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室友去她朋友家住了,你今晚要不要在我这儿睡?她发出邀请。
盛席扉脑海里出现一个天平,一边是原始的肉体享受,一边是充满智慧的精神享受有个问题卡了他两天了,听桌上另两人说IPO和IBD的时候他神游起来,竟然灵光乍现想到解决方案。
要是把笔记本带出来就好了。
张虞伶看他犹豫,意识到这个邀请有些草率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还想加会儿班,如果做二人运动前后得花掉一个多小时,本来就累,做完更累,工作效率就会变低。她不想熬夜了,额头上的痘还没下去。
张虞伶对盛席扉说:要不还是算了,我今天下班早,还有活没做完。
盛席扉点点头,天平咻的一声被精彩代码一压到底。
他们并肩继续走着,刚才的对话却在心头散不去了,两人不约而同都感到些焦虑。
张虞伶在想,这能算爱情吗?也许吧,她不确定。她只确定自己这辈子都将和曾经向往的那种爱情无缘了。盛席扉则在想那个词,中年危机,他还不到三十岁,惊觉自己的生理欲望竟然已经在走低了。
主要是我们两个都太忙了,我这边住的条件也不算好,洗澡都不方便以后搬一起住就好了。张虞伶说。
盛席扉忙跟着点头,两人的心灵都因此得到慰藉。
秋辞回到家,入眼是一片黑,关门前先开灯,能借上楼道的光。灯亮了,空荡荡的家就暴露在光里。
他先去看自己的盆栽,徐东霞的丈夫说植物养壮实前不能老挪地方,植物如人,不能老被折腾。这批盆栽刚买来一个多月,秋辞希望它们能养活。
他去办公桌前收发了几封邮件,然后去泡澡。其实出去吃饭前已经洗过了,但项目忙起来连泡澡的时间都没有,得抓紧时间享受。
倚在浴缸里的时候他上了会儿网,看到张虞伶和徐东霞儿子新发的朋友圈。
张虞伶拍了一本书的内页,秋辞认出是一本有名的经济学著作,英文原版。朋友圈配的文字是:今天遇到非常优秀的同行,更明白自己要多加努力。
秋辞承认自己被奉承着了,并在心里称赞张虞伶聪明又上进。
徐东霞儿子则发了一张电脑屏幕的截图,是编程的界面。
秋辞是懂一点编程语言的,可他看这张截图就像看乱码,字又小又密。这条朋友圈配的文字确切说,在该配文字的地方,发了一个表示胜利的手势表情。
他们两人分别给对方的朋友圈点了赞,于是秋辞也给他们两人点了赞。
然后他洗得浑身热乎乎的出来,穿着上下两件的睡衣上床,在机场新买的黑皮带已经躺在他浅色的床单上等他。
秋辞舒服地靠着枕头倚坐着,给腿搭上被子,再用牙齿配合着,熟练地用皮带将自己两只手腕绑到一起。总是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秋辞享受地闭上眼睛,身体水一样地流进柔软的被窝。
人是由动物进化成的人,体内留着动物的残迹。这些残迹躲在社会道德规范的罅隙里,被挤成奇形怪状。
有人和二次元人物谈恋爱,有人喜欢闻臭袜子,有人整容上瘾,有人大便后回头看眼马桶,有人和动物交配,有人吃自己牙缝里的食物残渣。
很多人都有怪癖,只是不告诉你。秋辞不觉得自己的爱好丢人。
他用手机定了表,因为绑久了会血流不畅。
闹钟响后,他从浅睡中醒来,迷糊着用牙齿拆开皮带;再活动几下手腕,把被子拉高,关灯;将是一夜好睡。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第8章 残脸
秋辞问张虞伶:你想试试我们公司吗?
张虞伶表示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去处,以她的学历连第一轮简历筛选都过不去。
秋辞回复:我可以内推你。
张虞伶做梦般地在秋辞推荐的几个职位中选了两个,并体会到大公司的高效,很快便拿到电话面试的邀请。
由秋辞帮忙递出的简历亦是由秋辞润色修改的,所以简直顺理成章,也是由秋辞来训练张虞伶的面试技巧。两次电面过后,张虞伶又拿到去公司面试的机会。
这期间他们线上联系频繁,并一起吃过几次饭,盛席扉都没有出席。但秋辞和盛席扉后来也见过。
与张虞伶熟稔后,这个项目越发具有投入价值,秋辞便又去看过徐东霞几次,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
连徐东霞都戏称说秋辞这个学生比亲儿子都孝顺,亲儿子一个月也回不来一趟。
徐东霞还让秋辞帮忙给盛席扉带过一床被子,她自己做的,要给儿子冬天用。
那被子厚得离谱,特别占地方,法拉利的后备箱放不下,只好卷起来挤在副驾。秋辞从徐东霞那里要来盛席扉的地址,故意直接把被子给他送到家门口,让对方非常的不好意思。
那时秋辞知道盛席扉是和几个同事合租。
张虞伶面完最后一场后,迫不及待地要请秋辞。这时他们已经很熟了,秋辞已经称呼她虞伶。
张虞伶在电话里兴奋地喊:咖啡?奶茶?酒吧?烤鸭?还是满汉全席?你随便挑!
