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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家的丫头(90)

    因为收了银子,也不好直接打发了人家,她便拿起架子跟那婆子多说两句:我们家太太体弱,不能伺候了老爷,对了,你还不知道我们老爷是谁吧,就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师傅,从前也是教过我们姑爷学问的,我们老爷从前教姑爷的时候,就是这个丫头伺候,我们姑奶奶有孝心
    那婆子点头道:我明白了,姑奶奶确实好,是不是想赎身出来,悄悄的转送了老爷?要我说,这可比直接从婆家要个丫头来的巧妙,您说是吧?
    邢材家的就道:可不就是你说的这个事儿?叫我说,其实就是姑奶奶直接要,也没什么,一个姑爷半个儿,孝顺了老爷一个丫头又是什么大事?姑爷难不成还能为了这事跟姑奶奶计较?再有,前几日我们姑奶奶三日回门的时候,想着太子太傅一职空了出来,想替我们老爷活动活动,问了姑爷,姑爷也没说个不字哩!
    哎呦,婆子惊叫:这可是大事,叫我们要是做这样的事,怕是再来十个我,也办不成。不过你们姑爷乃是金吾卫指挥使,想来对他来说不是大事
    哪里?这事儿我们姑奶奶可没麻烦姑爷,我们姑奶奶一个人就能处置了。
    婆子做出不信的样子,这太子太傅可不是小官。
    现在太子监国,太子太傅是谁来当,还不是由了太子说了算?邢材家的吧唧嘴:我们姑奶奶已经给承恩侯府的世子爷送了一份大礼,说不定啊,你还没给那丫头赎身出来,我们老爷就已经当上了太子太傅了,到时候,那丫头也就只能当个侍婢,端茶倒水而已,想成为我们老爷的妾室,哼,还够不上了呢?!
    卫乙实在没想到这邢材家的婆子竟然知道那么多!
    他一面冷汗淋漓,一面低声安抚随安:将军只是没有管她,何况,将军一听说你家出了事,就令我过来帮忙
    听到卫乙说话,随安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露出一个浅笑:嗯,我知道。
    按理说她这样的回答应该算卫乙达到目的了,可卫乙总觉得不对劲,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遍布周身。
    婆子终于跟邢材家的说完了话,战战兢兢的过来见随安。
    随安冲她笑笑:你现在开始跑路吧,我找不到你,就不会杀你。你要是不信,不如问问我身边这位军爷是谁的人?
    卫乙聚集气势:不怕死的只管留下。
    婆子:我本来就想跑路了
    随安将她吓唬走了,卫乙就道:这样的人不如杀了算了。留着满天下的追杀好麻烦的。
    随安淡淡看了他一眼,很是从善如流的道:你说的有道理。而后道: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位承恩侯世子爷。
    卫乙见她神色平静,根本不像亲人才去世一般,心里就拿不准,低声问道:随安,你要是想哭,就好好哭一哭吧,我想就算将军知道了,也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随安垂下头:林颂鸾能不用将军帮忙就帮她爹跑官,我也一样不用将军出面,就能给我爹报仇,更何况,将军还将你打发了过来。
    她的声音完完全全的冷静了下来。
    起码在这一刻,她身边能给她帮助的人是褚翌打发来的,卫乙过来帮忙,不是因为她跟他有什么情谊,而是因为褚翌的支使。
    随安都看的很清楚,很明白。
    一码归一码的道理她很懂,很懂。
    简单的律法常识她也是知道的,譬如挑唆与支使他人实施什么犯罪的,就以什么罪名论处。所以林颂鸾也该死!
    至于承恩侯世子,哪怕他是太子呢,她也不怕,她从来也不怕!
    这世间唯一的,能令她无所畏惧的,便是褚秋水,是爹,是秋水般明眸,是骄阳般徇烂,是亲人,是血脉,是根源!
    卫乙就道:卫戌的轻功最好,让他带你进去,还是咱们把那个什么世子弄出来?
    先看看情况再说。
    承恩侯府的禁卫并不怎么森严。
    也难怪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太子的外家,虽然说不是多么显赫,可这京中也无人敢惹。
    承恩侯世子年纪并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他身边还躺了一个面容姣好的男子,正轻轻的拍着他,不住的亲吻他的脸颊,低声安慰他。
    卫戌看了一眼随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随安终于明白林颂鸾准备的给承恩侯世子的大礼是什么了。
    原来林颂鸾不仅想算计她,还想卖一赠一的,将褚秋水推给这个好男风的承恩侯世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冰凉
    卫乙让卫戌带着随安悄无声息的进了承恩侯府,他则转身进了宫。
    事情牵扯了林颂鸾,卫乙觉得很有必要跟将军说说。
    更何况随安的样子绝对不像会善罢甘休的。
    褚翌这几日一直待在宫里。
    征讨逆贼李程樟的大军已经出发,可太子还是依旧忙忙碌碌,这几日不停的有人被打发了出去,又有不少人钻营上来。
    不过,至少表面上看来,朝廷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卫甲跟卫乙过来的时候,值房的桌上已经摆了饭食,但褚翌站在开着窗扇的窗前,并没有坐下。
    卫甲先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平静,才垂头恭声道:将军,卫乙回来了。
    叫他进来。
    褚翌回身对了门口。
    卫乙进门,见褚翌在不远处站着,连忙上前两步,而后朝了褚翌行礼:将军,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承恩侯府的屋顶上,随安心里怒火一拨接着一拨,几乎想不顾一切冲进去将那个什么世子先弄死再说。
    卫戌突然道了一句:直接杀了他,你会有麻烦。
    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突然开口,话虽然说得十分冷血,却令随安精神一震。
    她还不能现在死,不,她得好好活着!什么时候也不能因为亲人的去世而自己也生出厌世的情绪!
