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做就做!
将常服后头的衣摆也塞进腰里,围着巨石的三面找那些凹凸不平有助于攀爬的地方,在碧色的晨光中深吸一口气往上攀去。
攀爬过程十分艰难,还要仔细寻找那些结实的凹陷或者凸起之地,免得一脚踏空了摔到下头地上,若是寻常人,这时早就后悔了,褚翌年轻气盛,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是他也不敢大意,免得摔死在深山无人知。
时间开始过的缓慢,他慢慢的往上蠕动着,远远的望去,跟巨石成一色,几乎没法分辨。
不知过了半个时辰还是过了一个时辰,褚翌终于爬到山石上唯一一块较为平坦的突出的石块上,再往上爬个三两米就能到上头了。
他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只觉得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站起身刚要继续,就听山头突然传来人声。
回去后请节度使放心,陛下喜爱安逸,太子好高骛远,不足惧也,他日节度使黄袍加身,定能成就一代英豪!某在这里,先遥祝李大人心想事成!
褚翌的手才贴到山石上,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大为愕然。
紧接着就有另外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再说東蕃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我们大人送了他们五千担粮草,害得现在肃州的军粮都不足了。
头先发话的人就道:这事你大可放心,我今日回去,就向太子进言,皇上要掉肃州军去救栗州跟华州,自然也要把肃州军的粮草先给足了
浑厚的声音就道:嗯,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若是肃州军收复栗州,希望先生能替大人斡旋,让李大人成了栗州华州肃州三州节度使。
褚翌至此才敢确认,这二人对话中的李大人该是现任肃州节度使李玄印,想不到他竟然生了二心,要叛出朝廷,并且听话里的意思,竟是跟東蕃亦有勾结!
他现如今手无寸铁,而听那浑厚的声音,很明显是身负内家硬功夫的练家子,这二人肯定不会像他这样费劲攀爬上来就为说几句话,那就是从巨石傍山的那一侧过来的,而且选择这里,也八成是因为此处无人偷听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的一个突发奇想,竟然听到这样的秘闻,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跟父亲商量,李玄印一面对朝廷生不臣之心,一面还跟朝廷索要好处,其行径令人发指。
上首的两人显然很有自信,他们继续说着话,有时候还带出几句对大梁武将的蔑视。
褚翌则屏气敛息小心的寻找下去的路。当然最好的法子是等这两人谈完滚蛋他从上头离开,可那人是高手,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不被人发现,还不如现在原路返回来的安全。
他这次心里存了事情,而且这种攀爬下去并不比上去更容易,反倒因为要避免搞出动静,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距离地面还有十来米,他心里一松,双手用力的攀住岩石,刚伸出脚要踩左边的凸出石块,突然听到上头一声厉喝:什么人!
巨峰顶上一个魁梧的男人已经看到了他!
褚翌心中一慌,瞬间涌上心头的竟然是委屈他明明没发出什么声音!
却见那人反手拿箭,挽弓就向他射来!
箭头刺破空气向着褚翌疾驰,他再抓着山石不放,活靶子马上就变成死靶子了!
幸好距离地面不算太远,干脆一咬牙松开手往下头跌去,只觉得头顶带风呼啸着往下。
这一空档中那人已经又拔出一支箭,毫不犹豫的继续向他射来!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褚翌也顾不上委屈,眼睁睁看着那箭射过来,把即将掉落在地上的恐惧都忘记了。
箭比他的速度还要快,这幸亏是同方向,要是反方向,非得射个对穿不可,可就算同方向,那箭头也射进他的肩甲窝里了。
只听砰得一声,他仰面朝天重重的跌在地上,瞬间疼痛从心口像四肢蔓延,远远看去就像他被人用箭钉在地上一样。
第六十三章 缘分不够,天意来凑
他还没有死,但死亡的阴影已经迫近他听到上头传来尖锐的哨音。
剧痛令他恨不能昏过去,可理智告诉他,这时候真昏过去,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肩头那里已经痛的麻了,强忍着疼痛起身,本想拔出箭头,可一动就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怕痛晕在这里被人抓住,只抚着肩头往桃林深处来时的路上跑去。
他刚才跌下来的时候摔到了脑袋,眼睛已经有点发花,尽量选择平整的地方落脚,可就这样仍旧是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要绊倒的架势,终于磕磕绊绊的到了主道上,看见了自己的马正在低头吃草,他早已大汗淋漓,强撑着一口气跑过去,抖着手解开缰绳。
可惜他的右肩受了伤,怎么上马都上不去,脑子也越来越晕,使劲咬了一下舌头,牵着马找了一块大石头,踩着石头上了马,一夹马腹往山下冲去。
马背上的颠簸使得他疼痛加剧,觉得五脏六腑都裂开,鲜血争先恐后的往外涌,汗水流下来,流入眼睛里头,他顾不上眨眼,只模模糊糊的看着前方的路,同时尽量伏低身子。
终于到了山脚下,他嘴里已经满是铁锈味,大脑却出奇的冷静因为根本转不动了。
只凭着本能,让马沿着官道往前跑。
富春的官道上,随安正在学着驾马车。
她仍旧做小子打扮,束胸用久了,也有点习惯,庄子上生活很平静,她抄了半天书只觉得全身关节都僵硬了,出来活动正好看见庄头家的老爷子赶马车,她便厚着脸皮上前喊了一声爷爷,支支吾吾的说也想学驾车。
老爷子性格朴实憨厚,你一个女娃娃,会识字写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还要学赶马车?你不怕马?
