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解局之人只有皇后,你必须对皇后毕恭毕敬!再肆意妄为是取祸之道!”
齐元襄的应答,伴随足音依稀。
“是。”
……
这日隅中时,晴了多日的长安下了一场雨。
这雨来时黑沉沉的滚云压到城墙边,霹雳闪过,响雷炸过,播送不尽的密密霖雨争着抢着的落,浇得云天之交白若一线。
雨冲刷了章台街上的血液,冲出青砖黄瓦的底。
长街上,车辙轰隆隆滚过,一车一车的兵械还在从武库运出来,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
数条街之隔,一片被围着的空地上有几十个人,身穿赭色囚衣,浑身被浇透了,形容大多精瘦颓唐,被牢狱折磨得不成人样。有的站着,有的倚墙坐下,有的干脆躺得四仰八叉,宣明军的队率不管、也管不了——三个人,管不了几十人。
从没有这样招兵管兵的,但齐元襄能用正规军太少,还要分散去控制大量临时招纳的兵马和刑徒,分到最下方,只能是这般模样,三人已是多的。
幸而这些刑徒都是重犯,原本死路一条,绝处逢生,亢奋之下交谈不止,嚷嚷喧闹之声盖过了匝地雨声。
不似要上战场,反像是要过节赏灯赴庙会。
兵械甲胄运到后,队率拿着簿子清点,大叫一声:“嚯,便宜你们了,这可是一批好货。”
一车一车的掀开油布,只见齐地之枪、燕地之刀、楚地之弓,锋薄弦韧,纹路精细,密密整整排列着,雨滴坠在兵械上,铮铮直响,大雨冲刷得木黑沉沉、刃白森森。
队率拿起一把刀,弹在刃上,有金石之声。
笑的合不拢嘴,小声与他副手炫耀他与负责分发兵器的某个校尉是同乡,关系匪浅,这才拿到“上等货”。夸口这些兵器拿着,灭国灭城,也不是难事。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墙边的人站了起来。
他身形魁梧,站起便似一座小山,自得周遭之人侧目。他赭衣破烂,露出满肩满背结痂的疤,竟像是一审筋肉都被人撕碎过,再活生生长回来,难免扭曲虬结,观之可怖。
这里很多人受过刑,但没有人受这么重的刑,许是受过的都死了。
他穿过人群,周遭窃窃私语。
“干什么,干什么,要闹事是不是?”队率身躯骤然绷紧,手按佩刀,两个副手也警戒起来,大声呵斥他。
“还没到发兵器的时候,点着号来,急什么!去去去!”
那人止步一丈之远,雨水冲过他眉上的痂,他抬起头,微微一笑。
雨还在下。
血水混杂着雨水,流入沟渠里,长安城四通八达的沟渠泛着雪浪,很快将猩红冲刷殆尽。
尸首踢下沟渠,砖石上还留着血迹,他默默在车中兵器里翻找——一把□□、一把楚弓,一壶箭,一套铮亮的甲胄。
一样样扔到地上,每扔一样就发出钝响,囚徒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去打扰他。这人方才之前,几乎是只凭拳脚掌力,就杀死了三个拿刀背甲的士兵,杀最后一人时,扼住他的头狠狠撞在地上,也是这般震动砖地。
那人披上二十斤重的甲胄,撕下玄巾戴在手臂上,牵过队率的战马,拿到沾满血的籍册,将故队率的腰牌挂在了腰间。
“长安释囚,天下大乱。”他道:“兵械广发刑徒子,必有械斗夺掠之乱。人逢乱世,命如草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
未央宫里也下着雨,齐元襄到椒房殿时,看见太尉蒋旭也来了,站在阙外,不知是进去过了还是刚到。
齐元襄心里紧了一紧,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军中第一人”,还是隐忍怒气,礼数周全,施拜称公。
太尉满脸愁云,草草应了。
“宫车晏驾,为何秘不发丧?”
“先帝有遗诏,先命太子登基,再行发丧。”
“那就速速扶太子登基,桂宫既有群阉乱党,此事就一刻也等不得!”
“明日,明日就请太子登基,主持大局。”
二人作别后,齐元襄阴沉着走进阙里,怒不可遏,厉声追问谁放的蒋旭进来。
鸾刀夺刀险些劈伤齐元襄之事发生过后,椒房殿经历了一场搜宫。
整个未央宫议论纷纷,流言蜚语不胫而走,但齐元襄我行我素,硬是把椒房殿的兵器都收走,守卫都只能拿木棍护卫,整个殿中不剩下一点尖锐厉处,都剩下任他处置的柔软才安下心。
他重重惩处了放人进来的守卫,正发怒时,听见背后一声问话:“孤是你的囚徒么?”
