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曲婉转悠扬。
他放下刀叉,稳着语调,眼神和说的话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从第一次见面的休闲服饰到今天的正式衬衫,一共用了六年,而这六年我们都一直在一起,一起经历了校园到社会的生活,一起陪对方过了一年又一年。虽然我们现在的家庭组合在一起,但是我从没有把你当成过家人,以后也不会。
本不太懂他为什么要穿着从前的打扮和突然换上白衬衫的宋晚清,到后面逐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也大概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于是在他说完后就开了口,话里也很直接,我想你应该也明白,是,我们这六年确实一直在一起,但感情对我来说是一个瞬间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个瞬间,即使对方再喜欢我,我们认识再长时间,我也不会想要往恋人的方面去发展。之前我就说过的,你应该记得。
可你的每个瞬间都能让我产生感情。赵又驰的话在钢琴曲曲终时也正好道完。
手上被玫瑰身上的刺扎到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了些痛感,他望向窗外,其实在吃饭之前他就猜到如果再次表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决定再试一试,想像曾经十九时那样不惧怕被拒绝地去试一试。
是,当他在六年后换上十九岁时的服装,模仿那时候的自己去送她花,模仿那时候的勇敢直白地说出想送她花的原因时,以为那样就会给二十五岁的自己再多些勇气,可当他说完那些话、脱去那套服饰换上衬衫的时候,他发现早已没有当年的自信和勇气了,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都是在学当年的自己而已。
那时候他年年送她花,送的时候都会以开玩笑的方式对她说我喜欢你,而今年他不想再以开玩笑的方式去说,因为他觉得再不认真就再也没机会了,虽然机会很小很小很小,和那个人比起来小到几乎没有,但他还是决定试试,可现实告诉他,没有就是没有。
镜子里映出他望窗外的模样,扬起的笑容里带着酸涩。
他靠着椅背回过视线,看向她,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宋晚清轻轻点头,可以。
你还喜欢他吗?
宋晚清眉心动了动。
在沉默了数秒后,她没去看他的眼睛而是望向窗外,缓缓道出两字:喜欢。
这才算是曲终。
好。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没有,赵又驰笑着点点头,离开椅背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口酒,姐姐,快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想到什么,他又带笑着问:不对,他来接你吗?如果他来接你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们直接回去收拾行李了。
他来接我。宋晚清本想再说声抱歉,想起他之前说过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就没再说了,换了问题:什么时候飞巴塞?
后天下午。
我去送你。
不用,你工作那么忙,等会送完我又要回去加班,这会弄得我很过意不去。赵又驰的状态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还是说姐姐你要请长假跟我一起去?
宋晚清:不是
那不就对了。赵又驰用下巴指了指她面前的牛扒,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等用完餐,两人离开了餐厅之后,赵又驰将放在后座的花拿了下来给她,还说让她别扔了,那可是他第一次给女生包花,她应了声好,说一定买个花瓶好好养着。
他笑着,还是没忍住揉了下她的发顶,最后用很轻松的语气说了句再见就开车离开了。
她站在路边抱着花束看着白色跑车扬长而去,不知怎的,情绪也变得很低。
怀里的花很漂亮,比他曾经送的任何一束都要漂亮,她很喜欢也很感动。
但感动,终究不是爱。
*
裴斯延来到,已经是十五分钟以后。
宋晚清上了车,一路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甚至闭上了眼,这让他有点摸不准她在想些什么。
等车子进入小区,停好在停车位,他解开安全带,在她睁开眼也解开的时候凑上前单手碰着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眉头微敛着问她:刚刚在想什么?
宋晚清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地道出了赵又驰的名字。
这让裴斯延听了,眉头又拢紧了些,甚至慢慢有些生出躁意,为什么想他?
她的目光开始离开他的眼睛,走向鼻梁、嘴巴、衬衣,他今天跟我表白了。
然后呢?
我没答应。
裴斯延开始心烦,所以你在因为你的没答应而后悔吗?
不是。目光又回到他的唇,宋晚清双手圈上他的脖颈,他问我还喜不喜欢你。
车内安静。
裴斯延喉结动了动,嗓音很低,那你怎么回答?
