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温和,情绪平静,巴虎又惊又诧,他都做好要挨训的准备了。
“炕上是干净的,大斑小斑身上也不脏。”巴虎跟着蜜娘去了灶房,殷勤地提了水壶倒热水给她洗手,“我明天去茂县买两条铁链子回来,铁链子它俩咬不断的。”
蜜娘没吱声,算是同意了。
“那你去不去看娘?”她问。
巴虎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是要去看一眼。”
“那你明天拔篮子青菜给娘送去,菜瓜也摘一个过去。”
菜瓜也就只有一个能吃了,蜜娘又是浇水施肥又是放蜂授粉,她应该吃第一个第一口。
“不带菜瓜,有新鲜的青菜比啥都好了。”
他是他娘的亲儿子,他说不带,蜜娘也就不再多说。她主动提一嘴也是看在这个糊涂的婆婆惦记着两个孩子,又是做衣裳又是送手镯的份上。
但巴虎没有如愿去成,当晚夜里西北方传来瘆人的狼嚎虎啸,不知道是风疾传声过快还是怎么回事,听着声音距离很近。
家家户户的窗棱上映上了火光,开门关门的吱呀声,孩子的哭声,狗的叫声……
蜜娘跟巴虎一人抱个娃轻轻拍着,她小声哼家乡的小调,直到两个孩子止住了哭声,巴虎才把吉雅递到她的怀里,“我出去看看,你别出去。”
“你小心,我跟孩子在家等你。”虎狼声太大,久久不息,羊圈里揣崽的牛羊要有人看着,人在也是给它们壮胆。
“你把十一只狗都带出去。”蜜娘下炕开门嘱咐。
“知道,你快进去。”紧要关头大黄最服从命令,巴虎开了门先放它出去,接着是巴拉和阿尔斯狼,“大黄!回来!去羊圈,对,去羊圈。”他拿了马鞭,敢有愣着狗头横冲直撞的,他毫不蓄力的一鞭抽下去。
门关了,脚步声绕到了房子后面,蜜娘哄着孩子还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虎狼的嚎叫声渐渐远去,外面也响起了人的说话声,看样子大多数人都出来了。
大门开了,接着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巴虎没进屋,站在窗边说:“官府里的大人组织人去看情况,一家出一个人,我待会儿出去了会把门从外面锁上,我回来会自己开门,大黄我给留在家里。”
“好,你小心。”
巴虎走后,蜜娘一直没敢睡,但挡不住温暖的被窝和一点一滴流逝的时间,听到院子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她才惊醒。
“谁!”
“是我,别出来,我洗个手洗个脸就进去。”巴虎进了灶房,倒了热水把脸沉进木盆里,也没敢耽误太久,擦了脸就端了木盆进屋。
“是早上祭敖包的地方,为了争抢牛羊,虎狼打了一架。”巴虎脱了鞋泡脚,脚浸入热水里他忍不住抖了一下,“还有人,是北迁来的中原人,他们应该是去偷羊回来吃的,但碰上了虎狼。”
“情况怎么样?”蜜娘侧过身问。
巴虎没吭声。
“都死了?”
“嗯,死的很惨。”巴虎擦了脚水都没倒,扒了衣裳扔在椅子上钻进被窝里紧紧抱住蜜娘,他不是第一次见死人,苏合死后被拉出去埋的时候他还骑在马上看了个清楚,但这次……他们到的时候只剩零碎的手脚和红红白白的头颅在雪地里插着,头脸破败,五官残缺,最胆大的屠户见了都忍不住扭过头就吐。
“不知道死了几个人,扈县丞现在应该在救济院里统计人数。”
蜜娘抱住男人的头,手插进他头发里慢慢捋着,“你也吐了?”
“我没有,我忙着喊几只狗了。虎狼都走了,也就用不上我,我就赶着狗跟其他人先回来了。”巴虎闻着蜜娘身上的味道,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想起雪地里的惨状,说是长生天发怒了。
蜜娘也跟着岔开话,说保不准明天官府的人要聚拢了北迁的中原人训话,“跟你一起过去的人气不气?会不会因为去偷羊的那几个人迁怒其他人?”