宫檐落雨,皇后站在雨幕后。
齐元襄数次碰壁,知道她脑子不清楚,也渐渐摸清楚门道,且哄着她:“臣错了,臣有罪。”低下头,看站她裙边的小太子。
小太子已会行走,这孩子从满周岁起,父母都处在变故之中,显得羸弱又钝笨,口齿不清,比寻常同岁的孩子显得小得多。此刻正牵着母亲裙角,走得歪歪倒倒。
“倒像是也穿得下衮服了。”
齐元襄伸手想去抱他,孩子已被朱晏亭先一步俯身抱起,警觉地后退了几步。
齐元襄讪讪一笑:“殿下,臣前几日不是故意要得罪你。”
“那你跪下。”
齐元襄面露难色,凝重如负千斤,眉心紧蹙,先是哼一声,继而负气般的掀开衣袍,“咚”的一声,直挺挺撞跪到地。
见此状,感到的鸾刀惊了惊,张口屏息,默默立于廊柱之侧。更勿论这两日见惯他骄横恣意模样的宫人们,有意无意,无数道目光都凝聚在方寸之间。
小太子欢喜地咯咯笑了,一双圆目眯成牙,在朱晏亭臂弯之中探手探脚,用足去踢他的冠。
太子虽小,玩闹无度,足勾到冠上饰物,竟真教他踢歪了半边。齐元襄登时发髻散落,狼狈不堪。
巨大的耻辱之下,他浑身发抖,满面红涨,羞怒交加抬起头,恰对上朱晏亭低垂的,满是轻蔑的双眼。
像仿造那日他加诸的□□一样,伸出手来,却一点也没有碰到他的脸。
而是指向了外面遮天盖地浑如泼水而下的雨幕,笑了:“跪到雨里去。”
齐元襄蓦的按刀而起:“你不要得寸进尺!”
朱晏亭轻巧一侧身,将齐昱抱的背对他。不见失望,也不见怒,拍着小台子且走且哄着,嘻嘻笑道:“你这人好奇怪,自己无端端跪下,自己又起来。看你厌烦,你退下吧。”
“站住!”齐元襄一声暴喝。
他双手颤抖,双目泛出血红,牙齿咬得双颊鼓起,送了三次,才将扒出来的刀插回鞘里。
两步冲进雨幕,哗啦啦大雨淋到肩头,浑身无所遮蔽,衣服紧紧贴到身上。雨冲的眼睛也睁不开,还要屈膝跪下。
自太|祖以来,宫中惯例垂怜宫人,可打罚鲜少折辱,最低等级的太监都鲜少受到这样的对待,一时惹来许多侧目。
朱晏亭慢慢走过去,离雨幕还有三寸,伸手挡住太子额前可能会飞溅来的一点雨滴。
面上挂着成功施加报复后的甜美笑容。
这一幕令鸾刀暗暗心惊,她已没有从前皇后的半分影子——撕下施加给她密不透风的礼仪表象之后,恶劣的天性□□裸展露出来。她完全失去了韬晦隐忍的智慧,全然不顾此举会为以后留下多少祸患,如孩童一般贪恋眼前的片刻得失和荣辱。
“够了吗?”
齐元襄抬起头问。
朱晏亭道:“不够,你跪死,孤也厌恶你。”
“你可以厌恶我,但你要做一件事。”
“甚么事?”
“有人要来杀你和你儿子,今晚就会来。必须由你出面,把他挡在宫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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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永昌(十一)
申时, 雨住。
雨浇熄了长安几处火,生起黑色的烟。一些高楼坍了, 废墟砸到街巷。雨后沟渠里的水奔涌疾流, 轰轰如雷打之声。
残旗掠高墙,奔马过幽巷。
往日商贾行人络绎不绝的街衢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这座曾经日夜喧嚣、坐拥二十万户的天下第一城, 此时如死域一样寂静,仿佛几十万人都藏到了地底的缝隙、城墙洞孔里,连呼吸声也听闻不见。
为最大限度阻绝桂宫天子尚在的消息, 宣明军已下行人禁令, 让整个长安静默下来——要求庶民不得离家, 不执令擅行视作反贼,撞见一律枭首。
此刻,北辰门周遭只有一处在喧闹,就是门楼。
整个门楼都在震颤。
长安城内的援军,在源源不绝的往这里赶。
齐元襄下了死命令,今日日落之前,一定要拿回被太子傅公孙行夺走的北辰门。
……
“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
朱晏亭在梳妆,鸾刀给她捧药汤来, 听见她低着头, 轻轻喃了一句。
她脚步一顿,旋即放轻足音,靠近后屏息俯身,恐惊醒了什么似的, 轻声问:“殿下今日可觉得松快些了?”
朱晏亭被她忽然接近唬得双肩一颤, 神情淡漠地, 看了看她,再看了看药:“我没病,为什么要吃药?”
鸾刀奉药给她,殷切望着:“这些都是静心安神的药,殿下前几日受惊了,喝几天药就能好了。”
朱晏亭用手轻轻别开,语气强硬:“孤没病,不喝。”
“求殿下喝一口。”鸾刀声音一哽,眼泪如注的流下来:“求殿下……求殿下一定要好起来,你不好起来,我们怎么办?”
最终那碗药还是打翻在了地上,朱晏亭执拗起来时,竟将这几日瘦了不少形销骨立的鸾刀攘翻在地,药水也泼了她一身。
三十六陂春水 第1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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