她渐渐扬起唇畔,我说喜欢。
话落,在他开口之际,她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动作很轻,一点点地探入,又在他作出回应的时候一点点往外离开,像在惹火,惹得他开始燥热,惹得他无法忍受地开始控制她的后脖颈吻地用力。
他开始搂她的腰,她开始难自控五指穿过他的发。
都开始想大胆地在车内尝试些别的,都开始想得到对方填补体内此刻缺失的东西。
欲望在叫嚣,想念也在叫嚣,但此刻车辆正对着单元门大楼,叫嚣到一半听到有人推门出来的声音,两人被拉回神立刻停止,宋晚清甚至还羞怯的不敢抬起头,埋进他的怀抱里。
裴斯延见状,禁不住在她耳边闷声笑笑,将她搂得更紧,晚晚,刚刚你不是这样的。
因为在怀抱里,她的嗓音也显得很闷,羞怯道:人走了没?
还没。
你都没看!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
因为你一直在我耳边说话。他的唇总是有意无意碰着她的耳朵,她怕痒地动了动,你别在这碰我的耳朵!
他果真没碰了,松开她,那上去可以碰吗?
想得美吧你!宋晚清推开他,看了眼眼前的单元门大楼,正想说刚刚那人走了那她就先上去了,结果突然间愣了愣,指着那单元门问他: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裴斯延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拉开车门下车的时候回了她一句:这部车认生,停不了别的小区的停车位。
你的理由敢再拉一点吗裴斯延?
宋晚清笑着下车关上门,见他拉开后座的门从里面拿出了那束花,走过去主动接过抱在怀里,并且还问了他一句:好看吗?他亲手给我包的。
裴斯延不屑地笑了声,车门都关的特别用力,瞥了那束花一眼,就没见过这么丑的。
裴斯延,你好酸。
是,上去之后就是你酸了。
你能克制一点吗?
不能。
那我走了。
看到那边正往这边走的人没?如果你想我在他们面前抱你上去的话,你就走。
第48章 听哄
还是没走, 一住还连住了一个多星期。
冷清了长段时间的屋子,因她的出现开始有了生活气息。
鞋柜里的黑皮鞋旁开始多了高跟鞋、衣柜里的衬衫旁开始多了连衣裙、浴室洗手台上的柜子里开始多了护肤品。家里的每一处都开始出现两道身影,包括浴室里的浴缸、封闭阳台的落地窗、书房的懒人沙发。
可那些只有来自欲念的疯狂, 比起那几晚彻底将自己体内的灵魂交托给对方,都算不上什么。
*
今年的天气说来也是和往年有些不太一样。
那晚云平下了场不算大的雨,热风的季节里竟带着些许凉意,雨水打湿了心理医院内种在绿化道的鸡蛋花, 脆弱的几朵已有花瓣被打下躺在水洼里随着雨落下的节奏摇来摇去, 看起来像一条条自由自在的蛋花鱼。
宋晚清这两天双休不用上班, 今天特地来接裴斯延下班,所以穿着休闲,衬衫里穿着吊带和短裤, 露出双笔直的双腿, 脚上还穿着休闲的板鞋。
她此时撑着透明雨伞站在绿化道上的树底下,低头拍下水洼里的蛋花鱼给裴斯延发了过去,对面几乎秒回。
【裴斯延:你如果站在那再不过来, 我等会过去就会跟它一样了。】
宋晚清立马抬起头,见裴斯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笑着就想走上前过去,结果因为一个女医生的突然出现停下了脚步,笑容也消下去半分。
女医生是之前在咖啡厅和商场见到的那位, 她见女医生边说着话, 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本很小的本子和笔递给了裴斯延。裴斯延没有半分犹豫地接过, 在本子上快速写了些字就还给女医生了。
两人从见面到离开一共费时连五分钟都没有。
紧接着宋晚清看到他拿出手机低下了头, 没多久她的手机便正好响了, 她看都没看名字就按下接听。
雨天里, 他的声音和雨声配在一起很好听, 附有磁性。
怎么不过来?
她微微偏头看他,模样和语气都是鲜少的任性,因为我想看你淋雨。
他应该是笑了,语气里比刚刚轻松,为什么?
因为帅吧?她低头,单脚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了点地上的水洼,声音有点闷,衬衫湿了不就会显得你很性感吗?
宋晚清。
干嘛?
别低头。他话里带哄,晚晚,看我。
她听哄地抬起头看他。
他今天的衬衫扣子没扣得很规矩,解开了两颗,衣摆也没束进裤腰里,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但又有点不着调的意思,可说起话来十分正经。
我有个病人是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他很可爱,但却跟我一样患有偏执的精神病。他不爱承认自己是个病人,说完之后停了数秒,他父母前几天把他扔在这就不管了,所以我经常会去病房看他,有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他有轻生的念头。我能感受到不仅因为我是名医生,还因为我曾经也跟他一样,他内心的想法我曾经都有过,很痛苦,所以我知道在面对他突然出现偏激的情况时该怎么做。在这个医院里他最信任我,同时也最不信任我,总觉得我会离开,疑心病特别重,所以每天都会让刚刚那个女医生把他的本子递给我,让我在上面写一句话和倒数日期。
他的话里始终平稳,落入她的耳中却能使人感受到风卷云涌。
她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就有些愣住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什么话?
