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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小说(60)

    秋辞弯腰仔细看看承旗,就是被吓着了,没受伤也没受罪。
    席扉说:你赶紧帮我证明一下,我不是拐小孩儿的。
    这下秋辞也哭笑不得了,向妹妹介绍:这位是盛叔叔,哥哥最好的朋友。又对承旗说:妈妈知道你来找我了,急得不得了。我现在要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好吗?
    小姑娘乖乖地点点头。秋辞拨出电话把手机举到耳边时,承旗小心地拉住他的另一只手。
    秋辞低头看向自己被牵住的手。他对电话那头简单地安抚几句,然后把手机拿远,小声问承旗:想和妈妈说话吗?
    承旗大概是不常被成年人询问意见,尤其刚刚犯了重大错误,受宠若惊似的,想了想,摇摇头,我想和承旖说话。
    秋辞代为转告,然后把手机递给承旗。
    承旗听见自己双胞胎姐妹的声音,顿时哇哇大哭,把这一路的坎坷和委屈都倒了出来:充电宝怎么能不出电呢!
    等手机终于回到秋辞手里,他向母亲申请别立刻把承旗接走,让她在自己身边多待些时间。
    妈妈当然不愿意,已经动身要来北京了。
    秋辞说:如果她见到你就能变好,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呢?为什么要来我这儿呢?
    妈妈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最终妥协了。秋辞又说:也别责备承旖,她们已经知道错了。
    挂断电话,秋辞问承旗:饿不饿?想去吃饭还是想去我家里休息?你知道你跑错地方了吗?我已经搬家了。
    承旗又开始抽噎,也不答话。
    秋辞又说:要不去我家里先吃点儿东西,然后睡一觉?
    小姑娘终于点点头,拉着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
    秋辞用另一只手把承旗放地上的书包拎起来,没想到还挺重,笑着问承旗:你是把课本和练习册都带来了吗?
    席扉让他专心领着孩子,自己把书包接过来。这时承旗看了他一眼,说:叔叔对不起。
    席扉刚才就想说了:也叫哥哥吧!要不显得我占你哥便宜似的!
    秋辞暗暗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让他在小孩子面前稳重点儿。可一进家门就还是暴露了。现在小孩子真早熟,承旗看席扉的眼神立马变得和之前不一样,好奇又警惕的样子。
    席扉在厨房里小声跟秋辞说:这是又把我当拐x人口的了,觉得我把她哥给拐了。
    秋辞用胳膊肘一个劲儿杵他腰上的痒痒肉,让他随便做个不辣的菜,再炸个脆皮鲜奶,冰箱里正好有之前没用完的脆皮鲜奶的奶冻。
    承旗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秋辞也坐过去,准备演好知心哥哥的角色。他刚酝酿好,承旗倒先有了问题:哥哥,为什么充电宝磕碰得厉害了就会坏?
    刚刚席扉帮承旗检查了一下她耿耿于怀的充电宝,说可能是一路上跟书包里的其他东西磕磕碰碰,给撞坏了。
    秋辞只好先给她解惑,然后问她:为什么离家出走?
    因为马上要小升初考试了,妈妈情绪过于紧张,影响她们备考了,想让妈妈冷静一下,也是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承旖没来?
    得留一个陪妈妈,要不妈妈就疯了。
    呵,这用词,出言不逊。秋辞忍不住揉了下小姑娘的脑袋,没敢真使劲,因为辫子梳得太整齐了,奔波了几百公里都没乱。
    谁给你梳的辫子?
    妈妈。忙又补充,不是我们自己不会,是妈妈嫌我们梳得不好。
    秋辞仔细研究了一下小姑娘的辫子,确实编得有点儿复杂。
    他站起身看眼承旗的手机,已经充好电了,拔下来递给承旗。小姑娘们竟然知道她们没身份证不能买火车票,还知道不能在网上约车,会被妈妈查到记录。
    你不怕出租车司机是人贩子吗?或者临时起意要绑架你,找家长要赎金?
    我上车前给车牌号、司机证件都拍了照,而且全程给承旖发消息。她装病翘课了,在医务室能拿着手机。
    挺严谨啊,只是没料到百密一疏,手机发消息太频繁给耗没电了,提前充满电的充电宝也给坏了。
    承旗的小脸上露出懊恼又惭愧的表情。
    这时席扉端着一盘饺子出来了,秋辞知道他偷懒了,煮的冻饺子,甜品还没做就已经摘了围裙。席扉坐到秋辞旁边,说:想看你怎么教育小孩儿。
    秋辞又用胳膊肘杵他,让他给承旗留点面子。
    承旗饿坏了,吃起饺子就不说话了,两个大人在一旁咬耳朵:现在的小孩儿真不容易,小学就这么大压力。也不是所有小学生都这样吧,我觉得主要是我妈妈的责任。你刚才跟孩子说百密一疏,小学生能听懂吗?怎么会听不懂?我妹妹可聪明了!刚刚承旗还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和承旖有勇无谋。
    承旗一边吃饺子一边偷觑他俩。
    小姑娘第一次来大城市,也是第一次出来放风,想看看祖国的首都长什么样。
    秋辞替她向妈妈申请,一开始是用的免提,电话那头犹豫半天,问:让承旗住你那儿吗?你那儿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有,还有一张折叠床,展开了和普通单人床没什么两样。
    可妈妈那边还是犹豫,费了半天劲才问出来:那徐老师家的孩子这两天会去你那儿吗?
