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早夭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他拍了拍佟贵妃的手，会的，小四会健康长大，以后还会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佟贵妃自知方才失言，连忙找补：有皇上庇佑，自是会的。皇上昨日出宫可曾遇到什么新鲜事儿？
    事儿可多了，不过朝堂上的事不便与嫔妃说，康熙便提起了胤礽骗吃骗喝的事儿。
    提起胤礽，康熙的心情又恢复到先前的愉悦。
    对了，年后钮祜禄府上的三格格便要入宫了，你找人将永寿宫再修缮一番，顺便添个小厨房，寻一两个手艺好的红白案师傅备着。
    听到这话，佟贵妃微微有些惊讶，那钮祜禄氏还未入宫，就得了表哥这般看重？待入宫后，又该是如何的恩宠？
    还是说皇上得了太皇太后暗示，打算再扶持出一位钮祜禄氏的皇后出来？
    她又酸又妒。
    若是从前，她自诩与皇上是表兄妹，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定会坦率表露心中的艳羡和不平。
    可如今却不敢了。
    前些日子太皇太后敲打了她一番，之后皇上飞快晋了四阿哥生母为德嫔。不仅如此，皇上连踏入承乾宫的次数都减了许多。
    被冷落的那些日子，她才慢慢想明白，是自己先前太过招摇，图谋后位的心思太明显，惹了太皇太后忌惮。
    太皇太后一旦不满意，素来敬重祖母的皇上，自然会冷待她。
    佟贵妃琢磨清楚后，便一改先前的姿态，脾性日渐温婉柔和，减少了与其它宫嫔的交际，专心抚养四阿哥。
    然而皇上许久不来承乾宫，她这贵妃的威信也弱了，处理宫务时，惠嫔总爱跟她呛声。
    惠嫔有大阿哥panpan傍身，大阿哥得皇上看重，她也母凭子贵，如今已是七嫔之首，协理部分宫务。
    为了贵妃的威仪，佟贵妃今日特意命人做了山药羊肉汤送去乾清宫，就是希望皇上能想起自己，前来探望自己。
    不过皇上来归来，待她却不如往日的亲热。
    康熙见她久久不曾回话，眉头微皱，可是有为难之处？
    佟贵妃忙摇头，没有的事，臣妾只是想，承乾宫能不能也添置一个小厨房？
    胤禛如今长了六颗乳牙，可以吃些米羹、软和的糕点。但孩子的饮食比大人的费心些，若是再由御膳房供应，只怕不方便，倒不如再在承乾宫添个小厨房？
    东西六宫里，还不曾有哪一宫有小厨房呢，钮祜禄氏却要有了，那这岂不是说她待遇比自己这贵妃还好？
    这叫阖宫嫔妃怎么看她？
    这般想着，她面上便带出些委屈之色。
    康熙沉默片刻，答应了她。
    他自然是瞧出佟贵妃的别有用心，但她说得确实在理，孩子肠胃娇弱，膳食是该精心些，该添一个小厨房。
    此外，她还是自己的表妹，看在早逝的生母份上，他也愿意替佟家、替贵妃做这份脸面。
    谢皇上恩典。
    佟贵妃得偿所愿，声音里带了几分快活。
    事儿都交代完了，康熙便起身，朕还有政务处理，就先回乾清宫了。
    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叮嘱：方才我牵你的手，甚是冰凉，怎的还没用上手炉子？如今天气越发寒冽，你可要爱惜自个身子。
    佟贵妃忽地就眼眶一热，感动不已。
    原以为皇上彻底冷了自己，没想到他一进来就留意到自己手是凉的，临走了还殷殷交代。
    表哥心里有我！
    表哥也是。
    不过四个字，却叫佟贵妃说得情意绵绵。
    康熙笑笑，转身离去。
    到了乾清宫，没过多久，外头下起了雪。
    康熙看了一会儿，便问梁九功：朕记得库房里有几件貂皮，是吧？
