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华黎的幼弟、年纪最小的亲王古颜率先开口打破平静,“今天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就把话敞开说吧,几位老王爷端着架子不好开口,那就让我这向来最不懂事的弟弟开个头,草原上的饥荒已持续了三年多,牛羊饿死了无数头,更别说是人了,我不是不愿听先帝的安排,但我活不下去总要找条出路,诸位都是我的兄长与叔伯,我也不敢多要,桑河那块地划给我,我立刻就走!”
一道漠然的声音紧接着他的话响起来,“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只有你的地界上饿死人?三年的天灾耗下来,腿肚子高的牛羊羔子都快吃完了,今年又是这么大的雪,估计开春前还有一波饥荒,到时人吃人也不稀奇,你想活,谁都想活,那也不能坏了规矩!”
古颜偏头看向说话的人,笑道:“乌力罕,我今天坐下来跟你商量,并非我看得起你,是我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想坏了王统,真照我的意思办,八百年前地是怎么分的,今天还得怎么分,你想谈规矩就按祖先的规矩来,是吧?”
“你什么意思?!宣战吗?”乌力罕猛地拍桌案起身,却被一道眼神牢牢制住,安铎示意他坐下,他这才重新坐回去。
古颜坐没坐相地躺在椅子上,眼皮都没掀一下,他性格本就直率嚣张,今日来之前,他早就揣度出四位老王爷的意思,特意要将这话砸说、砸烂,果然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四位老王爷仍是如金佛一般岿然不动,他便心知自己没有做错。
说是老王爷,其实是一种尊称,这四人是周国地位最高的四位亲王,年龄倒是并不大,最年长的和克烈是木华黎的叔父,今年刚好五十岁。
北周与南方的梁国不同,说是推行汉化,其实元熙改革至今也没推行下去,所谓的周国更像是由原来草原八部组成的一个大部落,木华黎在世时,开国皇帝的威望将所有人牢牢维系在一起,如果他能够活到百年,或许周国真能演变成一个大统一的王国,但可惜的是时不予我,他壮年病逝,留下一个四岁的新帝,一个年轻漂亮但毫无用处的太后,八部的亲王们个个手握重兵割据一方,他们全都信奉强者为尊的草原法则,绝不可能屈居人下。
若是年景尚好,或许这分崩离析的一日也不会来得这么快,但问题就出在世道动荡,长达三年的漫长饥荒不只侵蚀梁朝西北,更是席卷了北上的草原,牧地旱得寸草不生,牛羊成批的饿死,更有甚者将奴隶明码标价卖做食物,大部落尚且艰难度日,小部落更是惨不忍睹,木华黎在世时,众人只得默默忍受,盼望着早点熬过这场天灾,可木华黎一去世,情势就大不相同了。
所谓的重新分封不过是一个由头,他们今日坐在这里就为了瓜分周国,这年轻的太后能懂什么事?即便她迅速联合安铎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但北周的亲王们难道真的能认这种牙都没长齐的孩子当首领?和克烈轻飘飘地看向上座,果然周太后听着这群虎狼般的男人大张旗鼓地讨论如何分掉她丈夫的家业,全程也只是抱着病猫似的孩子一言不发。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和克烈扫视过去,却是安铎开口说话了,“诸位听我说两句吧,时景确实不好,谁也不知道灾年究竟什么时候过去,大家争个你死我活,牛马依旧在成批饿死,活不下去的人照旧活不下去,与其在家中斗,不如将眼光放得长远些,想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的办法。”
古颜对安铎还算恭敬,直到听见这一句才终于没忍住,“这种好办法,六叔你来想一个?”
安铎面不改色道:“四位老王爷今日一言不发,心中恐怕已有成算,毕竟以四部的体量,再多来一百个桑河之地也供养不起,除非能找到另外的出路。”
古颜本来一脸不屑,却在安铎的话说完时忽然咂摸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眉头一拧道:“等一等,你的意思不会是……梁国吧?”
安铎道:“有何不可呢?”
古颜发现他还真是这意思,不由得一惊,很快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在心中仔细盘算一番,“梁朝西北有广阳王、幽州王,还有王家人,真想打也不好打吧。”他像在费力地回忆着什么,“还有赵慎,我只记得他的名字了,过去你们总提起来。”他久居草原腹地,对南方局势不甚熟悉,连对汉人将领的称呼都十分蹩脚,但西北三镇留给他的第一印象仍是不好打。
安铎笑道:“古颜,你在北方待得太久了。”他将视线投向四位老王爷,“据我所知,梁国局势这两年间已经翻天覆地,广阳王、幽州霍家还有古颜所说的赵慎,他们都已经被杀死了,而青州王氏,更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皇帝灭了,今日的梁朝内乱不休,西北唯一的大人物名叫赵衡,据说是他们上一任太子的儿子,他正与皇帝争夺皇位,双方各占据半壁江山,雍州、幽州早已不再听朝廷的调遣,北方则是和我们一样,天灾人祸不断,我将断言,自三百年前大君木阿蒙率领铁骑征服南国后,这将是我们这代人能遇到的最好时机。”
他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五年前出使南国的经历,耳边仿佛有清越的钟磬声再次响起,“上天有一只名为玄鸟的瑞兽,降临在遥远的黄金国中,我想起那支南国曲子,真是如仙乐般动听,诸位难道不想亲自去听一听吗?”