巴虎没注意,“再怎么迁怒也迁怒不到你头上,你放心。”
蜜娘也是随口问,但婉儿跟白梅是实打实的担心,白梅跟朝宝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婉儿的还没个定数,都怕这事影响了她们的亲事。
五天前已经解散的私塾又办了起来,这次讲学的夫子换成了萨满法师,蜜娘站在人群中缩着脖子,听萨满法师宣布以后所有人必须信奉长生天,信奉狼神。
而五日后要再一次祭敖包,是赔罪也是祈祷。
这次蜜娘在队伍里看到了扈夫人和她独女,扈夫人手上的佛珠不见了,跟着扈县丞一起绕着敖包转三圈。
“扈县丞这次挨大人训斥了,说他要是不会治理就收拾家当走人,他换个能干的人过来。”巴虎站在蜜娘身边给她和孩子挡风,“接下来一段时间,救济院里住着的人恐怕不太好过。”
不止救济院里的人不好过,就连蜜娘也不好过,每天上午站在雪地里听萨满法师诵读经文,站足半个时辰才放人离开。
巴虎等人过来给抱上马车,“我去打听了,要听半个月的经文,是官府里的大人规定的,我去找扈县丞求情他也不敢松口。”
“没事,就半个时辰,我受的住,我穿的厚。”有那只穿了羊毛袄的,站半个时辰冻的嘴唇发紫。
“该下地狱拔舌头的贱人,他们贪吃也祸害了我们,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找死,活该死无全尸。”马车外有人颤着嗓子唾骂。
扈县丞实行了近两年的温和手段终结在县令大人的威严手段下,如今可以看见,效果也比之前的效果好。
…
“蜜娘,你帮我在朝宝那边探个口风,他要是有一丝犹豫我就不嫁了,你千万别瞒着我。”白梅在又一日的诵经结束后找到蜜娘,“我跟他还没成亲,要是不满意现在退亲还不晚。”
“其实你可以面对面去找他问,他有没有犹豫你最清楚,我怕我感觉失误。有什么顾忌当面说清楚,你俩私底下说,就是不满意也能坦诚了说,我现在是他东家太太,他在我面前反而还没在你面前坦诚。”
白梅怕她见了人了会忘话,但又觉得蜜娘说的在理,“行,我下午去找他。”说个固定的时间,免得她拖延。
到了黄昏的时候,白梅第一次独自敲响蜜娘家的门,开门的是巴虎,“蜜娘在做饭,你进来坐。”
一听说在做饭,白梅立即后退一步,“不了,你给她说到时候来送我出嫁。”说完掉头就走,饭点到人家家里串门挺讨嫌的。
巴虎关了门进去传话,蜜娘正在给羊肋排上刷蜜水,屋里院子里弥漫了诱人的香味,就连大黄都从羊圈里回来了,坐在灶门等仰着头流哈喇子。
“娶了你之后我倒是能混好几顿喜宴吃。”巴虎端着碗打趣。
蜜娘瞥了他一眼,“娶我娶的好吧?”
“好。”
“是你的福气。”
可不是嘛。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九十九章
为期半个月的雪地诵经结束, 救济院里的人彻底静了下来,个个都夹着尾巴,生怕碍了衙门里大人的眼, 尤其是官府就在离救济院不足两里的地方。
一直到新年来临,震天的锣鼓声震碎了弥漫在众人头顶的闷丧气, 野外的雪地里才又出现中原人的身影, 蜜娘家里也迎来了第一波来客——阿斯尔和他爹娘。
“阿嫂,白节好啊。”阿斯尔进门先见礼,漠北的新年叫白节,因为冬日和奶食都是洁白的。
“阿嫂, 这是我爹娘,想趁着这个好日子去跟赵阿奶见个面,劳你陪我们走一趟。”
“你可去你阿姐那里了?”蜜娘请人屋里坐,把爬到椅子上的大斑小斑给拍下去,这时巴虎也提了酥油茶过来。
阿斯尔多看了两眼蹭着人腿要奶喝的两只山狸子, 这乖巧温顺的神态可不像他在山里见到的,要不是皮毛上的黑斑点和耳尖的簇毛,他都怀疑他认错了。
“大兄, 你厉害啊, 山狸子也能让你养得这么乖。”话刚说完就挨了一巴掌,是他娘打的,阿斯尔爹娘看着年纪不轻, 耳鬓花白, 但因为体胖,脸上的皱纹反倒不明显。
“说正事呢, 你给我收敛些。”老妇人笑眯眯看向蜜娘, “我们先去的他三姐家, 也知道了前些日子出的事,阿斯尔是看中了婉儿这个人,不会因为她是中原来的就薄待了。哪里都有奸恶之人,漠北也有。”
“那行,我去请赵阿奶和婉儿过来,阿叔阿婶晌午就在我家吃饭。”
“不不,哪能再劳烦你,今天都去我三闺女家,她已经在家准备饭菜了,你一家也过去,这桩喜事全托你操了不少心。”这趟登门就是专门来请人过去的,阿斯尔他娘也不让蜜娘去请人,出了门就打发阿斯尔去,转头说:“想娶人家孙女,他可要多跑腿。”