    梁九功躬身回道：回皇上，您库房里有两张上好的紫貂皮呢，色泽油亮，绒毛稠密灵活。可要奴才将它送去造办处制成裘衣？
    康熙摆摆手，不必。这两张紫貂皮，你挑一张送到太皇太后处，另一张送到太子那里，他们身子弱，更需要这个。
    另外太子要习武，銥嬅雪水容易从脚底渗入，着了凉可就不好，你再挑些上好的鹿皮，叫他拿去做靴子。
    梁九功：嗻，奴才这就去办。
    心中却悄悄嘀咕，这人与人的情分还真不能比。
    瞧皇上对贵妃，嘴上说得情真意切，却还是要对方自己爱惜自己，往深了想，那不就是朕没空爱惜你，你得靠自己。
    再看太皇太后和太子，皇上宁可短了自己的用度，也要巴巴将最好的东西送过去。
    唉，真是羡慕啊。
    **
    过了冬至，天儿是越发冷了，殿内的炭火就没停过，暖和倒是暖和，难免有些干燥，连头都是昏昏沉沉的。
    每隔一个时辰，康熙就要喝一碗雪梨银耳羹，用玫瑰汁子兑水抹脸，再到廊下去透透气。
    雪景虽美，看多了也烦，白茫茫的一片有些晃眼睛，此时倒是分外想念红花绿树。
    脑子清醒过后，康熙便回殿内继续处理政事。
    临近年关，各地的官员都开始上请安折子。
    这请安折多是问候、絮叨日常之事，京城他熟悉，便没细看，而是拿起了距离较远的两广、川陕等地的官员折子。
    恭请皇上圣安。
    省内肇庆府出产金桔，汁水丰溢，清甜鲜美。
    臣感沐圣恩，特命人于桶内种植二十株，于金桔将熟之时，托运入京，恭请皇上品用。
    康熙不由得眼前一亮，招来梁九功去查问。
    不一会儿，梁九功就带着几个小太监搬了一株金桔树过来。
    这金桔树才三尺有余，十分矮小，却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其间更是挂满了金黄小果。
    满树青翠，衬着这殿内生气勃勃、气息清新，而那金黄亮泽的果子更是叫人觉得富贵喜气。
    这礼送得好啊！
    康熙命人摘了一个试吃，如何？
    梁九功答道：清凉甜润，甚是美味。
    康熙这才亲自摘了一个试吃，的确滋味鲜美。
    折子里说，一共有二十株运入京城，其它可都这般鲜活？
    梁九功微微摇头，这一路损耗了些，一部分枝叶枯萎、果子凋落，一部分青黄干瘪，只怕口感酸涩。
    像殿内这样完好的，大约有十株。
    还有十株，倒也不错。康熙顿了顿，乾清宫留一株，太皇太后、太后、太子宫中各留两株，贵妃宫中也留一株吧。
    剩下两株，一株留于宫中，果子采摘后分给惠宜德荣四嫔，另一株果子采摘后送到裕亲王和恭亲王府上。
    嗻。
    等等，钮祜禄府上也送一些。
    梁九功停顿了片刻，硬着头皮问：不知钮祜禄府上那一份，从何处分？
    康熙白了他一眼，从朕这里分。
    嗻。
    梁九功领着小太监退下去，风风火火的把这金桔树分发到各处，末了才来摘康熙这处的金桔果子。
    皇帝陛下拢共才得一颗，还要分给宫外的钮祜禄娘娘，梁九功不忍心啊，只摘了小小的一篮子。
    他拎着篮子出殿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胤礽。
    胤礽才得了两株果实累累的金桔树，欢喜不已，特意来乾清宫谢恩。
    瞥见梁九功篮子那一点金桔，好奇问道：梁总管这是要送到何处去？
    梁九功笑眯眯的回道：遵皇上吩咐，送与钮祜禄府上。
    胤礽早已知晓宫外的好心姐姐是钮祜禄府三格格，年后就要入宫，颇为期待，这会儿听了梁九功的话，小脸皱成一团。
    就这点？皇阿玛也太吝啬了些。梁总管你去毓庆宫，从我那挪一株送与姐姐。
    梁九功：这
    听到胤礽声音，欢喜走到殿门口接人的康熙，恰好听全了这句话，气得够呛，旋即转身回殿。
