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最后一排。
我要听实话。
我在涡轮机控制室里。
郁延突然就不太想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了。
他说:你没把宁宁带上吧?
法拉米摇摇头:它帮助我上了你们那个会飞的
舰船。
对,舰船,然后就回去了。
行吧,郁延想,起码还有一个是乖乖听话的。
他依然躺在那儿,不愿起来。
不愿考虑把宁宁自己留在诺厄星(虽说它本来就是那里)可能产生的后果;
不愿打算今晚如何瞒山过海携带黑户住宿;
不愿担忧陛下失踪和第二帝国;
不愿回忆总在脑海里盘旋的关于老师、蔺上校和黑钻的一切;
不愿思考真正的恶龙法拉米和身边这一个日后何去何从
他的心里总是装着很多很多东西。
无人分享,无人倾诉,全都要自己一个人背着向前,总压得他骨骼发痛。
小的时候也希冀过要是有谁可以依靠就好了,后来学会了不去期待任何人做停泊的港湾。
只要一直航行在风雨里。
此刻天地寂静,唯一适合做的就是发呆。
法拉米结束了自己伟大的雕塑事业,拍了拍手上的雪,走过来,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一会儿。
突然低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是一个非常轻的吻,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快到像一个错觉。
但原本被寒天霜地冻得冰凉的嘴唇上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又告诉郁延这是真实发生的。
郁延睁大眼睛,梦呓般:你在做什么?
法拉米看起来也同样对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动作感到困惑,像个懵懂的小孩子一样重复他的话:我在做什么?
人类比龙类更能理解双唇接触的亲吻意味着什么。
这和抱着他睡觉、用脑袋蹭他之类小动物般讨好的举动完全不同,有了本质上的差别。
他不知道法拉米究竟明不明白。
郁延久久没有言语。
法拉米自顾自琢磨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解出了谜题,半跪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两边,双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喜悦:我好喜欢你所以想亲亲你。
好不好?
他像往常一样撒娇。
不等郁延回答,又低头亲了他一下。
然后是又一下。
*
最终他们住进了彭遇轩的公寓,而后者回父母那里。
既让他们免于被查到的风险,彭遇轩的妹妹也能多和驻外的哥哥多见见面。
听上去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至于彭遇轩有多辛酸泪,另外两人无从知晓。
彭遇轩的公寓小巧精致,是个复式结构的LOFT。
法拉米第一次看见楼梯,很惊奇,踩上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踩踏了。
幸好不是木头的,不然就他这个新鲜劲儿,五分钟之内上上下下十遍,迟早能吵到邻居来投诉。
楼上的层高并不算低,只是法拉米的个子实在太高了,几乎要顶着天花板,让生活在广袤森林中的龙很不习惯。
幸好楼下也有张沙发床,在郁延看来,他们一人睡一个,再合适不过。
但法拉米振振有词:我不抱着你怎么睡觉呢?
你就算不抱着我,也可以的。
不可以,我做不到。法拉米说,而且你也会睡不着的,我怕你睡不着,所以才千里迢迢跟过来。
这话谁信啊。
法拉米看他铁面无情,低头瞅瞅自己:那我变小好了。
他的逻辑很简单,人形显得太拥挤,那变成小龙崽就好了嘛。
眼看着龙鳞从他的脖颈出浮现出来直至攀爬上脸颊,郁延赶紧叫停:不行,你不能在这儿变成龙形,任何时候都不行。
他叹了口气:再说了,你也不一定非得跟我睡在上面,我们可以一起用这张沙发床。
还真是一根筋的生物。
法拉米显然没想到这个方案:对哦。老婆你好聪明啊。
郁延:
接下来他们度过了荒淫无度的几天指的是,不工作,睡懒觉,每天只顾着吃喝玩乐这种少儿也宜的放纵方式。
郁延带法拉米去了许多不需要门票(即意味着无须身份检查)的地方,后者对人类的建筑和技艺十分感兴趣,丝毫不觉得枯燥。
两人并肩而行,就像当初彭遇轩眼里看到的那样,般配而靓丽,颇为吸引眼球。
郁延不喜欢成为目光的焦点,把围巾拉到眼睛下面,遮住半张脸。
可以的话能蒙上整张脸更好不过。
法拉米看见了,就会凑得很近很近问:老婆你不舒服吗?
