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贵妃笑着道:“瞧陛下说的,难不成臣妾就不能有恻隐之心。”
皇帝动了动身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对身边的内侍道:“既然贵妃求了情,让贤妃起来,请她进来吧。”
内侍道了声是,然后出去了。
门外,孟贵妃进去后,崔贤妃抱住扑到自己身上的三皇子,看着儿子害怕的眼神,眼睛终于红了红。
她自小事事要强,也自诩聪明,结果偏事事要受娘家的拖累。
三皇子不足四岁,虽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却隐约知道母妃好像惹父皇生气了。他有些害怕的抬头看着母亲,问道:“母妃,父皇以后是不是不理母妃和儿臣了?”
崔贤妃摇了摇头,对儿子道:“不会,母妃有些话要和父皇说,珏儿先和宫人回去吧。”
三皇子用力的摇了摇头,抱紧了母亲的身体。
这时,内侍出来对崔贤妃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崔贤妃狠了狠心,让抱着自己的儿子拉开,让宫人先带他回去。她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臣妾谢陛下。”,然后才起身。
崔贤妃进去勤政殿时,便看到了坐在皇帝身侧,含笑听着皇帝说话的孟贵妃。
听到崔贤妃进来,孟贵妃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不变,看着她。
皇帝对她道:“刚刚贵妃与朕说,你妹妹的事情与你无关,向朕为你求情。”
崔贤妃垂下眼,掩饰住心中的愤怒,对孟贵妃屈了屈膝:“妹妹谢过姐姐。”
孟贵妃眉目带笑:“我刚刚还与陛下说,妹妹就是就是太喜欢揽错在身,动不动就脱簪请罪的,妹妹这习惯我看应当改一改。”
“难道妹妹不知,脱簪请罪的典故,是周宣王中年以后沉迷后宫女色,疏于朝政。姜后遂即脱簪请罪,曰‘吾之过,使君王好色而忘德,失礼晚起’。贤妃学姜后,知道的是说贤妃在为家人失德请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贤妃是觉得陛下如周宣王一般耽于女色,荒于朝政,所以要学姜后劝谏。”
崔贤妃心中大惊,看向皇帝,看到他果然皱起了眉头。
西梁献出楼离公主之后,皇帝最近确有些沉湎于楼离公主的美色,连近两年颇为受宠的英美人都有些受了冷落。孟贵妃说的那番话,难说不会让皇帝联系到自身而心中不喜。
崔贤妃连忙跪了下来,对皇帝道:“陛下,臣妾绝无此意。”
皇帝没有说话,轻飘飘的看了崔贤妃一眼。
他最近对崔家渐渐感觉到了不满,他对崔家的不满不在于崔婼错手杀死了一个西梁的美人让他觉得天威被藐视,而在于崔家的扶不起来。他花费了大力气提拔崔家,令其与孟家在朝中抗衡。但崔家做出来的成绩,却并不能令他满意。如今朝中,已经有不少朝臣认为他这个天子用人不当,并对他多次偏袒崔家的行为不满。
孟贵妃看着他们,心里轻笑了一下,最后站起来对皇帝告退道:“陛下朝事繁忙,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严父严师
错手杀死西梁美人的事发生后, 林大人不想保崔婼这个儿媳妇,打算要将其交去內狱。宣懿大长公主将林大人这个妹夫臭骂了一顿,言其当初不过是个寒士出身的进士, 受了崔家和她这个长公主多少提拔和恩惠, 才能坐上这大理寺卿的位置, 结果却恩将仇报。
林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毕竟是自己娘家的侄女,也认为将其送进內狱遭受牢狱之苦处置也太重了些。但一面是夫家, 一面是娘家,两边都不肯相让,林夫人也左右为难。
宣懿大长公主唯恐小女儿真被送去內狱,见林大人这边说不动,于是进了宫求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少时与周昭容在宫中日子不好过, 宣懿大长公主曾随手照拂过一二。虽然照拂的时候不多吧, 但提起来总是一份恩情。且宣懿大长公主与先帝乃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妹,她在皇帝面前拿帕子抹一抹眼泪,再提起与先帝的兄妹之情, 皇帝自然要安慰这个亲姑姑。
所以最终,崔婼并没有太重的处罚。宣靖侯被以教女无方为由, 罚俸一年, 崔婼被皇后宣进宫中进行申斥,由崔婼跪在宫中, 宫中的掌教姑姑说一句申斥的内容, 在她手板上便打一戒尺, 再问一句“你知错了吗?”。
皇后表示, 为以儆效尤, 让后宫诸人谨慎言行, 避免像林三少夫人这般做出藐视皇恩的事情来,于是将后宫所有妃嫔尚官都请过来聆听对崔婼的申斥。
凤藻宫的中殿里,崔贤妃坐在皇后右侧下首,看着掌教姑姑手上的戒尺一尺一尺的落在自己的妹妹手上,崔婼一遍一遍的哭着说“我知错了”,其余宫妃尚官的目光时不时的往她身上飘来,崔贤妃外表再如何维持镇定,心中也忍不住羞愤和觉得丢脸。
