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永昌(四)
人命如草芥, 天地之蜉蝣,沧海之漂萍。
庄严宏大的皇宫像张着獠牙巨齿的猛兽, 个人的爱恨、喜恶、荣辱、悲欢、恐惧、希冀都微不足道, 轻易便被它以权力和人群赋予的刀锋和剑刃干脆利落割成一条轻飘飘的血带,从一个人的喉口流出,踩入另一个人的鞋底。
灯火被撞翻了几架, 灯油将人滑倒,血流的多了也会黏腻的淌过足底,宫娥太监四散奔逃跌跌撞撞, 尖叫此起彼伏, 腥味夹杂着宫殿里威严肃穆的焚香——这是已在这里发生了千百遍的、使人厌倦的戏码。
在这一刻, 朱晏亭忽然意识到,她押上命的赌局不过如此。
在这,人命一文不值。
这么多人被迫绑架到这艘名为至高权力的大船上,被巨潮裹挟,轻而易举的托起,又不费吹灰之力地碾为浮沫,完全没有选择的机会。
君王的影子影影绰绰还在帷幕之后, 她坐在帷幕之前,有卫士高喊护驾, 重重刀戟作成的门阻挡在她面前, 血还是浸向了她织金缀莲的鞋和裙裾,小黄门说“有叛贼作乱,殿下撤到侧殿避一避风头”,她却一动也不动。
“孤往何处去?”她道:“天子在孤身后, 为人妇、为人臣, 岂有半寸退却容身之境。”
一句话, 将满殿的动乱震得静了一静。
即便满殿的灯火已经七零八落,通天巨帷周遭的蟠龙缠柱灯还烈烈燃烧着,照鲛绡似雪幕,背后男子肃然端坐,宝冠华服,十二旒密珠似滴,颤也不颤。
皇后的凤座堪堪在幕布之前,面对乱军“矫诏”的指控神色自若,血已经染到她裙上,她却凛然未有丝毫惧色,有恃无恐至此,不得不让杀进来的叛军心中猛沉——
莫非,天子还没有晏驾,真的就在她身后。
迟疑的是几个羽林军装扮的人,还有身量稍短小、手里拿着宿卫兵器的太监。
殿外乱哄哄,叫声忽而是:“宫车晏驾”,忽而是“太子殿下何在”。
朱晏亭闻见,嘲笑:“叫未足两岁的奶娃娃,且听他应你。”
她凤威犹在,又如此镇定,令护驾的卫士信心大增,叛军嘀咕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声音,中气不足,沙哑破败,是撕着嗓子喊出来的——
“既然陛下还在,为何桂宫大乱,陛下不露面,一声也未吭?”
朱晏亭没想到是他,怔了一怔。
她唯知那日齐凌遇刺恒王齐渐也在,却不知他竟然一直逗留在御前。如今乍然发难,刺了她措手不及。
她只是惊骇了一瞬,密如蝶翅的眼睫又覆下,笑道。
“恒王殿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说话。”
齐渐冷笑道:“我不与扰乱社稷、颠覆乾坤、牝鸡司晨的祸水逆贼多费口舌,你险害我齐家江山,你罪孽罄竹难书,罪当万死!来啊,休与她废话,杀了妖后!提人头赏万金。”
虽然重赏,但叛军仍旧迟疑。
这些人大多是内监撺掇来的羽林军和卫士,临时纠集,有的是太监私交、有的被哄骗来勤王讨逆、有的则是存心搅混水捞好处,然而谁也没有真的看到大行皇帝。
故而面对浑然无惧的皇后心起迟疑,犹疑不敢进。
“再不杀她,要等着朱氏领北军八校来斩了你们吗?上!给我上啊!宰了叛贼毒妇,拿下尚符玺郎,拿虎符,拿玉玺!”
喊得声嘶力竭,肝胆俱裂。
然而响应者稀稀拉拉,在皇后身畔的卫士刀前不堪一击。
朱晏亭等了良久,冷笑,大声叱问道:“齐渐,究竟是谁在危害社稷祸乱江山?你亲哥哥在这里,你不敢进来看一眼吗?”
跟随齐渐的中常侍周清道:“殿下,此际社稷倾危,臣民所望、苍生所系皆于殿下一身,正是挽狂澜于万一时。叛贼色厉内荏,实际是风中残烛,墟上星火,已无所依凭。殿下此时应疾入内手刃贼妇,以安诸军,拿到符玺,诛杀乱党,以抚臣民。”
这话,彻底把齐渐拱上了炭火。
言下之意,诛杀一国之母这样卖命的活,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带头干。
说罢,还用手在他背脊上叩了一下。
齐渐当即往前一个踉跄,抬起头正对上明光正殿诸门上雕绘的天地泰一诸神像。泰一神足有两丈高,金线纹就,巍然俯瞰,长目对着他。
齐渐打了个寒颤,足下如飘,不知是周清搀扶还是自己行走,一步一步,缓缓跨入了此刻血流成河、地狱一般的明光殿。
他需把力气都沉到足底,才能免于被血液灯油交织的黏液滑倒。
他们为了方便选择了太阳落山起事,此刻天色已暗透,殿里灯很暗,还有些烛火半倒壁上,不住的闪,肢体散落一地,他被绊了一下,立刻拔出了刀。
就在此时,穿过刀戟的门,穿过皇后的凤座,看到了幕后轻轻浅浅的人影。
那本应该于此刻的他是索命的修罗鬼影,却让他十分诡异地生出了心安,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所作所为是在叛乱。他禁不住颤声的唤:“皇兄?”