实际上没有做什么。
但这个位置,会显得很像在当街热吻。
自然只会让回头率飙升。
郁延推推他:我没事,走吧,换个地方。
法拉米没有异议,全听老婆指挥。
实际上去哪里、做什么,对法拉米来说都无所谓。
他一百多岁了,在龙族中尚显年轻,但在定居诺厄之前也是跟着父母在各个星系、星域迁徙过一段日子,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比起随便一个人类只多不少。
重要的是,这些天他可以和老婆从早到晚待在一块儿,再也没有什么需要郁延单独离开的训练不训练这难道不正是假期的意义吗。
彭遇轩会时不时来跟他们一起吃顿饭,他家离兰卡姆多不远,搭穿梭机来回只要一个小时,
有一次他带了妹妹一起来。
女孩儿跟哥哥长得很像,也的确如彭遇轩所说,被海边的烈日晒黑了而肤色让他们看起来更加相似。
郁延和彭遇轩同寝四年,自然是认识妹妹的,以前彭遇轩同她视讯时还会拉上自己打招呼。
如果说彭遇轩对郁延是暗恋,那么妹妹就是明恋了。
她大胆又活泼,双手托腮星星眼望着郁延,毫不掩饰自己的倾慕:阿延哥,我听我哥说了,你还单身,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郁延在脑海里感觉到了法拉米鲜明的怒意,通过印记安抚:「她只是开玩笑。」
「真的?」
「真的。」
「那你不会考虑她?」
「不会。我向你保证。」
「那好吧。你只能是我的。」
「啊对对对。」
郁延退出脑内聊天频道,见小姑娘还在等自己回答,轻咳一声:你还小,现在不应该考虑这些。
你以前就这么说。妹妹很不服气,我都成年了我已经上大学了。
郁延还在充满耐心地劝,法拉米在旁边听得愈发不耐烦,手指轮流敲着桌子。
这位的眼神看起来很想违法犯罪,识时务者为俊杰,彭遇轩一把揽住妹妹的脖子向下按:吃饭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凉的可不仅是饭。
妹妹把他的胳膊掰开,像是刚刚发现法拉米的存在似的,惊奇道:小哥你也好帅啊!
或许是她的语气很真诚,法拉米很受用,表情也放松了下来,骄矜地扬起下巴:你眼光不错。
郁延:
妹妹嘻嘻笑,又扭头看向彭遇轩,顿时转为嫌弃:老哥,你朋友都是些大帅哥,你再看看你自己,怎么回事啊。
彭遇轩: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
除了吃喝玩乐,他们之间每天会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亲吻。
自从那天雪地上的一吻,法拉米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发现了比抱着郁延睡觉还要快乐的事情。
每天都缠着他说一万遍。
老婆来亲亲嘛。
亲一下好不好?
再来一次吧。最后一次。
我刚才说的是这一分钟的最后一次。
蛮怪的。
郁延已经掌握了这家伙的相处之道那就是,顺着他。
既然他总能有耐心和毅力磨人到自己点头,那么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答应算了。
况且
郁延不会承认的是,那滋味确实不错。
他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怎么关心别人的,对法拉米的吻技无从比较。
可就是那么温柔缱绻的亲吻,叫他同样心醉其中。
好在法拉米一样是个单身龙,会亲他没错,也只会这么多。
嘴唇的相触和轻轻辗转,没有更深。
单纯地表达着喜爱,丝毫不掺杂情※欲。
郁延大多数情况下只接受,不回应。
毕竟接吻对象是个龙这件事,还是让一直把缉拿巨龙作为目标的自己心有芥蒂。
偶尔也会忘了今夕何夕,任他宇宙坍缩、世界毁灭,只要眼前人。
他们利用一切时间来亲吻。
清晨睡醒,午后小憩。
闲逛于公园,散步到港湾。
一幅画前,一棵树后。
甚至大胆到人群熙攘街头,漫天烟花之下。
每一次,都比上次沉溺得更多一点。
郁延想,这是个潘多拉的魔盒。
明知飞出的99%都必定是厄运。
还是期待那1%可能的美妙人生。
*
假期的第七天,彭遇轩的妹妹和朋友们组织了个慈善电影活动。
播放的都是些几十年前的纪录片,采访这些年保家卫国的士兵们,包括第一次龙族入侵战争和后两次伏龙战争。
活动旨在让更多人了解老兵们的功绩,筹集到的所有善款也将全部捐赠给他们。
「龙」这个词在母星上的确是禁词,但为战争流过血拼过命的士兵们不是。
帝国向来以最高礼遇感谢他们曾经的付出,被守护的子民们也不会忘记他们的所作所为。
这样的活动是很常见的,郁延还在上学的时候自己就参与过几回。
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今天一同观看影片的人是法拉米。
活动是彭遇轩叫他们来的,说是妹妹一定想要两个帅哥来捧场。
彭遇轩只听妹妹说了是电影节,不清楚主题;而且就算知道和龙有关,也不会多想,毕竟在构成单一的阿尔法象限中,人类和龙类的战争中无论哪一次,舆论当然都会向前者倾倒。