    秋辞听明白了,妈妈是怕自己和席扉两人搞同性恋对承旗产生坏影响。
    他立马关掉免提,拿着手机去了另一个房间。席扉坐不住了,怕秋辞他妈又说让秋辞难受的话。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他一会儿,说:盛哥哥,你去看看我哥哥吧,我怕他跟妈妈吵起来。
    席扉在心里赞了一句:这孩子果然聪明!起身追进屋里。
    秋辞正一脸严肃地打电话,看见他进来只是抬了下眼皮,又落回去,继续说着:今天是席扉第一个找到承旗的,是席扉开车带我们回来的,这会儿承旗在吃饺子,也是席扉做的我们会给承旗什么坏影响呢?妈妈,你别嫌我说话难听,让承旗看看正常的伴侣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也挺好的,了解一下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在家里是什么样的,长长见识以前爸爸是这样,现在刘老师也是这样,孩子丢了才知道关心一下你希望承旗和承旖心目中的恋爱结婚就是你和刘老师那样吗?你希望两个女孩子长大以后也像你一样因为能干就把一切大包大揽,结婚了也孤立无援,就这么辛苦地过一辈子吗?
    席扉走过去轻轻碰碰秋辞的胳膊。
    电话那头像是安静了。席扉低下头把耳朵凑过去,明目张胆地偷听。秋辞本来脸上绷得鼓皮一般,被他闹得松弛了些,重新打开免提。
    秋辞的妈妈沉默了很久,说:你说得有道理又过了半天,说:听你的意思,徐老师家的孩子
    席扉,盛席扉。秋辞纠正妈妈的话,他叫盛席扉。
    嗯,席扉,他人不错,你们过得也不错,我挺高兴的承旗这次也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很过意不去但我还是想拜托你们一件事,就是,你们两个,在承旗面前可不可以不要太秋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承旗毕竟还小
    秋辞轻轻地翻了个白眼,妈妈,我开着免提呢,席扉就在旁边听着。
    电话那头顿时又安静了。
    席扉忍着笑又碰了碰他,秋辞缓和下语气,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会注意的。你放心,同性恋绝大多数都是天生的,不传染。
    嗯,我知道其实,我最近找了一些书,对那些,稍微了解了一些
    秋辞脸上显出动容。
    秋辞,妈妈想问问你,你是天生的吗?还是因为你初中那件事
    不说这个了。秋辞再次打断母亲,语气比之前都硬,不提那些事了。
    电话里又沉默许久,妈妈问出最后一句:秋辞,你怨我和你爸爸吗?
    这是汉语唯一的欠缺,说得太简略就会丢了时态。
    是曾经怨过吗?还是依然在怨呢?
    别想这个了,妈妈,都已经过去了。秋辞回以严谨的完成时。
    之后秋辞请了假,席扉也给自己批了两天假,次日一早带着承旗去看升旗仪式,之后又游了颐和园。他们本打算第二天再带承旗去爬长城,但是妈妈那边实在是受不了了,不停地打电话发消息来问,让秋辞有点儿吃不消。最重要的是承旗也想家了,想承旖,想妈妈,承旖也想她。
    他们没让妈妈来接,自己开车把承旗送回去。秋辞看着妹妹承旗一路欢笑地和妹妹承旖拥抱到一起,妈妈左手一个右手一手揽住她们,让他不由微微湿了眼眶。
    妈妈和刘老师请他们进屋坐,秋辞推却了,说还要去席扉父亲那边看看。他冲依依不舍的承旗和承旖摆摆手,转身和席扉一起离开了。
    第109章 全文完
    (73章前面添了一部分,和这章有一丢丢关系,可以清缓存看。)
    两人在席扉父亲那边吃过晚饭才走,城市已经点起灯。
    席扉和那些匆忙往家赶的司机不同,他开车开得包容谦让,还能腾出时间往右看一眼:秋辞微微偏着脑袋仰靠在椅背上,眼神带着饭后的餍足,街边招牌的彩光和前方车尾灯的红光在他脸上轮番上色,却染不透他净白的脸。
    秋辞惯有这种局外人气质,不是因为他冷漠,而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感情过于充沛,需要用克制以自保,防止过度的激情将他燃尽。
    席扉知道自己是少有的、甚至是仅有的那个能看到澎湃的激情从秋辞静物般的躯体中迸发出来的人。秋辞对两个妹妹说话都要藏起五成以上的温柔,只有席扉被秋辞百分百温柔以待。
    席扉问过秋辞,羡慕妹妹们吗?