离开医院后一起看太阳,闻没有消毒水味的阳光。
阳光是什么味道的?暖暖的,能使人愉悦和感到温暖,可待在不同的地方,即使有阳光也带着无法摆脱的灰暗,味道里只有潮湿。
心理疾病痛苦,治疗的过程也痛苦,有些还会每天都在生与死之间挣扎,自己不停地折磨自己,越活越灰暗。
他说他也患有精神病,之前还说过他也有进行药物治疗,所以宋晚清开始猜测他这些年是否也过的同样痛苦,猜测到最后不敢再继续,抬起的头又低下了。
对面也不说话,就等她。
她沉默了好一会,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才重新抬起头朝他扬起笑容,裴斯延,我也写一句话给你吧。
什么话?
离开医院后一起淋雨,变成同样的疯子。
裴斯延骤然笑着,你确定?
宋晚清点点头:确定。
但我不确定。
为什么?你怂了吗裴斯延?
他笑时叹了声气,听起来好像觉得没做成疯子很可惜,因为雨好像要停了。
水洼的圈圈点点越来越少,雨水拍打雨伞的声音也小了不少,看来想成为疯子这件事连老天都不允许。
*
等雨彻底停了,收了雨伞,裴斯延接过拿在手里,另一只手牵着她开始往外走。
两人本就决定今晚散步回家,所以走得很慢。
下雨天的街道湿漉,车辆开过溅起水花,停在路边的小电驴全都被打湿,包括那辆停在其中格格不入的玩具车。水果店里的小孩拉着妈妈的手指着那部车让妈妈拿店里的抹布擦干净,结果店里还有水果要搬,很忙,那位妈妈说让小孩自己用屁股擦干净算了。
路过水果店之后宋晚清没忍住笑了笑,晃了晃裴斯延的手,诶,要不你去用你的屁股帮人小孩擦一擦?
要过马路,裴斯延散漫笑着,牵紧她,一边看路一边问她:你怎么不去?
你好意思让我去?身上湿了你负责?
你湿了不一直都是我负责的吗?
过了马路宋晚清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街捏了下他的手臂,能不能正经点?
说过了,在你面前不太能。裴斯延说完这话正想问她饿不饿,就见她的目光放在了街对面刚刚那间水果店上,怎么了?想吃水果?
没。宋晚清收回目光,情绪低了些,我爸之前也在这边开了家水果店。
现在搬了?
可以这么说吧,只不过搬的有点远,从云平搬到了临樵。他在我妈结婚之后没多久就回临樵了,现在应该没收工还在那辛苦搬货呢吧。
裴斯延几乎没怎么听到过宋晚清主动提起家里的事情,对她家里的情况也只知道温惠蓁对她的控制欲很强,曾经温惠蓁说的那些关于活法只能她给宋晚清的话,虽然没发生在他身上,但现在让他想想还是会觉得呼吸不畅,那阿姨呢?出国之后对你还和从前一样吗?
宋晚清摇摇头,笑得还算轻松,一开始是的,管的我很严,去哪都要我向她报备,后面有段时间我实在受不了了,回到家后开始经常不说话,有时候还会暴躁觉得很烦,时间长了之后最先发现我不对的其实是赵明望,他甚至还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让医生给我开了药。
笑了笑,可能实在担心我出什么问题吧,和我妈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她对我的态度慢慢变了很多。说到这个,她晃了晃他的手,开玩笑道:裴斯延,怎么我俩都有病啊?
可裴斯延不管怎样都笑不出来。
在人少且店铺关了的街边停下,路灯亮光微弱,他凝视她双眼时的眼神里交织着后悔和难受,去看医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多久了?现在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
一连串的问题,宋晚清听了知道他是在紧张自己,但还是不想把气氛搞得太紧张,挽上他的胳膊就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就上大学之后没多久发生的事情,其实一点都不严重,就情绪稍微控制不住而已,这都已经下班了裴医生,你就别用给病人看病的语气跟我说话了。
情绪问题不是小事。
我知道裴医生,但我现在情绪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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