蜜娘虽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但她也只有十几岁,担着媒人的身份被两个老人好言好语地感谢着,可拘谨了,脸上的笑都要被凛冽的寒风给吹裂缝。她求助地看了眼巴虎,这臭男人竟然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不料她会看过去,脸上的兴味都来不及收。
“咳,你抱个孩子吧。”男人有些心虚,不敢跟她对上眼睛。
“两孩子生的好啊,龙凤双胎?”两个老人果然转了话音。
“是,我抱的这个是哥哥,巴虎抱的是妹妹。”蜜娘乐得跟俩老人聊孩子。
到了宝音家,又是一番见礼,直到赵阿奶和婉儿过来,蜜娘才算摆脱被围观的局面,她抱着吉雅坐到巴虎旁边,感叹道:“没点道行都做不好媒人。”
“好不好的,吃了这一顿还有一顿等着你。”巴虎伸手把她的碎发给绾到耳后,来的路上没带帽子,头发被风给吹乱了。
“朝宝跟白梅日子都定下了,应该是不会来请吧?”阿斯尔是家大业大,礼数也足,加上今天,两人的亲事还没定,她已经收了三筐的礼了。朝宝那边只在下聘的时候送了半边羊来。
“你俩躲着说啥呢?在家就是抱一起也没人管你们,今天可别黏黏糊糊的,来给我陪新客啊。”宝音娘提了壶酥油茶进来,笑盈盈的打趣,“蜜娘你跟婉儿是同龄人,坐一起说说话,巴虎你教教我阿弟,提点下他怎么宠媳妇。”
婉儿闻言红了耳根,悄悄瞥了对面的男人一眼,见他也在看她,腾的一下,满面酡红。
“蜜娘,我帮你抱孩子。”婉儿见蜜娘抱孩子过来,忙站起来躲避灼热的目光。
蜜娘左右一瞟,把吉雅递给她,“让姨抱抱,娘去给你煮奶喝。”
“要煮奶?我去煮……”宝音娘的话还没说完先被蜜娘拉了出去,“阿嫂,人家两个眉来眼去的,我坐其中算什么。”今日过后,婉儿的婚事应该会被定下,铁板钉钉的事,两人就不用避着。也就这个时候一个笑一个飞眼能勾得小伙子夜不能寐。像她跟巴虎,吃饭睡觉都面对面,熟悉的只需一个眼神都能被拉到炕上去,只会在蛮干的时候脸红心跳。
说来她好长时间没看到巴虎羞红耳朵了。
午饭是“三锅”,一个奶茶锅,一个羊肉锅,一个是肉汤饭食锅,这是漠北当地人除夕这天必备的饭菜。蜜娘也是第一次见,巴虎不懂,也没这讲究,去年的时候虽然有婆婆在,她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随着蜜娘随便做随便吃。
“阿斯尔,今天大家都因为你的事聚在一起,你献三支歌。”饭尾,宝音爹出声。
赵阿奶刚想说什么,蜜娘按住她的手,就看阿斯尔满脸喜悦地站了出来,对着婉儿的方向行了个礼,开口便是悠扬的蒙语歌,曲调活泼激昂,嗓音明朗。蜜娘大差不差听懂了大概,凑到赵阿奶耳边说:“专门唱给婉儿听的,是求亲的。”
“哦?”赵阿奶一脸懵,心想花样还挺多的。
三支曲子结束,大家都安安静静的等着婉儿的反应,其其格突然哇唔哇唔叫了起来,扶着她爹的手小腿一弹一弹的,胖手指着阿斯尔又被她爹按了下来。这是让人家继续唱呢。
“看样子小姑娘听了都说好,就看大姑娘的意思了。”蜜娘起了个话头,其其格叫的应景,要不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婉儿只觉得两颊烫得快冒烟了,脑子里轰隆隆的,在众目睽睽下点了头,“我跟其其格一样的看法。”
“其其格是还想再听。”巴虎突然来了一句,笑看着阿斯尔。
“那就再来一支。”宝音爹也起哄,他讨媳妇的时候可没少被为难。
“那我就再来一支。”阿斯尔高兴,还让他三姐拿了马头琴出来,边拉边唱……
喜事有期,蜜娘跟巴虎抱着孩子往回走的时候,她撞了他一下,“你娶我的时候都没给我唱过曲子拉过琴。”
男人只当风大他没听见。
“真敷衍,也怪我那时候年轻,少不更事,答应的太痛快了。”蜜娘噘嘴抱怨,看男人像是耳塞羊毛了,恨恨踢了他一脚。
这下巴虎不能再装聋作哑,“我不会。”
“牧仁大叔一把年纪了,在心上人面前还知道拉马头琴讨好。”
“我真不会。”
“也不知道我老了能不能像我婆婆那样听别的老头为我拉一曲。”
巴虎顿住了脚,苦着脸说:“我给你堆雪人好吧?我真不会唱曲拉琴,你看家里都没有马头琴。”
逃荒到草原后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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