    她死死的攥紧了拳头,骨节那里的皮肉仿佛都要被挣开。
    过了好久才钝钝的开口:你说的对。
    卫戌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听到她这么说,脸颊的肌肉还是微微紧了紧,不过,再多的话这个汉子也说不出来了。
    随安跟卫戌回去,就见宋家院子里头摆了一口漆黑的松木棺材。
    宋震云红着眼眶从屋里出来,看了随安一眼,说道:是寿材店里现成的最好的老房,花了十两。
    随安眼睛一酸,脸上就流露出痛色,几乎想自己爬进去,永远的,不再出来!
    她的声音带了颤抖:爹,爹!
    虽然知道要好好活着,可是还是想不要活着了!
    她游魂一样的走进屋里,褚秋水还在炕上躺着,他身上换上了一件素白的中衣,旁边是宝蓝色的寿衣,她没有哭出来,可眼泪流着,声音颤抖,比嚎啕大哭让人看了还要难受。
    宋震云过来拉她,抖着唇道:不要把眼泪留在他身上,他会走不好。
    随安就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胳膊里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明明人还在,可屋子里头的欢笑没了,那种带着小心眼儿的喜欢没了,那倨傲又耿直的脾气她是再也见不到,再也不能嫌弃了!
    爹爹,爹爹
    她曾经拥有的,她为之努力的,她心心念念,虽然气愤,吃苦,受累,依旧欢欢喜喜的,爹爹啊
    宋震云带了几个婆子过来给褚秋水装殓。
    原来租房子的房东大娘也过来了,看见随安,眼里也噙了眼泪去拉她:孩子,你爹知道你的孝心,要节哀。
    随安用手背擦了眼泪,起身对了众人行礼:多谢各位婶子了。
    她的眼皮又红又肿,被泪水浸过之后显得格外的显眼,如同桃花落在白纸上,惹人可怜。
    众人不免就道:一个好闺女
    是当爹的没福气
    随安充耳不闻,她也随着上手的婆婆帮忙,就有知道世情的妇人过来拉她:哎呦,你还没有成亲呢,小心沾了晦气,再说这孝心也不在这上头。
    随安道:没事。我不怕这个。依旧帮着褚秋水擦拭穿衣。
    褚秋水脖子那里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血肉翻着还是很吓人,随安直起身看了一眼宋震云问:宋叔,能不能叫个大夫来帮我爹把这里缝好?
    宋震云点头走出去,可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讷讷道:这个,不大行
    随安点头表示知道,也不强求,自己去包袱里头找了针线,亲自给褚秋水缝合。
    她样子很平静,可这样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在皮肉上穿针引线,还是吓得众人不轻。
    宋震云忙扯了几个相熟的,叫了过去,领着谢礼,都是白面馒头,众人这才慢慢的退出来,将屋子留给了这对父女。
    褚翌来的轻车简从。
    院子里头算是半个主事的宋震云见了他神情一滞,还是卫乙上前一步低声对他道:这是我们将军,来看看褚先生
    宋震云张了张嘴,又翕翕着闭上,他心里怪着自己,可也怪了褚翌。
    要不是褚翌命人将随安抓回来,要不是自己带了褚秋水回来上京,褚秋水父女根本不会被人算计可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多,恨不能一起死了才好!