他不可能想到郁延身边那个令他羡慕的疑似男友,正是被攻击的另一方种族。
郁延在来之前同样不知道,法拉米甚至很兴奋可以一起去看电影他们前两天刚去过电影院,那样幽静的环境很适合抱着老婆亲亲。
在到场之后,在纪录片开始播放之后,一切都陷入了凝滞。
郁延坐立不安。
总是话很多的法拉米,今天一反常态得沉默。
全息影像变换的光影落在法拉米的侧脸,明明灭灭,勾勒着他精美如雕塑的线条。
郁延认识他这么久,无论是奶龙形态还是人形,总是叽叽喳喳吵闹得像个小鸟,围着他打转。
还是第一次这样安静。
连郁延主动去勾他的手指都没有什么反应。
只轻轻回握,将人类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好像那成了他与这个对他充满了憎恶的世界,唯一的联系。
尽管不太礼貌,郁延还是决定提前结束观影。
跟彭遇轩和妹妹道歉后,他带着法拉米先离场。
他们没有搭穿梭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天空还在细细下着雪,有一些飘落在郁延的围巾上,开出一朵一朵小小的、晶莹剔透的装饰。
郁延不记得路线,时不时要拿出PADD看一眼。
他没戴手套,手指冻得通红。
第三次之后,法拉米从他手上接过PADD:我来吧。
这是他从看电影之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郁延把围巾向下拉了拉:你看得懂吗?
大概。
郁延想,怎么还变成惜字如金的酷哥了。
法拉米牵过他冰凉的手,揣在自己大衣的口袋中。
他抬头看着坠下的絮絮银白:诺厄的雪就不会这么温柔。
总是汹涌的,铺天盖地的,不对任何无法经受考验的弱小生物宽容。
母星所有的自然现象都是经过调节和控制的,确保不会产生任何灾害。包括暴雪、大雨,或者海啸、地震、台风。它们依旧会发生,只不过力度减弱,或者转移到无人区。
每次说到这个,郁延都很佩服这些科学家和工作人员。
法拉米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能这样?
郁延点点头。
你们人类,真的很聪明。法拉米吸了口气,这是真心的夸奖。
那我应该说,谢谢?
法拉米摇摇头。
现在是晚上十点,街道两边的灯依旧亮如白昼。这在贫瘠的诺厄星上是见不到的,村民们几乎日落而息,驻军基地更是有严格的作息时间。
他眺望那些连绵的暖色灯光:我家里人不爱参与族群的事儿,他们只喜欢旅游。能去到的地方都要去看看,每一个待一段时间就换。
郁延拨弄了下额发上的雪花,想着,终于还是要开启这个话题了。
今晚电影里的那些战争,我们一次都没有经历过,不是在其他地方玩儿,就是在睡觉。法拉米问,我们我是说我们的种族,真的如此憎恨着彼此吗?
没有谁会对屠戮自己同胞的敌人宽容。郁延轻声道,换做是你也一样。
实际上法拉米并不能。
龙既没什么共情能力,也不是亲缘纽带强烈的种族,比如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父母是什么时候了。
几乎在教给孩子所有生存的本领之后,龙类就脱离了血缘关系的枷锁。
龙是依靠宗族而凝聚的,而法拉米家恰好是不参与这些事务的那一支。
换言之,他离开父母身边后,就是这茫茫宇宙中独立的个体,直到找到认定的伴侣。
如果连对家人的感情都不深,更别说其他陌生的、从没见过的同类。
刚才电影和照片中看见伏龙二※战、三※战那些巨龙伤亡惨烈,他冷眼旁观,只觉得他们活该。
即便法拉米没有集体荣誉感这种东西,现场人类对巨龙的痛斥,还是有些刺伤了他。
不过,他也没有那么在乎。
唯一值得他在乎的,只有郁延的想法。
你呢?法拉米问,你也一样恨着龙族吗?预。研拯里
郁延不知如何回答。
他在诺厄星上的确想要抓住恶龙,但并不是因为私人恩怨,纯粹想要因此立功,想办法调离诺厄,回到远征军那是以前的想法。
现在,他也迷茫于自己的期望了。
人类的确是软弱的,会因感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改变许多。
至于和龙类的几次战争,后两次都不在母星上发生,第一次他还没出生,都没有深切体会。
更何况,与人类爆发冲突的是巨龙,和法拉米是不同的。
他只不过是森林里无忧无虑的小龙崽,以及现在喜欢缠着自己的青年。
路灯将穹顶飘坠的雪照得透亮,如梦如幻。
它们沉默地、源源不断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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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龙崽崽找上门(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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