皇后轻轻将目光瞥向崔贤妃,看着她手抓着椅子上的扶手,努力维持镇定和体面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畅快。另外一侧的孟贵妃,更是百无聊赖的欣赏起了自己手指上的指环,仿佛对跟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此事过后,林大人亲自做主,让小儿子与崔婼分院居住,言明让崔婼在院子里好好修身养性,养好了性子再出来。同时给小儿子纳了一个二房进来,将小儿子院中的事情一应都交给了这个贵妾打理。
宣懿大长公主为了小女儿,只得放低姿态,主动上门跟林大人道歉,又让小姑子帮着说和,表示女婿要纳妾她也不反对,但能不能从丫鬟里面挑个身份低的,这纳贵妾的事情还是再考虑考虑。
林夫人很是为难,叹着气对宣懿大长公主道:“嫂嫂,您自己也看到了婼儿是什么性子。这些年,我不少在夫君面前帮她说好话,说她只是年轻不懂事,以后会改好的。但这么多年了,我不管是以婆婆的身份还是以姑姑的身份,都用心教过她,她却半点长进都没有。她这样子,一年到头不肯让三郎近几次身,进门三四年了连个子嗣的消息都没有,她自己不生,又拦着三郎不许纳妾不让别人生,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对长辈也不恭敬。嫂嫂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您也体谅体谅我这当母亲的感受。何况夫君这次发了话,他说若崔家对三郎娶二房的事情有意见,那他就让三郎休妻,七出里面,婼儿犯了也不止一条了。”
宣懿大长公主没办法,只能失望而归,又怕这个性子单蠢的女儿以后在二房面前吃了亏,赶忙将身边得用的嬷嬷送到了她的身边,一来教导她,二来也是帮她。
这些事情,青槿都是之后才知道的。
过了十月之后,孟承雍满了三岁,孟季廷秉承孩子就该三岁开蒙习武的原则,改造了前院的校场,让孟承晖、孟承雍两个小萝卜头大的人,每日一大早顶着寒风在前院练一个时辰的功,上午在书房亲自教他们开蒙,下午再让他们回到后院。
青槿唯恐他揠苗助长,将孩子给折腾坏了,于是哄睡了孟毓心之后,带着人亲自去视察了一下孩子习武练功的环境。
胡玉璋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担心,也来了前院看孩子,两边的人在路上倒是撞到了一起。各自不自在的往同一个方向走,又彼此分开了一段距离。
不过青槿在前院看到孟季廷教孩子的情形,倒是放了一半的心。
说是让孩子练功习武,其实也就是在校场里立了一些木桩子、几条高低不等的铁杠子,让两个孩子在木桩子上躲着他抽过来的木鞭子跳来跳去,或者吊着在杠子上从这一头爬到那一头,或者攀爬墙岩。其中最耗体力的一个项目也只是让孩子每天扎一半刻钟的马步——就像孟季廷说的那样,只是让孩子练习一下身体的协调性,还没有开始教真正的东西。
孟承雍将这当成玩乐,玩得还很开心。
孟季廷看到她和胡玉璋还能走到一起挺疑惑,看着她们隔着一段距离各自站在一边,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胡玉璋先上前对他行礼,对他道:“今天出门时,晖儿穿的衣服少,上午刮了风,我怕他受寒着凉了,所以送一件衣服过来。”说着指了指身后袁妈妈手里拿着的小披风。
孟季廷对她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青槿则直接多了,对他眨了眨眼,笑着道:“我来看看爷怎么教孩子。”
孟季廷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问道:“怎么,怕我虐待孩子。”
青槿作无辜状:“妾身不敢。”
孟季廷对她哼了一声,然后对还在桩子上玩的两个孩子招了招手,喊他们过来。
孟承雍转过头来,看到青槿,高兴的从桩子上跳下来。
比他人还高的木桩子,他跳下来时,青槿都怕他摔了,结果他就稳稳的站在了地上,然后跑过来抱住了青槿腰,喊道:“姨娘,你来看雍儿吗?”
杨氏入冬之后病了一场,身边越发需要人陪伴,青槿不敢让孟承雍过来东跨院,因此她倒是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儿子了。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道:“是啊,雍儿有没有想姨娘?”
那边孟承晖在孟承雍跳下桩子后,跟着也跳了下来,来到胡玉璋身边,喊了一声“娘”。
胡玉璋对他笑了笑,也摸了摸他的脑袋,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关心的问他“辛不辛苦”、“累不累”、“冷吗”之类的话,孟承晖认真的回答了她,表示不辛苦、不累、不冷,他很喜欢在这里和爹爹弟弟一起。
胡玉璋点了点头,又叮嘱他一些“跟着爹爹好好学”、“多照顾弟弟”之类的话,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她让下人给他做等等。
青槿也在问喝着水的孟承雍:“好玩吗?”