秋辞也替她高兴,笑着说:那就满汉全席吧。
最终约在离两人公司都不远的一家小店吃工作餐。
张虞伶带来一瓶红酒,说是替未婚夫拿给秋辞。这是他为了工作托懂酒的同学从法国带来的,本来打算送礼用,但是后来没送成,酒也没法退。他和他的几个同事都不会喝红酒,怕浪费好东西,就让我带给你。他说那天看你懂酒,会喝。
张虞伶说完都觉得不好意思,他非得让我这么说,怕你觉得这酒是他自己瞎挑的。
秋辞不由笑了,看眼酒标,惊讶得眉毛都跳起来,Margaux 2015年份的!
张虞伶见状松了口气地笑起来:你果然懂行!
秋辞捧着酒瓶爱不释手,把酒标仔仔细细读了个遍,问虞伶:你知道这酒的价钱吗?
张虞伶摇头。
一五年是波尔多左岸特别好的年份,我觉得至少一万人民币起。
张虞伶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没觉得心疼,这么好的酒给你就对了,我们自己喝就真糟蹋了。
秋辞垂眸欣赏那玛歌酒庄的图案,馋酒地用牙齿磨了一下下嘴唇,拿起手机,说:我得查查Margaux是用什么葡萄品种果然,87% 的Cabernet Sauvigno,还有Merlot赤霞珠配梅乐,classic!
张虞伶第一次见他这样开心,忍不住笑起来,问他:今天开吗?我知道你自己能喝完一瓶。
秋辞爱惜地抚摸着瓶身,说:还没到适饮期,波尔多左岸的红酒起码要陈十年,还要再等几年呢又笑着对虞伶说谢谢。
张虞伶也笑着看他,此时才能想起秋辞只比自己大一岁。
之后两人聊起刚结束的面试,虞伶说: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从面试官的反应来看,我应该没有发挥失常。
秋辞了解她,笑着说:你应该属于越高压表现越好的类型。我已经问过人事,他们说你给他们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张虞伶咯咯地笑了,这里有包间隔着,她笑得自在,脸颊都笑红了,我已经下定决定了,如果这两个面试都没成,我也会继续申请其他的公司。这样走了两轮,我感觉自己收获很大,尤其还有你一直指导我,让我学到特别多,我现在有自信了。她用明亮的眼睛诚恳地看着秋辞:真希望能和你当同事。
秋辞却有些不敢看她了,视线移去旁边,被2015年的玛歌挡住,一时双眼没了着落,拖了半天才说出口:我们部门可是最忙的。
张虞伶说那又怎么样呢,薪水翻好几倍呢。
秋辞咬咬牙,徐老师知道你要跳槽吗?
张虞伶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变得不自然。
秋辞心跳得飞快,虽然我是徐老师的学生,但我也把你当朋友我知道徐老师很希望你们一结婚就备孕,可是我们公司你是知道的
这时张虞伶的手机响起来,秋辞看见屏幕:妈妈。
他做了个不介意的手势,张虞伶接起电话:妈和朋友吃饭不是同事,嗯她忍不住了,提前同家人分享快乐,也没准以后能成同事
可她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化为愁苦,不是瞎折腾,是个特别好的公司,世界排前几的肯定会比现在忙一些,但是钱多呀我自己有手有脚我干嘛指望他养啊?他虞伶着急地看了秋辞一眼,秋辞低着头用筷子杵碗里的菜。
他们之前选这家饭馆是因为它有包间,现在两个人都被这四面墙困住了。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工作了为什么我就不能老想着工作?算了不说这个,我旁边还有朋友等着呢可现在大家都工作啊!怎么就不可能幸福了!
我才二十五我又没说我不生!不能等几年吗?非得在我事业最关键的时候
怎么不叫事业?席扉创业叫事业,我的工作就不能叫事业,凭什么啊?妈,我朋友们都替我高兴呢,你们能不能和我说一句好话?
秋辞低头面向碗里的米饭,用眼角盯着门。
妈,我一直觉得我挺懂事的,我同学们都觉得我有本事,同事们也觉得我能干,只有在你们嘴里我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我从小到大都听你们的话,小时候你们说要好好学习我就好好学习,大学你们又说女孩子不要一直读书,我就本科一毕业就去找工作,上了班你们说得抓紧谈恋爱了,我就老老实实去相亲,你们觉得席扉人不错我就跟他订婚你看我身边那些同龄人哪个不需要家长催?只有我最让人省心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满意呢?