影子就在那里,无人相应。
“你胡说。”
他将刀指向朱晏亭,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大幅颤抖,本就明灭不定的烛火更是极速跳跃在刀口:“这不是我皇兄,皇兄如果在,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皇兄尸骨未寒,太子呱呱襁褓中,你就作了个傀儡在此,仗着这么个傀儡夺权、弄权、杀人。我齐家做错最大的事,就是有了你外祖母,再有了你,朱晏亭!你怎么不引颈就死。”
朱晏亭没有立即答话,因她打量齐渐入了神。
如不是嗓音相似,她不敢相信这个枯瘦如柴眼窝深陷的、像从地上断裂的四肢里捡起来的、销形鬼态之人是齐渐——那个她的丈夫曾经宠爱无加、宠成了金尊玉贵小郎君的恒王。
上一次见他,还是太子没出生的时候。
那时候齐凌携他的弟弟来上林苑迎她回宫,飞鹰走马,轻蹄捕鹿。
王韫素悄悄和她抱怨说:“恒王殿下姿矫容美,可惜放诞无礼!”
他在宴席上分鹿,一语戳破她与皇帝之间暧昧浓丽的秘密。
“陛下所言,礼贤下士,周公着三吐哺之礼果然上策?臣也好回去学用。”
朝露朝露,往昔之日。
“你说话!”齐渐举刀指着他,双目突出似将爆裂,颧骨高耸,颊面凹陷,衣衫挂在身上,袖子空荡荡兜着风。
朱晏亭朱唇微启,笑了。
她抬起手,竟示意还挡在身前的刀门让开一个口。
“ 你连自己兄长的身影都认不出来了吗?不信,你进来看。”
……
车骑都尉师广和太子洗马郑延志攻入东司马门,抵达未央宫东北区庐之境时,郑沅正处在四周围困手下反叛的山穷水尽境地中。望见郑延志等,如见神佛,激动得满面红涨,大喊三声“来了。”
郑延志问:“叔父,家中已被司隶校尉朱恂带人围困,一家老小命在旦夕,当如何是好?”
郑沅抱着援军一皮袋水痛饮,饮罢,头也不回往朱雀门去。
车骑都尉师广说:“丞相,当务之急要散步宫车晏驾的消息,然后攻入桂宫,拿到符玺,南北两军自可望风而定,为何不进反退?”
郑沅嘴唇嗫嚅,一句“我儿在那里”没有说出口,只道:“用得着什么符玺,诏令都由朱雀门出,只要拿下朱雀门,颁布什么诏令由我说了算。”
引兵向南行。
一众约千人,攻向朱雀门。
卫尉送去桂宫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应,心内存疑。自忖朱雀门毁,他当首责必无善终,死战何益?半是厌战半是示好的退守广安门。
郑沅来到这一片废墟,问:“我儿呢?”
冷冷清清,遍地残墟。
他步履蹒跚,边走边顾,复问:“我儿呢?无伤呢?”
最终是师广押来一个被虏下来的卫士,几番拷打,那人抖着手指向原处烧焦的卷曲尸体。
“今日炎热……司马,司马门下纳凉,火起的太快,不知是哪一具……”
郑沅面上的颜色,像被牵着的一根丝抽走,越来越白,嘴唇也退了色,泛起青乌,兀自摇头退步“这不可能。”
将虏下来的卫士挨个看,急声叫着“儿,儿,我儿。”
他一遍一遍、翻来覆去找,郑延志等虽心里焦急,也不敢打搅。
郑沅越找脚步越快,越焦急,足下越凌乱,踩绊着焦炭木墟,眼眶也原来越红,抽泣着叫唤。
活人翻不见,只得去翻死人。
最终在靠近朱雀门下看到一具压在大椽底下,已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那尸首腰间挂着一个银亮的酒壶,擦去上面的炭,露出银亮的底,雕了一个肥胖熊首,正是郑无伤常用的小酒壶。
他跪倒在地,撕开领口,撕开胸口衣裳,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太阳西沉,冷月如霜,月光温柔抚慰过烧毁的废墟。
在月光纯白如雪的照耀下,恍然间朱雀门的断壁残垣似还没有烧毁那样屹立在龙首山底,但一切已经没有机会再重来。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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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永昌(五)
此刻, 夜色下的长安城,似被一只利刃穿透心脏的野兽, 处处透露出濒临破裂的仓皇, 又因它积威太久,生性嗜杀,动辄便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它的“胳膊”是两万北军, 集于北辰门外。
它的“心脏”却跳动在武库。
唯有“心手归一”,才能扼止住这场动乱。
然而此刻,事态正不可避免的像最危险的境地滑去——武库不准许北军进城武装。
“不可能!”护军将军朱灵慌了神, 左顾右盼, 扫见诸部校尉神情各异的脸, 强自镇定,忙令一同传旨的给事黄门侍郎亲自去武库传令。
人走之后,朱灵犹神思不宁,眼皮跳个不住。想起去桂宫复命的使者日暮前就出发,这时辰够来回两趟了,却还是杳无音讯。
难道是桂宫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起,立觉惊怖罩顶。
他握刀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火把照着,影子与旗影一齐投在城门上, 越骑校尉周广看得分明。
“将军。”他向前, 人一靠近,竟唬得朱灵微微一个激灵。
三十六陂春水 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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