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绾看她面露急切,微微发力按了按她的肩膀:“别担心,有宫中御医在,必能安然无虞。”
昭帝子嗣凋敝,膝下女儿却大多平安成人,宫中默认所谓的“神鬼之说”,只祸连皇子。
平帝身为当年皇子中硕果仅存的几人之一,也是无端重病,不治身亡。
与今日的怀淑大长公主何其相像。
倒也难怪康乐忧心深重。
谢青绾看着她急得泛红的双眼,叹了口气:“菱华。”
这位一直同她亲昵却客气的皇婶,音色清澈地唤了她的本名,而非封号。
她说:“我同你一道去罢。”
车舆在大长公主高大的府门前将将停稳,顾菱华已有些急切地撩起车帷,矮身走了出来。
外头不是何时起了风,抬眼便是黑压压翻滚着的浓云。
阑阳城四月的天变幻无端,骤雨往往猝不及防。
这样浓重的阴云反倒有些少见。
尚不知这场雨何时会下。
她身边的仆侍回府通禀过,直接到怀淑大长公主府上来接。
谢青绾借着素蕊的搀扶下了车舆,仰头望了眼这座她从未踏足过的大长公主府。
仆侍纷纷行礼,簇拥着将两人迎入府中。
一入正房,先被院中跪了满地的御医震了下。
顾菱华随手拎起一个面善的,劈头盖脸问道:“皇姑母如何了?”
那御医不敢同她对视,颤颤巍巍道:“老臣无能,老臣诊不出缘由来。”
谢青绾忙按住她的手腕,温和却有力地将人拦下,正色道:“御医此话何意?”
那老御医沉沉摇着头,叹了口气:“老臣与这一众同僚轮流诊过大长公主的脉象,不见有异,甚至因着大长公主有些习武的功底,算得上强健。”
顾慈雪早年与夫君汪氏和离,稚子年幼,大约被乳母看顾在后院,以免冲撞。
顾菱华推门而入,绕过屏风,见到怀淑大长公主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实在不像御医所说的那样一切平稳。
屋内看护的御医似乎颇有资历,揩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问礼道:“见过康乐长公主殿下。”
他转过头去,一时卡壳。
顾菱华道:“这是皇婶。”
老御医立时变了神情,肃整道:“见过王妃娘娘。”
谢青绾淡淡免了他的礼,示意他继续回禀。
老御医便说:“大长公主这回晕厥事出突然,老臣已及时化了归神散服下,很快便可转醒。”
他处理起这样怪异的急症来竟似乎格外熟稔。
谢青绾问:“您认得这病?”
顾菱华闻言跟着看过去。
老御医叹了口气,恭敬作揖:“当年宫中皇子暴病,皆是这样的症状,这归神散也是那时配出的方子。”
话间,床榻里昏迷的怀淑大长公主忽然很低地咳嗽起来。
顾菱华连忙去扶她起了身,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康乐?”
谢青绾于是跟着松一口气,起身见礼:“大长公主。”
见她要起身还礼,忙走近了几分,温和道:“莫要拘礼。”
她音色很轻:“可巧今日我与康乐同行,便一道过来看看,叨扰大长公主了。”
顾慈雪尚在虚弱中,摇一摇头用气声道:“你坐。”
谢青绾从善如流地在她榻侧矮凳上落了座。
顾菱华一颗焦急的心终于放下,絮絮同这位皇姑母说了许多,被顾慈雪一一安抚。
她稍稍安心,便听得皇姑母倚在榻上不轻不淡道:“康乐,你去替姑母瞧瞧,后厨的药膳可热好了没有。”
顾菱华领了她的嘱咐,起身走出两步,忽然意识到甚么,回眸看到榻边温静而坐的皇婶。
她这位皇婶年纪很小,近乎是皇室中难得能算上与她年纪相仿之人,脾性又软,水一样没个形状与棱角。
顾菱华初初见她,使臣宴上被人引着直往上首而去,险些以为又是宫里钩斗的伎俩,才开口预备“救”她一回。
皇姑母却是另一个极端,强势且极有主见。
她这位皇婶留在这里,怎么瞧都是羊入虎口。
顾菱华孩子气地央告道:“康乐听闻皇姑母急病,匆匆赶来,现下腿还是软的,皇婶便陪康乐一同去罢。”
谢青绾听出她话中回护之意,侧首绽开一点笑意。
顾慈雪直白道:“你皇姑母不是豺狼虎豹,纵使是,现下也没力气吃人。”
顾菱华哽了哽,灰溜溜地去了。
谢青绾隔着窗遥遥望一眼天色,外头已沉沉暗落下去,时有枯枝与沙砾打在窗沿,声响不绝。
风声呼啸。
是来时的路不好打马,所以府中的车舆才迟迟未来么。
谢青绾想起摄政王桌案上堆成山的文折,连同掺杂其中的红色拜帖。
他公务缠身,想必不会亲自来。
悄悄藏起那点失落,谢青绾仍旧温和问道:“大长公主可好些了?我这里有温养的良药,改日差人多拣一些,送入府上。”
顾慈雪坐起身客气道了谢,问她:“摄政王妃是在等人?”
从她开口安抚康乐起,这位摄政王妃往窗外瞧了不知多少次。
谢青绾倒不隐瞒,坦荡颔首。
顾慈雪似乎是难以置信地嗤笑了一声,带着讥诮与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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