    真是个糟心儿子！
    作者有话说：
    这一张末尾补了一个情节，12：20前阅读的朋友们记得刷新一下
    文中的金桔，特指现代的沙糖桔哈
    第9章 青玉镇纸
    梁九功到钮祜禄府时，蓁蓁正在学制香。
    冬日里天寒地冻，门窗关得紧紧的，气息不通畅，屋子里便有些憋闷，蓁蓁就想焚一两味气息清新的香来提提神。
    试了好几种，都不大满意，最后干脆想着自个儿调制。
    反正也是闲着。
    制香是个雅事，也是门深奥的学问，蓁蓁越是专研越是着迷。
    荷香掀了万字曲水的帘子进屋，轻声提醒：格格，乾清宫的梁总管来了。
    宫里又来了旨意？
    蓁蓁一边问话，一边换衣服。
    没见着。不过梁总管脸上带着笑，想来是好事吧。
    听着这话，蓁蓁便放心些。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前院。
    奴才给娘娘请安。
    见到蓁蓁，梁九功很是恭敬。
    虽说眼前这位主儿还未行册封礼，但诏书已下，是正儿八经的妃主，连皇上和太子都对其青眼有加，他自然不敢疏忽。
    公公快起~坐。
    不知公公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梁九功笑得甚是亲切，奴才是奉皇上和太子的旨意，为娘娘送礼来了。您请看~
    随着他拂尘一甩，院中的小太监就扯下红布，露出一株葱葱茏茏的桔子树。
    那树叶绿得跟翡翠似的，精神劲可足了，最难得的是上头缀满了圆润的果子，黄灿灿的，好像金元宝一般。
    蓁蓁问：这是宫中新造出的摆件儿？
    她早听说了，养心殿的造办处有一批技艺精湛的匠人，造出的东西精美绝伦。
    梁九功摘了片树叶递给她，娘娘说笑了，这是广东进贡的金桔，味道清甜，特送与娘娘享用。
    蓁蓁细细摩挲着绿叶上的脉络，有些欣喜。
    她的树生虽然漫长，却不得自由，一直扎根在北方，还从未去过南方见识这些呢，原来冬日里也有硕果累累的树。
    想来是北方寒冷，此树不易存活，故而少见。将其从南方运过来，只怕极为不易。还请公公回宫后，替我向皇上道谢。
    梁九功却不忙接她递过来的荷包。
    这树是太子殿下所赠，可不是皇上赠送的，他得说清楚。
    毕竟这抬树的小太监是太子宫中的呢，人回去是要如实回禀的，他用太子的东西给皇上做人情，太子能饶了他？
    娘娘所言极是，广东距离京城将近五千里，一路运输十分辛苦。此番运入京中的贡树总计二十株，损耗了许多，只剩下十株完好。
    其中，皇上留了一株，太皇太后、太后、太子殿下宫中各留了两株，贵妃宫中留一株，一株分与宫内惠宜德荣四位娘娘，最后一株则是分与裕亲王和恭亲王。
    蓁蓁暗暗计算着，这不对啊，十株已然分完，那她这一株是从何处得来？
    梁公公，不知我这一株是？
    娘娘这一株是太子殿下所赠。
    太子殿下？
    蓁蓁这会儿着实有些疑惑了，她不曾与太子殿下有过交集，怎的平白送她一件如此稀罕的礼物？
    她看了一眼梁九功，对方没有再解释的意思，便不再询问。
    再过月余，她便进宫了，总有见到太子的机会。
    原是太子殿下馈赠，不胜感激,有劳公公替我道谢。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蓁蓁又觉得有些不妥，她与太子素昧平生，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只一句轻飘飘的感激，哪里够？
    劳烦公公喝杯热茶，稍等片刻。
    荷香，你去将我书房里那个红木嵌百宝的匣子拿来。
    荷香脚程快，不到半刻钟便抱了匣子回来。