孟承雍大口大口的喝完了水,嘴巴里还包着来不及吞下去的水,却对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一些得意的炫耀的语气,指着那边的单杠对青槿道:“我能吊在杠子上,从这一边爬到那一边,我还能在上面翻跟斗。”
说着拉着青槿到了杠子旁边,非要表演一个杠子上翻跟斗给她看。
青槿看着在杠子上翻来翻去,还问她“姨娘,我厉不厉害?”的儿子,很给面子的给他鼓起了掌,表示他真厉害。
孟承雍从杠子上跳下来,向青槿表示:“我以后会更厉害!”,说着又加了一句:“比爹爹还厉害。”
青槿笑着对他道:“姨娘相信你。”
这边胡玉璋在与儿子说话的间隙,看着远处热情、大胆、无所畏惧的孟承雍,再看看自己身边性格内敛,却有规有矩的儿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儿子。
她的孩子,其实一点都并不比他的弟弟差。他聪明、稳重、也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孩子,不比任何人差。
青槿和胡玉璋在校场上都逗留得不久,胡玉璋先向孟季廷告辞离开,青槿多留了一会,怕影响孟季廷教孩子,也跟着告辞。
等青槿走到路口时,才发现胡玉璋并没有走,就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一棵树。
青槿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等她,但还是过去对她屈膝行了一礼,喊道:“夫人。”
胡玉璋没有反应,就在青槿打算离开时,她又突然叫住了青槿:“庄氏,你知道树和花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青槿表情微动,知道她有话和她说,自己也没有说话。
“树和花最大的区别就是,树可以屹立在一个地方十年、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不倒。而花……”
她指了指树旁的一盆山茶花,继续说道:“不管是这山茶花也好,还是芍药牡丹也好,再美丽鲜艳的花,开花时好看,但是开过一季就谢了。且娇弱的它们无法随自己心意生存,别人可以将它们随意挪动,随意移植,若主人将它们舍弃了,连枝苗都很容易枯蔫。”
青槿知她是借着树和花喻人,于是开口道:“夫人觉得自己是树,觉得我是花,但我却觉得,我与夫人也无什么区别。”
胡玉璋皱了皱眉,对她的话并不是太舒服。接着又见她指了指树木上缠着的藤萝,继续道:“都不过是这寄生的藤萝而已。”
这世道从来就没有让女人独立长成树,独自开花的土壤。
她少时家破,后落入奴籍,半生颠沛,也无法选择。而她出生高门,虽出生就锦衣玉食,但在选择上也并没有能比她好到哪里去。
“夫人,我不管您这些年觉得自己过得如意也好,不如意也好,都不是我造成的。您的如意不是因为我,您的不如意也不是因为我。您即使厌我、恨我,也没有用。”
能决定她过得好不好的,是她的父兄、她的丈夫和她以后孩子的良心,这是三纲五常的法则决定的,而不会因为多了她这个侧室,她就过得不好,少了她这个侧室,她就能过好。
她们都破不开这世道,走不出这后院,于是成了这寄生的藤萝,依附着孟季廷生存。她有要守护保护的东西,她也有依靠孟季廷才能守护住的亲人孩子,大家能得到什么,只能各凭自己的本事。她没有这么深的道德感,认为她是正室,她为妾室,就该处处相让以她为先,连她的孩子都该在她的孩子面前伏低做小。
胡玉璋明白她什么意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庄氏,你真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人。”
青槿没有说话,她也从来没指望她们妻妾之间还能相亲相爱,大家能像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她又对胡玉璋屈了屈膝,然后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各自的打算
归鹤院里。
杨氏病刚痊愈, 今天精神头刚足了一点。
她端起茶盏刚抿了一口茶,就听到外面孟承雍清亮的声音传来:“祖母,我回来了, 雍儿回来了。”
杨氏眉眼处顿时带上了笑, 放下手里的茶盏, 再抬眼时便看到了门槛处迈着小短腿跑进来的孟承雍,伸手对着他道:“雍儿回来了,快到祖母这边来。”
孟承雍跑到了杨氏身边, 关心的问道:“祖母,您今天病好一点了没?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担心您。”
杨氏抱起他笑起来,道:“祖母的病已经好了,祖母谢谢雍儿关系。雍儿今天练功和读书累不累?”
孟承雍摇了摇头, 大声表示“不累。”, 说着又跟杨氏絮叨起他今天练了什么玩了什么,跟着父亲认了什么字。
平嬷嬷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来,等他说完, 才笑着与杨氏道:“夫人可不知道,今天上完课, 国公爷带着三少爷回东跨院, 庄姨娘说许久没有见三少爷,想让三少爷在东跨院留宿一晚, 您知道三少爷是怎么说的?”
她把孟承雍刚才在东跨院说的话学了一遍:“三少爷说, 姨娘有爹爹和妹妹陪, 祖母生病没有人陪, 所以他要回来陪祖母。”
杨氏听得心里软得像是一滩水了, 脸上带上浓浓的笑意:“雍儿真的是这样说的?”, 说着重重的在孟承雍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雍儿真是祖母的小心肝,祖母没有白疼你。”
孟承雍用力的点了点头,对杨氏道:“祖母疼雍儿,雍儿也疼祖母。”
杨氏眼睛泛着水光,抱着他连连道:“好,好,好,祖母以后都疼雍儿,雍儿也来疼祖母。”
妾色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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