他说着话,那马在旁边大大的喷了一口气,似乎在嘲笑随安不自量力。
随安笑着摸了摸头,她当然不怕马,在现代的时候她上初中的时候就跟哥哥偷开爸爸的车呢,也骑过马,不过都是那种很温顺的老马。
爷爷,您教教我,等我会赶车,我就能自己赶车回乡把我爹接过来了。
褚翌这会儿应该又奔赴边关,王子瑜说过要帮她,只要她爹回到乡下,那她现在悄悄回去一趟也没什么了吧。
父女俩在一块,到时候由父亲出面,他们俩个总能够生活下去的,不管是替人抄书也好,还是自己攒点钱支应个小摊子卖早点也好平平顺顺没有生命危险的日子才是她在这个世上要过的理想生活。
当然,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理想就像内裤,要有,但不要逢人就告诉说你有。
她好不容易磨着老爷子答应了,连忙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又将头发扎了起来。
庄子上有五六匹马,因小顺的交待,庄头没有犹豫就借了一匹温顺的母马给随安。
随安便学着套车。
老爷子见她果然不怕马,就笑着指点她,本有心看她难为,没想到随安很有耐心,也不怕脏,该动手的地方只要他说着自己就上前做了。老爷子点了头,不错,你要是托生成个男孩子,在庄子上不愁找不上媳妇。古往今来男人没本事,到哪里都找不到老婆,庄子上更不例外。
随安哈哈大笑,牙齿在阳光下发光,她扶着车辕跳到马车上,在空中轻轻甩了一下鞭子,得意的看了一下老爷子,而后双手抱拳:师傅,咱们走吧?
老爷子在庄子外头的官道旁选了块空地让随安练习:赶车就是这样,你心里先稳住,声音也就跟着稳了,马通人性,自然也就能跟着稳了下来,其他的也没甚么巧头,快驾,慢吁,转弯喔,然后用手拉缰绳带动马头,给它左右向指示,行,不错,就是这样
随安嘿嘿笑着,冲他摆手:您忙去吧,我自己练练。
老爷子见她像模像样,便放了一半儿心,却又殷切的嘱咐道:不要跑远了,有事喊一声。
哎!随安高声应了,伸手摸了摸马毛,轻轻地吁着,听马儿踢踏踢踏的在场地上走了起来。
练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太阳升到半空,她便跳下马车,打算牵着马回庄子。
穿过官道的时候突然看见从南边跑过来一匹枣红马。
定睛一看,才发现并非马上无人,而是那人趴在了马背上,双脚已经脱离了脚蹬,眼看着就要摔下马来。
待看清马上那人,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对褚翌的恐惧令她下意识的躲在马后,直到他从马上滑下来,她才醒悟过来,连忙飞快的上前。
九爷!
随安不假思索的喊道。
褚翌早已累得脱力,听到随安的声音,嘴角翘了翘,勉强翘出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最后的力气顷刻泄尽,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松了下来,手打在地上,眼睛看着那奔过来的人影似乎在说咱们俩竟然在黄泉路上又相见了。
在以往的岁月里头,他们二人一个把对方当成喜怒无常,暴戾恣睢的主子,一个把对方当成奸猾狡诈,离心背德的奴才。
可是在最危急最为关键的时刻,在他以为自己终于一死的那一刻,他给了她一个浅笑,她则跑过去,全然不顾的将他抱在怀里。
随安的后背一下子被冷汗打湿了。咬着牙想将他扶起来,可怎么也弄不动。
看一眼旁边不足五十米远的庄子,她喘一口气:九爷!我去叫人!