他这一番话说完,全场鸦雀无声,男人们的眼中有精光闪过,默契地在内心盘算着。
四岁的新帝回头看向默不作声的母亲,“母亲,什么是玄鸟?是很美丽的鸟儿吗?”
小皇帝这轻轻一问打破了议事厅中的安静,披着雪色豹裘的安铎豁然起身,来到新帝的面前,“陛下,那确实是一只无与伦比的美丽鸟儿,我们会齐心协力将它猎回来,让它在金帐宫中为您彻夜歌唱。”他按住右肩的绒花,对着年幼的国君立誓,起身时一双眼却望向座上的年轻太后,周太后像是一尊清秀的菩萨像,怀抱着幼子与他静静对视。
众亲王见状也跟着安铎一块站起来,面向小皇帝与周太后行礼。
众人平身后,大王爷和克烈却并未立即坐下,他望向安铎,“先不必说什么大话,如你所说,今日梁国呈南北分裂之势,但雍阳关内仍然有赵衡坐镇,他统一了大半个西北,谋略与实力都不输于先前的赵慎,你有何把握一定能战胜他?”那道声音醇厚威严,在大殿中响起来仿佛自带回音。
安铎见他终于发话,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看来大王爷早就留意梁国了,您说的没错,自从梁国内部开战后,我一直在观察战况,局势虽然对我们有利,但赵衡的实力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梁朝廷中也还有几位卓越的政治家,这也是今日我前来与诸位亲王商议的原因。”他环视周围一圈,“诸位还不明白吗?百年的机遇与挑战都摆在面前了,这正是需要我们兄弟勠力同心的时刻啊!”
大厅中只有和克烈与安铎面对面站着,其余坐着的亲王闻声全都看向他们二人,根据视线方向立刻划出泾渭分明的两派。
安铎望着对面的和克烈,“世上没有比那塔氏家族更懂打仗的人,草原上的战争持续了上百年,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在座诸位,只要我们联手,无论赵衡也好,梁朝廷也好,梁国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抵挡我们,一旦灭亡梁国,一切难题将迎刃而解,我们会创建一个有史以来最雄伟的王国,它的疆域北接贺兰山,南至梁淮河,诗歌中最伟大的传奇也比不上我们能达到的功绩的万分之一,后世子孙将永远记住我们兄弟几人的名字。”
他的双眼明亮、矍铄,如漩涡一样闪动着,仿佛能将世间一切都吸进去。
和克烈看了他很久,终于道:“不,后世子孙只会记住胜利者的名字。”
两个男人互相看着对方眼中晦暗燃烧的野心,同时笑了起来,七年的休养生息,所有人都已对这平淡的生活感到厌倦,早就在内心深处期待着这一日的到来,而对于和克烈而言,他还另有一种特殊的心情: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英雄即将迟暮,他的人生还剩下多少时间去完成一项伟大的事业?
木华黎的忽然去世像是一击重击落在他的心头,震醒了那头原本惫懒的狮子,和克烈坐回座位上,“我可以跟你一起攻打梁国,不过你得拿出必胜的决心来,让在座诸位与我都能亲眼看见。”
安铎道:“我明白诸位心中担忧什么,我们与梁国一直有小规模的交战,但多年来从未正式开战过,赵衡掌控了旧西北的精锐兵力,梁朝廷的基本盘藏在东南内陆,这二者都不好直接攻打,作为第一战,也没有必要。”他说话间示意身后的侍者将早已准备好的地图呈上来,“事实上,梁朝防线并非固若金汤,只要我们先占据一角,瓦解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我自认为,已经为诸位找到了这个突破口。”
地图因为经常被标记阅读而呈现出粗糙、黄旧的质感,安铎的手在上面划过,众人的视线也齐刷刷地随之移动,扬州、豫州、幽州、雍州,最终那两根手指停在一个飘带状的州郡上,重重点了一下。
“青州。”
一个表面上仍归梁王朝统治,但事实上已被割裂在两股势力外的州郡。
议事厅中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小段鹅黄色的飘带,在心中思索着,一阵风从殿外吹来,飘带似乎轻轻拂动了下,它开始在泛黄的地图上不断放大,漫过锯齿状的边缘,直至冲出男人们的视野,一路铺向辽阔的梁朝王域,化作波澜壮阔的千里山河。
上座的周太后观察着那一双双燃烧着欲望的黑色眼睛,她怀中的小皇帝忽然张开口想说话,被她轻轻制止,孩子不解地回头看母亲一眼,母亲只是朝他摇了摇头。
第124章 氐人之祸(二)
一月后,青州边境,铁牢城,夜半。
戍边士兵正如往常一样在城下巡逻,因为赵衡叛乱引发的骚动,数月前桓礼颁布了新的条例,夜间须严加巡逻,严防叛军潜入城中。作为西北唯一一个没有被赵衡占领的州郡,青州这几个月一直处于风声鹤唳的状态中,各地的长官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连并不靠近雍、幽两州的城池也是日夜重兵把守。
三更时分,两班青州士兵到了交接的时刻,正在互换手令,忽然利箭擦着头皮呼啸而过,靠近城外的一列士兵当场被射死数人,余下的人立即扑倒在地,“是叛军!”漆黑的天空中闪过风一样的呼啸声,士兵们大惊失色,“雍州叛军攻过来了!快传下去!”
