门外忽然传来丫头担心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唔荣相见捂住嘴,惊觉刚才一时忘情。煜王笑她,仍旧卖力地挥汗。荣相见又羞又急,打了他两下,他才老实停下来,抱着她不动。
她掀开帷幔,深吸了一口气,对外头说:没事,你自己歇着吧。
等外头没了动静,她才安心躺回去。周显旸又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咬着她的嘴唇:你的丫头怎么这么痴,没人教过她入王府伺候的规矩吗?
荣相见说:她还小呢,教了也没经历过啊,你别怪她。
嗯。
这一夜,两个人迷糊混乱,如梦一般过去了。直到卯时,听着外头的更鼓声,周显旸对缩在他怀里的人说:我一会儿就要动身过去。
相见搂紧他劲瘦的腰,不放人。
男人捻着她的耳垂:想不到王妃这样粘人。
我粘人?不知道是谁把软榻砍了一条腿,挤到我床上来。
周显旸无言以对。
怀中人又沙哑着声音问:那么多皇子,为什么偏偏让你一个新婚的去呢?低声抱怨着,全无在宫里时知书达理的样子。
如不是这次去江州,我们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这话也有道理。相见拿手指在显旸心口绕着圈:你去了记得给我写信,让飞鸽传来。
好,我一到江州就给你报平安。
然后,每一日都要写。
嗯。我可能赶不上五弟的婚事和太后的寿诞。
你放心吧,我会去的。
府中一切事物,劳烦你操持。有什么不明白的,去问问庆王妃。宫里有位副都知,叫陈日新,在北宫门一带当差。若有什么急事,或者皇后为难你,可以找他帮忙传话。找太后或惠娘娘,淑贵妃帮你。
陈日新?我认得他,他这个人办事牢靠,从未出过半点差错。怎么,你们交情很好?
小时候,他在尚书房当过差,算认识吧。
我记住了。你说的,最快一个月能回来,我等着你。
放心。若这件事办好,我回来找个机会,跟皇上求个恩典,给你娘请封诰命,让她光明正大地入荣家宗庙。
相见急了:不要再提这事了!能在家里设牌祭拜,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稀罕你带着什么功劳回来,求什么恩典。只要你一根头发不少,一点新伤都不带,我就阿弥陀佛了。
周显旸无言,亲了亲她额头:知道了。
说着,就要起身。荣相见先起来,吩咐丫头们备水。
第一次备水,把飞云飞雪激动坏了。
周显旸只让她们把水备在净室就出去。自己抱着相见,一起去冲洗。
说不得,又是水乳交融一番,才罢。
这次微服前往江州,周显旸穿得如寻常公子。相见亲手给他戴上顶冠,腰间系上玉佩和她亲手做的荷包,一切都打点妥当,才笑说:成婚两个多月了,这好像是头一遭伺候你穿衣,说出去大约要被人笑话死了。
他握着她手:谁会说呢?这儿都是自己人。你待会儿再回去补个觉吧。
相见直把人送到东门外,看他上马带着一队人走远了,才回来。飞雪服侍王妃继续睡下,准备把换下的褥子盖毯,煜王的寝衣拿出去洗。
荣相见忙叫住,把寝衣拿回去摊在床上,就这么抱着睡了。
何苦?他人在的时候,姑娘让他睡榻子上。现在人走了,只能抱着衣裳睡觉。飞雪忍不住感叹。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你知道什么呀?还来怄我?
飞雪笑着:姑娘别气,横竖一个月就回来了,来日方长。
说得荣相见怪不好意思。
闻着残留在寝衣上的味道,回想着方才的荒唐情状,相见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沉,嘱咐道:叫卫妈妈去找个大夫,帮我抓一副药。
第85章
解了禁足的日子, 格外忙碌,不是这家请客,就是那家办事, 扎堆生孩子、过寿、吊丧。好在长府官是老练的,帮着打点往来, 荣相见忙而不乱。
送礼就算了, 每家都想邀她本人去。她一个人,哪能去得了那么多家?又恐厚此薄彼了不好。
长府官告诉她:王妃在宫中得了脸,得了陛下亲手赐名的牌匾, 才这么着的。王妃又要照管府里,又要关照静颐园,分身乏术,不必事事周全。否则反而有招摇之嫌。
听他这样说,荣相见就心安理得,能推就推。反倒是差吴风的人去外地买了几块好地皮。
上一世,这些地皮下面, 挖出了矿产和温泉。她当时听谁说了一嘴:可惜这些是无主的荒地,也不能产粮食庄稼。否则若有人买了去, 岂不是要发财了。
她决定来做这个发财的人,毕竟煜王府家底不厚,她得好好经营。
忙完这件事, 就到了孙明悦和允王大婚,荣相见亲自去孙家送了嫁, 又去允王府喝了喜酒。
席上少不得又要和几位王妃及京中贵眷推拉一番。
听说煜王出远门,长公主说:显旸得陛下重用, 才成亲就交代给他这么重要的事。
厉王妃立即接道:户部尚书推崇煜王, 陛下才派煜王一起去赈灾的。
启王妃甚至还大喇喇地酸:煜王一回京, 就把其他殿下比下去了。
她这话是故意冲着厉王妃说的,自来她就不服启王这个长子被厉王压一头,眼下看厉王风头被庆王和煜王抢去,她心里得意。这话果然让厉王妃假笑不起来。
荣相见打起太极:煜王哪里能和几位皇兄比呢?他又不懂朝堂之事,不过是外头风雨里摔打惯了,赈灾这样洪水里来去的事,只要能吃苦,用心去办,总是能办好的。各位殿下在京中尽心,他在外头效力,都是为父皇分忧,各司其职嘛
庆王妃笑道:煜王倒是尽心竭力,就是可怜四弟妹。我瞧你精神不似前些日子,是不是新婚分别的,睡不好啊?
荣相见少不得做娇羞状:二皇嫂又取笑我。
这帮贵眷的酒量着实不小,跟荣相见喝到天黑方散。
她脑袋顶着重重的冠子,装了一整天的端庄,回家时脖子都直不起来:当王妃,什么端庄娴雅都是次要的。首先就是要有个□□的脖子!
飞雪笑着给她卸下冠子,她立马在榻子上躺成一条咸鱼。
外头,陆续有人回话,卫妈妈都一一听了,打发去。倒是拿了几样账目进来给她看,说是置办静颐园需要的各项用具。
荣相见少不得洗把脸,细细把账目看了,指出几样错处,叫下面的人改。琳琅又说送给太后娘娘寿诞的贺礼备好了,叫她亲自去看。
她挣扎着起来,一一细细点过,确认无误,才可怜兮兮地问:琳琅姑奶奶,小的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吗?
瞧你这么可怜,去吧!琳琅咯咯直笑。
相见正准备回屋睡觉,孟贞如不知何时站在院子外面,叫了一声:王妃,奴婢有事回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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