    秋辞想吃脆皮鲜奶,所以当然是羡慕。所以潜台词是:嫉妒吗?
    秋辞说他不嫉妒。妈妈曾经是失败的妈妈,而他已经确凿是个失败的孩子。现在有承旗和承旖帮助妈妈,母亲和孩子相互监督敦促、共同进步,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好的结局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这其中有两样半不由秋辞自己做主,所以不嫉妒。
    秋辞给席扉讲自己妈妈生长于一个怎样冷漠的家庭,姥爷在省会上班,薪酬优厚,妈妈考上省会的大学,周末找姥爷要生活费,二十公里的路,大巴车票要两块,姥爷给她十一块。十块钱是生活费,一块钱是十公里的车票钱,剩下十公里要妈妈自己走回去。
    所以妈妈这辈子咬牙切齿要做一名优秀的母亲,可她不会,只是笨拙地学。
    所以秋辞不怪她第一场实验失败了,人很难一下子就掌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他只惆怅这绵延不绝的因果。
    一切都有缘由,连徐东霞都有缘由。因为她生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因为她是长女,因为这是秋辞最恨这世界的地方,连作恶者都有缘由,而被害者却可以无缘无故被害。
    因为曾经被父母家暴,所以长大后把巴掌挥向自己的孩子;因为幼时被鸡奸,所以长大后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另一个孩子;因为同组学长不好,所以就对新来的学弟不好;因为今天上司吆五喝六,所以下班去吃饭时也对服务员挑三拣四。
    秋辞很高兴自己跳出了这个恶的传递链,他逃出了这种命运。
    他不仅仅是受害者,也是幸存者,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成为徐东霞的恶的继承者。徐东霞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些恶将从此失传,永绝于这个世界,他和徐东霞彻彻底底地分道扬镳。
    他请席扉做好准备,因为他要点评徐东霞了:被大他者彻底操控的失语者,一言一行都是执行大他者的命令,甚至由大他者的奴隶变为其帮凶。
    席扉无奈苦笑,虚心地请秋辞讲下去。
    你要庆幸你是一个男孩儿,你之前的那些幸福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下。秋辞言简意赅,把席扉也剖开了,如果你生来是个女孩儿,你可能就会变成第二个徐东霞当然也可能不会,你有一个那么好的爸爸,但总归不能那么幸福。
    席扉舌底有些发苦,无奈他这么心狠。可是秋辞自我剖开时毫不手软,如今他也这样剖自己,是因为他不再把自己当成外人。
    大他者一定是坏的吗?席扉问。
    秋辞顿时语塞。
    如果完全没有大他者,人是什么?
    动物。秋辞很快就有了答案。
    席扉满意地点头,我认为人是动物本能与大他者的交集。本能是有好有坏的,大他者也是有好有坏的。本能会与大他者打架,也会和大他者合作,你以前讲的本我和自我也是同样。所有这些都不是电影里的正派和反派,它们都是我的一部分。
    秋辞赞叹地看着席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果然只有席扉能产生如此想法:人身体里面那只永不满足的动物都可以是好的,外面那个喋喋不休的大他者也可以是好的。
    秋辞始终为一个念头感到困顿:人是被扭曲的动物,动物的原欲与想要成为人的自我要求必将永远纠缠撕扯。所以拉康认定所有人都疯了,所以秋辞认定人活着必然受罪。
    而席扉说人是动物与大他者的交集。交集意味着重叠。也许这就是人活着的任务:去管理这片重叠区域,让它们平衡、调和,并且避免一方完全征服另一方;成为一个既非动物又非大他者奴仆的真正的人。有了任务,便不再是虚无,不再是无意义。
    所以是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性取向是纯动物性的,而人是在交集里进化了很多年的人。席扉有些狡黠地说。
    秋辞又惊讶了,没想到他会落到这里。原来刚刚又是起兴,人生的终极哲理都只是借用,只为解开秋辞心里的惑。
    你特别介意这个,是吗,秋辞?你介意自己可能本来不是同性恋。你喜欢寻求答案,但是生活可太tm的狗日了,越是对人影响大的事好像就越没有复盘的必要,因为它们基本上都没有重现的机会。对那种只会发生一次的事,你永远都没法通过第二次去验证你的猜想,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秋辞一直扭头看着他,惊叹一个人竟能对另一个人熟悉到这种程度。
    席扉也转头看了他一眼,柔和地笑着:我以前说,我会记着你说的话,积累得多了,总能理解你。我那不是随便说说哄你高兴的。
    秋辞的眼睛不由微微地睁大了。
    他这么近地看着席扉的侧脸,却能同时如远望高山流水般,瞬间抓住席扉的全貌。而他闭上眼睛,看不见席扉了,脑海里却清楚地理出席扉的眉毛是怎样一根根地趴在那双眼睛上方,唇上的细纹又是如何在笑时展开来,在为难时聚拢住。
    他原以为允许一个人走进自己心里是把两个人都关进封口的袋子,而眼前实则是天高海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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