刚要站起来,发现他拽着她的衣裳,用劲力气道:不要,喊人,后头有
随安这才看到他的肩头上的箭头,衣裳已经被鲜血洇湿,跟泥土混在一起,头发更是掺杂着血跟土,整个人简直要撑起一部恐怖片的样子。
要不是她对他以往的恐惧太深,是绝对绝对不会一眼就认出他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命中的无敌相杀,相亲比不过相杀,相爱也比不过相杀,廉颇与蔺相如一开始就相亲相爱的话,也成就不了刎颈之交。
欧亨利说过,没什么所谓的命运岔路,一个人的未来会怎么样,取决于他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偶然随机的选择并不会改变我们的人生命运。
就像随安与褚翌,她心心念念的逃来逃去,都逃不过命运之手的拨弄,这次是干脆将褚翌送到她的面前。
缘分不够,天意来凑,是也。
第六十四章 人不如马
随安往身后看了看,没发现追来的人,可既然褚翌都这样说了,她也不敢大意,架着褚翌的那只好胳膊先站了起来。
褚翌现在已经很确定自己没死,便重新提起力气,摇摇晃晃的扶在她的肩头,试了几次终于爬了起来。
马车离他们距离有十来步,可刚走了两步褚翌就挪不动了,几乎全压在随安身上。
随安一咬牙,蹲下身。
褚翌的胳膊没了着落,又见她一下子矮了下去,然后就见她双手圈住他的大腿试图抱他起来
结果自然是抱不动,褚翌虽然瘦,可他个头高挑,肉不少。
随安抱了三次,吃奶的劲使出来也没抱动,却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她仰起头,却见他眯着眼,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虽然嗓子里头全是血腥味,可褚翌还是忍不住的骂了一句:不自量力。
只不过这骂声极低,就像在嘴里呢喃一般。
也幸亏随安没听见,要是听见非得把他就地扔了不可。
褚翌吃力的转了转头,然后吩咐:把马车,拉过来。
随安噢了一声,把他的马牵过来,让他拿着缰绳靠在马腹上,然后擦了一把汗,小跑着把自己的马车弄了过来。
还没到跟前,褚翌的马就颠颠的跑过来了,一个劲的往马车上的母马身上凑
褚翌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
随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之后,顿时无语。
她现在最怕的不是别的,是这两匹马抛下他们私奔而去
好在母马比较矜持,虽有些扭捏,但好歹让她拉着走到褚翌身旁。
褚翌的公马也跟了过来,是的,随安很确定这是一匹公马,且是一匹进入了发情期的公马,不仅因为异性相吸,还因为要是同性,陌生人之间不会一上来就亲人,那两匹陌生的母马一见面也不会就互相亲吻
公马喷了喷气,又讨好的低下头,看样子想吻母马,母马则害羞的偏了偏头。
随安的嘴抖了两下,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问问褚翌眼睛疼不,反正她是立即垂下头,努力保持不抖,像做错事的是她一样,将褚翌扶上了马车。
褚翌躺在马车上,眼睛一抬就能看见两条甩来甩去甩的欢快幸福的马尾巴,干脆闭上眼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随安牵着马车往庄子里头走,眼睛离开褚翌才想起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
这庄子可是王家的庄子,王家又是褚翌的外家,这一个弄不好她就能两面不是人。
想到这里,她顿时眼含羡慕的看了一眼褚翌的坐骑。
主子都蒙受危难了,还欢欢喜喜的勾搭异性,也没让主子暴跳如雷,这才是主子们真爱吧。
相反,她这种鸡肋,活儿不少做,稍微干点坏事就遭主子惦记不忘
真是人比马,气死人。
庄子上正值中午,家家户户炊烟升起,亏得没人在外头走动,随安这才顺利的将人拉回自己暂住的小院子里头。
随安停住马车,先将车辕搁在石头桌上,然后解开套在马身上的绳索,把两匹马绑到一棵树上。
年轻无极限,在褚翌身上充分的证明了这一句话,随安把马笼头解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扶着马车边上的横木坐了起来。
随安扶着他进了屋。
褚翌打量了一下,明暗三间屋,中间南窗下摆了一张榻,另有几件家具,看上去古朴整齐。
随安扶着他往东边走,东屋里有一张小巧的拔步床。
让他坐在床边之后,她任劳任怨的帮他除了鞋子,上衣已经没法穿了,上头还带着箭。
先给您请大夫还是送您回上京?
她这样问,就是想提醒褚翌,后头有追兵,就不要质问她那些有的没的了,抓紧时间办正事要紧。
可惜不知褚翌压根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也不想回答,反而问道:这是哪里?
随安脸上闪过挣扎,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这是我暂时落脚的一个庄子,刚才进来的时候没发现官道上有人,这里还算安全。
褚翌垂眉,就着她的手默不作声的喝了一杯水,浓长的睫毛盖住眼中幽深双眸。
他已经听出她话里回避的内容,可他现在就是那落架的凤凰,若是强自追究起来,万一随安闹的动静大了,他虽然自忖能制住她,可让他这样一人再返回上京却是不能了。马跑出灵隐寺一个时辰后他才发现跑到了相反的方向上。本应该往南跑进上京,现在一路往北,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了。若是当时返回,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他才纵马继续前行。
吞咽的动作微微牵扯到肌肉,额头的汗珠重新冒了出来,随安口气急了起来:不行,您这样就算回上京,也得先把箭头拔出来。她一激动,口气就强硬了起来。
褚翌反倒放了心:我的马背上的褡裢里头应该有伤药,你把东西拿过来,我自己取出来。
箭头上有倒钩,不能硬拔,要把箭头挖出来。
随安又跑到外头,公马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她端了一盆水放在树下,让两匹马都喝点水,然后飞快的将马背上的油布袋子取了下来,又一溜烟的跑回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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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家的丫头(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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