    褚翌没有理会宋震云,他径直来到挂起了白幡的宋家正屋。
    随安正在低声嘟囔:我得先把里头的缝好,要是只缝上外头的,那可不能够长好你要是痛就跟我说一声
    她垂着头,手里拿了一根穿了白棉线的细针,歪着头,眼泪一滴滴的打到那棉线上,嘴里却仍旧道:其实缝合伤口用桑皮线最好,不过这个一时好难找到,好在白棉线也不错,我缝的好看些,免得留下难看的疤痕
    像褚秋水仍旧活着一般。
    褚翌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她,可看见这一幕,心还是如同浸在三九天的冰水里头,冰凉到了极点就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
    卫乙已经将她所做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从来也没小觑过她的本事。
    他原本是应该为了她自豪或者骄傲的,可是,他现在完全的提不那样的心来。
    他站在门口许久,她都没有注意到他。
    褚翌身体高挑,宋家的屋门框低矮,他没有低头进去,就一直站着,直到站的脚都麻了,没了知觉。
    这一刻,两个人,一个屋外一个屋里,明明距离很近,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这一次,他低头走到她面前,然而,却是越走越冰凉,越走越悲伤。
    一直高傲的,就算听见自己被一个婢女摆布捉弄也不曾暴怒动容的褚家九郎,终于在这一刻,如同摔落在地上的玉佩,面上的表情纷纷碎碎。
    第二百一十二章 盖棺
    宋震云的几乎怀疑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他靠近谁,谁就要倒霉,先是父母早早的过世,后来妻子也走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他几乎将自己累死的时候,褚秋水拉了他一把,略带着耿直与天真的性情,毫不修饰的话语,却让他觉得温暖。
    褚秋水给他饭吃,为了他小心翼翼的跟闺女借钱,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一个样的,有一点看不起,但心地不坏,不会故意欺负他。
    睡着的时候会有种孩子气的天真,会踹人,他跟他睡在同一张炕上,夜夜都要被踹醒几次。
    可是褚秋水长得好看。是真好看啊,就像经文里头说的琉璃,让人不忍破坏,还想一看再看。
    棺材被卫乙几个抬进了屋里。
    随安的哭声很小,可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褚秋水已经微微僵硬的手指上,窗外的褚翌就突然转过脸去。
    宋震云上前拍随安的肩膀,有妇人过来,哄着随安道:闺女,咱们起来,让你爹好好儿的走。
    宋震云弯下腰将褚秋水抱到了棺材里头。
    随安跟了过去,看着褚秋水孤零零的躺下,茫然四顾,耳边有人在说:运回老家,跟他媳妇儿合葬
    是了,她这一世,没了娘,也没了爹,原来失去亲人这么痛啊!痛!
    有哽咽着的声音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孩子,咱们不哭了啊!
    随安张了张嘴,怎么能不哭?她不会啊。
    她伸出手背,将眼泪擦了去,然而眼泪还是会继续流出来。
    褚翌不想再看下去,他突然明白,她在他面前当初所流的眼泪,根本与现在不同。如果说褚秋水的死,她流的是十分真心,那当日在他面前那些,不知道有没有半分,或者根本连半分也没有!
    或许,她当日救他,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笑他还把这个当成是上天恩赐的缘分
    他是不是还要感激她对他的敷衍客套?
    原来一厢情愿的梦醒了,是如此的难堪。
    支一百两银子给卫乙,让他在这里帮两天忙再回去。他交待着武英,算是自己对褚秋水所尽的一份心意。
    至于林颂鸾与随安的恩怨,他既然已经决定放手了,就不会再管。
    随安报仇也好,报仇后被律法惩治也好,是她选择的路,他不会再插手。
    再说,他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呢?
    她全程都是对他视为不见。
    不知道是什么人说过,男女之间,谁先爱上,谁就更倒霉。
    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一个人就能成为另一个人几乎是生命里头的全部。
    在以后的岁月里,饱经风霜之后,他或许会说一句,那时候是眼瞎了才看上她。可是,就是这样的年轻时候,甚至都不用她说话,只要她一个动作一个视而不见的眼神,都能深深的伤透了他的心。
    褚秋水并没有回上水乡。
    随安将他寄放在了大慈安寺的地藏菩萨殿的专门存放棺木的后殿里头。
    幽深阴沉的地藏殿里丝毫没有降低她的血液的温度,她几乎是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那种血脉流淌的奔涌腾跃。
    地藏菩萨像前,她跪下磕了一个头,而后返身回去,一身麻衣在褚秋水的棺木旁边坐了下来,倚靠着他的棺材睡了过去。
    大梁正德六年六月,围攻肃州的大梁军队溃败,方孝盛被刺杀而死。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街上闹巷里头人人痛骂李程樟反贼,不配为人。
    随安穿过大慈安寺一旁的街道,小跑着从寺庙的侧门进去。
    宋震云正在里头烧纸钱,棺材前头的铁盆里头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纸灰。
    随安手里攥了一只荷包,抿了唇,叹了一口气道:宋叔,西北那边现在又不太平,你去那边做什么,要是想离开上京去外头讨生活,那还不如去下里县,那里有处宅子
    宋震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我没事,去西北就去西北。
    随安还要再劝,因为擎了根签,就要听话的去西北,在她看来,跟主动寻死也没什么区别了,要知道宋震云虽然年轻力壮,可他不会武功,手无寸铁,遇到带了兵器的人,简直毫无还击之力。
    褚秋水死了,随安跟宋震云虽然不能说相依为命,可宋震云还是将随安当成了亲侄女照顾。
    随安毕竟不是褚秋水,她从来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宋震云见她确实用不到自己才慢慢的不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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