众人迅速滚到城垛后掩藏起来,为首的队副听着头顶那异常空灵的箭啸声,“不对,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记忆还没灌回脑海,他的身体已经陡然被丝丝缕缕的寒意包裹,顾不上执行命令,他猛地回身往另一个方向冲去,借着盾牌的遮掩,透过瞭望孔往外看。
下一刻,他浑身的血都冷了。
一望无际的旷野被雪光照亮,两三匹黑色胡马在幽幽地游荡,却见不到放马的人,极目尽头,一道白色浪潮铺天盖地激涌起来,像是荒芜多年的沙雪地扬起了灰尘,地动山摇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冰河被震得从中心裂开,一行黑骑压着风雪线往前冲,铁索般的雍阳关好似被无限往后推去。
“不,这不是叛军,是氐人!氐人!”他猛地回头朝那几个冲过来的士兵吼道:“氐人南下了!敲鱼鼓!快敲鱼鼓!”他的声音瞬间暴涨数十倍,同一时刻,远处对角线上的另一座瞭望台上,独属于古战场的重鼓声已经咚、咚、咚地响了起来,二十几年没出现过的苍凉声音,具有年轻一代士兵无法想象的穿透力量,顷刻间淹没了这座睡梦中的边城。
鼓声在空中拖拽出残影,黑色浪潮正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接近,仿佛宣告梁朝三百年前的噩梦重新归来。
“这速度是……胡马。”队副被那毁天灭地一幕震撼的无以复加,顾不上追问的士兵,失神般喃喃道:“放出来了,全放出来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只是一种极端恐惧下的呓语,却正是一种最形象的表达,北方旷野中,源源不断的精铁黑骑被释放出来,激扬的白色雪雾代表他们正向敌人展示世上最原始的力量——践踏。
十日后的深夜,豫州城外的古道上,携带着急报的青州使者被守城将士一箭从马背上射了下来,当意识到自己被叛军活捉时,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不,这封信一定要送到盛京!让我过去!放开我!”他忽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求见殿下!我要求见你们的殿下!”
举着火把的雍州士兵被他一声“殿下”吼得愣住了,心道这么快就改口投降了?
豫州府中,李稚正对着灯烛读着董桢自京中寄来的密信,信中详尽地描绘了盛京当前的局势,自从两年前他重新搭上董桢这条线后,他与董桢就一直秘密保持着联系,上一次对方来信还是数月前,向他透露了梁朝廷发兵西北的细节,对他拿下崇、扬二州助力颇多,在紧接着的下半封信中,对方还告诉了他一则消息:谢珩有意辞官。
李稚看到那则消息时怔愣住了,说不上来心里是种什么滋味,薄薄的一张信纸在手中捏了很久,他一直都知道谢珩曾经到雍州找过自己,两种心情是一样的,如果说这三年来有谁跟他活得一样艰难,他明白一定是谢珩,父子亲情、士族前程、家国责任,谢照用这三样东西死死地压制着谢珩,却从未有一刻真正理解过他。
谢照觉得谢珩凉薄、清醒、无情,然而谢珩大约是这世上最多情的人了,无论对父亲、对家族、对天下苍生,他始终怀有一种发自真心的柔情,这三样本就是他心中最看重的东西,谢家代代出隐士,唯有他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出世的人,道者要堪破虚妄才能超然世外,而他这一生都在守护着京梁士族、家国天下,他是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能把他逼到辞官的份上,但凡谢照有一刻能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不至于此。
李稚能清晰地感觉到谢珩一个人守着盛京城的孤独,此生的理想已是可望而不可及,他渐渐看清了时势的走向,却终究无法置所有人于不顾,辞官归去是一种注定不能的选择,然而他也并不愿伤害自己,尽管今生相见无期,可他们却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更理解彼此,明白对方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也愿意去成全。
李稚的心中有一种无法言述的酸楚感觉,在回给董桢的书信中,他问了一句,他近况如何?董桢也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此番在信中特意写到谢珩的近况,一言以蔽之,不太好。在谢照眼中,对于一个此刻想辞官逃避的儿子,他不可能理解。
李稚读完了信,正沉默着,侍卫忽然上门通报,说是萧皓求见,他定了定心神,示意将人放进来,随手把信折了两折,收在了衣袖中。另一边萧皓正迅速领着人穿庭过院而来,李稚望了眼过去,视线忽的一停。他的目光越过脸色凝重的萧皓,落在他身后那个满身鲜血、只能被人搀扶着往前走的青州信使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倏然笼罩在他的心上。
李稚问道:“怎么了?”