    蓁蓁将匣子递给梁九功，这是我自个做的镇纸，因这材料是青玉，便制成了竹节模样。
    我也是头一次做，手艺粗糙，原是不该将它当成谢礼的，但想着竹乃四君子之一，又有着竹报平安的好意头，厚颜赠与太子殿下，期盼殿下岁岁平安。
    这原是给法喀做的，不过当下情急，只能先挪用了，日后再为法喀做一个。
    梁九功笑眯了眼，双手接过。
    娘娘真是心灵手巧。太子殿下见着这，必然欢喜。
    殿下还在宫中等着，老奴便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待梁九功等人出了院子，蓁蓁便瘫坐在椅子上，挥着手帕儿扇风。
    可算走了。跟宫里人打交道，真是累，随便一句话，便要琢磨半天。
    荷香上前为她捏肩放松，格格辛苦了。
    蓁蓁笑笑，语气变得俏皮起来：好在都是值得的。
    说罢起身，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般飞向那金桔树，素手纤纤，飞快摘下两个小果子。
    金桔的皮又薄又软，轻轻一撕便拨开了，露出橙红的果肉。
    果子实在小，整个儿也能轻易塞入嘴里，齿尖儿一碰，便能吮到一股清爽浸甜的汁水。
    而且籽极少，吃起来很方便，这点比自己强。
    蓁蓁实话实说，做人以后她吃了些石榴，好吃，但是吐籽辛苦。
    你也吃。蓁蓁将手中另一个送给荷香，你去找人来，咱们把这树挪回院子养着，再摘一些果子，送给几位额娘、弟妹品尝。
    谢格格赏，奴婢这就去。
    **
    梁九功回到乾清宫时，胤礽还在呢。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胤礽挥挥手，你回来了？进去吧，皇阿玛在里头等着你呢。
    也不知道怎么了，皇阿玛今日心情甚是不美，将他昨日的功课寻了好几处差错来，还让他就在此处重做。
    他重写了两篇，手都酸了，皇阿玛还不满意，真真是愁得慌。
    嗻。
    梁九功进内殿回话。
    康熙正等着呢，心里一股子郁气。
    他倒不是多宝贝那一株金桔，即使今年少，还有来年呢。
    他在意的是胤礽居然对钮祜禄三格格那样好。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有些醋意。
    钮祜禄氏收到贡树，可欢喜？
    梁九功回道：回皇上，钮祜禄娘娘可欢喜了，再三托老奴回宫道谢，还将她自个做的青玉镇纸拿出来，说是答谢太子殿下呢。
    康熙终于搁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呈上来，朕看看。
    梁九功将匣子放到书案上，掀开了盖子。
    康熙拿起镇纸，仔细瞧了瞧，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虽是一般的青玉，雕刻手艺也寻常，但青竹挺拔俊逸，枝弯而不折，有君子之风。
    还算不错，能留在胤礽身边。你拿去给他吧。
    嗻。
    梁九功又抱着匣子出去。
    太子殿下，您送的金桔树，钮祜禄娘娘很是喜欢。这是娘娘给您的回礼，她亲手雕刻的呢。
    亲手做的？我看看。
    胤礽小心取出青竹镇纸，观之色泽圆润柔和，触手生温，又听闻是亲手制作，喜爱之意越发强烈，当即替换了现用的。
    许是收到了合意的礼物，心情愉悦，不仅手上酸涩全无，连思路都越发流畅，没过多久他又完成了一篇课业。
    康熙再阅，见他面容舒展，有些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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