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锦垂着眼,咀嚼着胀满他嘴的馒头,不知是因为饿得太久,还是因为这馒头太干太涩口,他怎么也咽不下去,压也压不住地干呕。可他就是不吐,就是要嚼,哪怕眼泪都被逼得溢出来了,他仍是不松口,像是在跟这半个馒头较劲儿似的,一定要吃下去。
一六七瞧他的样子,连忙转身去了一旁的桌子上,拿豁了口的碗舀缸里的水。
你喝水
宗锦一边嚼一边看向他,迟疑了片刻才接下水,一口灌进去,硬是把馒头给咽了:呼,呼
还喝吗,我再去倒!
第二碗水又急急忙忙地送来,宗锦喝了大半碗,再盯着一六七的脸细看片刻。一六七还有些慌,小声问:不够的话我也没了,我只留了半个
不是,宗锦拍了拍他身旁,你坐着说。
一六七有些惊喜虽说四二八已经来了三日了,但他说的话,四二八从来没搭理过他连忙在宗锦身边坐下,好奇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讨厌别人跟你说话呢
前几日没精神,不想说话而已。
宗锦倒是真被那半个馒头吃饿了,但现在也不可能再找出什么东西来吃,他只能将水喝完,勉强饱腹。
说完水他再接着说:你为何要留半个馒头给我?
一六七挠挠头:就是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我就留半个馒头
我是说,为什么给我
一六七歪着脑袋想了片刻:也没什么原因吧,不就是就是看你,都不怎么吃
也是,哪有什么理由。
这世上有好人,无须理由;这世上也有恶人,同样无须理由。
宗锦自嘲地勾了勾唇,换了个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石头,他们都叫我小石头。一六七说,不过管事的就叫一六七,我都听习惯了。
你被关在这儿多久了?
三年多了,我十一岁就来这儿了。
怎么来的这儿?
他随意地问起来,却没想到这话仿佛戳中了小石头的心事般,问得小孩垂下头去。宗锦也不恼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他好像脾气都好了分就等着他回话。
片刻后小石头才说:我爹爹是贱籍,所以我也是贱籍。
嗯?宗锦不解。
但接下来回话的并非是小石头,而是粗犷低沉的老头:小石头他娘被他爹骗了,生了小石头都不知道他爹是贱籍;后来东窗事发,他娘告发了。
他爹死了,他被送到这儿来了。说话的是三一那个老头,语气还是那么的差,半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说什么说,石头你还不去睡觉!
愈加严
石头却不肯,好像是跟宗锦特别有眼缘似的:我们再说一会儿,小声再说一会儿
三一冷哼了声,宗锦就听见窸窸窣窣的下床声。像是被他二人搅扰了睡眠,三一直接出了石窟,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小石头继续跟宗锦说:你别不吃饭啊,到时候干活没力气,想吃都吃不到了。哦对,还有这个。
小石头从又在怀里摸了一阵,摸出来个小小的药盒:这个给你。
宗锦接下来,揭开盖闻了闻:这是什么?
药膏,上个月我找管事求来的,小石头一边说,一边卷起裤腿,干活的时候受伤了,好不容易才要到这个药
他瘦弱干瘪的小腿上,有三寸长的伤,已经褪掉了痂,留下凸起的新肉。
给我这个干什么。宗锦又问。
小石头怯懦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就是脸上那个没好嘛,擦擦药好得快。
这话就像一根箭矢,直插心脏。
宗锦心沉了沉,捏着药盒没有说话。
没关系的,很多人都有的小石头说。
是吗,很多人都有吗。宗锦喃喃地重复。
若不是被骤然提起,他几乎忘了脸上被烙铁留了字。他自己的脸如今是什么模样,他也不清楚;采石场里自然不会有镜子,他也不会特意去水缸里看自己狼狈的倒映。那处其实一直在痛,被汗浸到会痛,睡觉时侧身压到也会痛。然而人最会自欺欺人,他不愿意去想,竟也能装得好像从未发生过。
如今小石头的药,正赤裸裸地提醒着他。
没什么会比脸上刺字贱,更能羞辱人了吧。
还有很多人有,这意思便是在东廷,不听话的贱籍、犯了事的贱籍,要么死,要么刺字后送到这鬼地方来,终日做着苦工,没有任何盼头的活着。
宗锦垂着眸,良久后才说:你帮我擦药好了,我自己擦不到。
好啊。小石头应声,拿过药膏小心地替他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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