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泉行宫因在半山,本就格外湿冷些,银渺阁更是地如其名,银辉清冷,渺居高处。
二月末的天活像是没开春一样。
摄政王已位极一时,烜赫之至,阖宫上下谁有胆量将他的住所安排在如此幽僻清冷之地。
正出神间,顾宴容已举步入了阁门,玄黑色长袍衬得他愈加身形颀长,冷隽如竹。
上巳节之盛大与他的身世有莫大的关联,他却似乎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只立在门内,侧过首来耐心望向她。
谢青绾微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外堂是议事待客之所,越过正中的东海灵游水晶屏风,内堂里热腾腾烧着壁炉,芸杏正为她烘着惯用的银绒毯。
阁中右侧耳室被开掘为一座奢靡的汤泉池,正缕缕散着雾气。
谢青绾眼瞳亮了亮,娇矜仰起头,任由上前服侍的素蕊解开她颈间系带,褪下沾了山岚雨雾的披风。
内堂融融的壁火烘干了一身潮意,她眉眼间雾气仿佛化成水光,盈盈在眸底曳动,带着烂漫笑意。
干净而漂亮。
这么个小药罐子不惜长途跋涉也要跟来,果然心心念念都是这座汤泉。
顾宴容信手拨着案上含露的百合,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午后时辰尚早。
阁楼二层熏着暖炉,并不暖融,只作驱潮之用。
内堂铺着细密厚实的绒毯,下层是阻隔潮气的鹿皮。
中间陈设着矮榻与几案,软枕同银绒毯一应俱全——几上甚至摆着热腾腾的蒸酥酪,连同厚厚两本民俗志异。
楼外雨声潺潺。
谢青绾歪在软靠里,裹着银绒毯在灯下读那本民间奇诡。
风雅懒散,最擅享受,阑阳城空古盛世浸养出的绮丽风流在她身上有着淋漓尽致的体现。
一层的书房湿气未祛,文折上多是新墨受不得潮,顾宴容索性将山一样的公文搬上了阁楼。
灯影静谧。
谢青绾一时看得入迷,身上银绒毯捂出热意,她陷在软榻里,从绒毯下探出一点足尖来。
阁楼上熏着暖炉,不得已支起了一点窗角,少女微蜷的脚趾触到一点寒意,委屈可怜地缩回去。
顾宴容疾书的笔不知缘何顿了顿,淡淡收回目光,蘸墨继续。
她似乎的确有些热了,不久复又揭开一角绒毯来,足尖无意识轻踩着榻尾的柱角。
楼外山雨不绝,天色昏晦。
借着堂中辉辉曳曳的烛火,能看清她漂亮的足弓和圆润莹粉的十趾。
榻尾的柱角寒意深沁,谢青绾怯凉未敢重踩,又因着熏炉燥热,便拿足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余光瞥见顾宴容挥笔的手停住,她抬眸望过去,见他搁下笔,一瞬不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谢青绾被他盯得怵悌,捧着书不敢再歪,怯生生道:“殿下?”
山风打从支起的窗角逸散进来,拂动室内盏盏灯烛,照清了他额上细碎的一层薄汗。
谢青绾直起身来,揭开身上银绒薄毯。
她春衫凌乱,颠三倒四地从袖间找出巾帕递过去:“殿下很热么?”
顾宴容指腹摩挲着文折页角,目光逡巡过她湿软微红的一双眼,低沉嗯了声。
却并没有接过她的巾帕。
他一双骨感分明的手间有未干的墨迹,不知是何时沾染的。
谢青绾抿了抿唇瓣,赤脚下了矮榻。
堂中铺着厚实细密的华绒,足感柔软如履云端,因着熏炉在侧,隐隐还有温热的暖意。
她凑近顾宴容身侧,巾帕上染着她幽沉的体香,轻柔贴上他的额角。
谢青绾细细拭去他额角的薄汗,少女的指节偶然擦过他的眉骨。
顾宴容隐忍着没有半点动作。
她目光太过干净,像坠落的一瓣霜花,微末易逝却又至纯至净。
镇国公府早年败落,她四岁起便失了父兄,又一病十数年,是被婆子丫鬟们战战兢兢捧着护着养起来的。
因故迟钝一些,也说得通。
顾宴容阖了阖眸,在她第三次凑上来擦他颈侧时,挡住了那只毫无章法的手。
谢青绾被他热意惊人的颈温和鼻息烫了下,蹙眉道:“殿下病了?”
她身上花与药香在逼仄的距离间格外令人昏沉,顾宴容细密地注视着她,缓缓道:“退开一点。”
谢青绾怔了怔,一头雾水地后退了两步,看他传来温水洗去了手上未干的墨痕。
银渺阁未配厨房,宫人传了晚膳来,便敛声屏气退了下去。
谢青绾理好睡乱的春衫,下楼阁时正瞧见丫鬟拭净桌角的一点红痕。
略显诡谲。
她蹙眉专注思量过片刻,便将之抛诸脑后。
长途劳顿,她一路病着无甚食欲,连案上那碗平素最喜的蒸酥酪都未动半分。
汤泉宫系恪诚帝下旨采掘,原先是作春搜之用,尔后因猎场改换被闲置下来,又做过靖渊王府邸。
王府抄家,这座行宫百年间几经改换,才有如今之面貌。
汤泉温热,谢青绾靠在石砌的池壁上,浑身烫透出轻薄的潮红来,极为解乏。
浴罢便已入夜,芸杏将她一头湿发擦得半干,寝衣之外又严丝合缝地裹上绒毯,才扶着人出了汤泉池。
阁楼内堂里华绒满铺,谢青绾褪了鞋袜,赤脚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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