我财迷?我为什么这么财迷?对,就是你们教的,因为你们从来不把我的感受当回事,所以我想出人头地,我想经济独立,我想证明自己。
为什么老把把你们的想法强加给我呢?
我一辈子的幸福比不上你们的脸面吗?
啊我也失望你们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其实我也羡慕别人家的父母
张虞伶放下手机,把餐巾纸展开,按在脸上。秋辞在餐巾纸口鼻的位置看见窒息。
他在心里想,真是太不幸了,原来她的活泼和好听的笑声也是假装的。
张虞伶把纸巾从脸上揭下来,上面印了一张化妆品染成的残脸。她把那张残脸折叠,正要说些自嘲的话,抬头看到秋辞的眼睛像是也要哭了。
张虞伶又把嘴唇闭上了,将那些习惯的粉饰太平的话吞回嘴里。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指哪一方面,还是指所有: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又开始擦脸了,这下擦得更加细致,用手机当镜子,把眼睛下面那两道黑印一点点擦干净,同时嘴巴也开始说话:你刚问我徐老师,我自己爸妈就开始了我其实从来没和他们说我一个人在大城市有多累、压力有多大,我也不羡慕身边那几个因为家里有存款就被单位供起来的同事,我就是觉得太失望了
你和我才做这么短时间的朋友,就这么帮我为什么我的父母就不能成为我的依靠呢?只是精神上的依靠也好啊真羡慕席扉,不管他做什么,家里都觉得好。
她的每句话都成为秋辞专属的陷阱。
秋辞小心地绕着走,眼神又撞上那瓶玛歌,冒出一句:其实席扉人不错。
张虞伶呓语般的倾诉被打断,愣了一下,但席扉人不错这句话无论何时听来都是对的,就点了点头。
你们,是相亲认识的?
是长辈介绍的,觉得我们比较合适。张虞伶感觉有些丢人地苦笑了一下。
合适?
嗯我们老家离得近,过年的时候方便
秋辞不明白。
张虞伶解释:过年的时候,一般是除夕和初一在男方家里过,初二回女方家,据说很多人都会为这个吵架,因为春节假太短了,都想陪自己父母,尤其,尤其以后有了孩子
刚刚张虞伶打电话时,就有一只手伸进秋辞的肚子里乱搅。这会儿那只手又伸进去了。
他回国后过了两次春节。第一次是大年三十那天他先去妈妈家待一会儿,妈妈问:晚上在哪儿吃年夜饭?他回:我去爸那儿。第二次是先去爸爸家,爸爸也问:晚上上哪儿吃年夜饭?他就回:我去我妈那儿。
王老师和秋老师的教育很成功,秋辞也不做失礼的事。他知道晚上上哪儿吃年夜饭这句话不算邀请,所以最好待在自己家里。
他不再说话,于是张虞伶一大段地讲完:我们家庭条件也差不多,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身体也都不错,有医保有养老金;年龄上他大几岁,但不都说男人晚熟嘛,大几岁好;收入他虽然收入忽高忽低,但起码有资产,北京一套房子顶所有,这方面我沾他光了;我们学历也差不多,当然他学校要好一些这样看确实是我高攀了当然更实际点儿说,现阶段漂亮的女生比帅气的男生更抢手,所以总体就是各方面都算势均力敌。
张虞伶看到秋辞依旧不懂的眼神,自尊心有些受伤,描补一句:其实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大家每天都那么忙,要不然还能怎样呢?
临分别前,张虞伶又用手机照了下脸,郁闷地说:算了,还是卸了重化吧眼睛也肿了,怎么上班啊。
之后他们都忙起来,联系不再频繁,期间,张虞伶给秋辞发过一次消息,迂回地倾诉了一些感情问题。当时秋辞在家里,那瓶一五年的玛歌已经被藏进柜子里,他说了自己应该说的。
两人再通话就是张虞伶向秋辞汇报近况:一是她被秋辞的公司录用了,她最想去的IBD;再就是她退婚了。
第9章 基督山伯爵or希斯克利夫
应该算双喜临门吧。秋辞心想,却没有觉出高兴。
一丝都没有,真是奇怪。
他本来的设想是基督山的伯爵,可实际却更像是呼啸山庄的希斯克利夫不,没那么惨,他立马否定这个念头。
就像连环杀手总要重回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秋辞也得亲自检验一下复仇的成果。
他的手指在徐老师三个字的上空悬停几秒,选择了它下方的徐老师儿子。
盛席扉对于秋辞给他打电话表现出意外,他的声音哑得像吞了砂纸,说:不好意思,我这会儿在医院,有点儿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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