萧皓言简意赅道:“殿下,刚收到确切消息,氐人进犯青州!”
李稚转身回到堂前坐下,那奄奄一息的青州信使制止了侍卫继续搀扶自己,萧皓看他一眼,他面朝李稚跪下,从怀中取出那封血迹斑斑的书信,“十日前,氐人南下,进攻青州,我奉长官之命,携书信前往盛京求援。”萧皓从他的掌中抽出信,上前两步递给李稚。
李稚问道:“你奉哪个长官之命?”
信使低着头半晌,“青州刺史,桓礼。”
李稚拿着信的手一停,看他一眼,随即抖开信迅速读起来,眼神骤然加深,他对萧皓道:“派斥候前去青州打探。”
“已经去了。”萧皓道:“其实前几日就一直有氐人进犯的消息陆续传来。”
李稚拧眉道:“为何没有通传?”
萧皓摇头道:“没人当真,从未听说氐人会在冬日南下,他们这时节连补给也没有,情况不太对劲。”
李稚看向那名流血不止的青州使者,“先带他下去疗伤。”
萧皓招手命侍卫将人领下去,对李稚道:“我召集了王府幕僚,他们已经到了外厅。”
李稚重新展开手中的书信,又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一遍。
外厅中,李稚尚未到场,幕僚们早已就此事吵得不可开交,从各处紧急召回的雍州武将们则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发一言,偶尔瞥看两眼那群面红耳赤的幕僚,但都没有当众发表自己的意见,能看出来是心中有所顾虑,众人争吵的起因是有人提出:是否要支援青州?
一名幕僚道:“诸位切莫糊涂!一来情况尚未明了,我们也不知这是否是士族的计策,二来此刻正是我们与梁朝廷抗衡的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绝不可出兵青州!桓礼的书信既是寄往盛京城,我们只放那名信使过去即可!”
另一人道:“我是觉得奇怪,自汉阳一役后,氐人二十多年未曾攻打青州了,怎会忽然进犯?真说起来,倒是雍州与幽州城外还时有氐人的身影出没,打是不大可能打的,想来不过是冬日粮食短缺,一时起了抄掠的心思,以青州的城防,谈不上要死要活的。再者说,青州桓礼是京梁士族的心腹,一向对我们敌意很深,我们出手相助,他们一转身与梁朝廷里应外合,胡马古道上的前车之鉴诸位都忘了吗?”
大约是提到胡马古道提醒了众人,当日赵慎如此信任霍家,可霍家投靠士族后,却在胡马古道提前设伏,以致萧泉及麾下四万将士惨死,连昔日的盟友尚且无法信任,何况一向是京梁士族嫡系的桓礼?他们凭什么去救青州?又凭什么认为桓礼不会反将一军?
有人道:“书信是寄给梁朝廷的,讨论是否出兵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梁朝廷如今陈兵淮阳道以北,摆明是尚未死心,仍想找机会反攻,我们的实力外人不清楚,咱们自己心知肚明,本来兵马粮草就紧缺,冬日也无法往前推进,眼下只是仗着地形优势勉力支撑而已,这正是拼最后一口气的时刻,若是出兵援助青州,梁朝廷一旦趁机反攻,局势就将难再挽回了。我们一定要劝殿下,现下最要紧的事是攻下京畿,青州的情况谁也不清楚,确实西北三州有联手抗击氐人的盟约,但最先撕毁盟约并非是我们,今日即便想管,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幕僚们虽然各抒己见,但口径却差不多,谯洲桓氏不可信,这事雍州不愿管,也绝不能管。达成共识后,大厅中重新安静下来,正在这时,角落中忽然响起一道不同的声音,“诸位都觉得氐人此番只是例行南下劫掠,可若他们的真实意图是进犯南朝呢?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要亡国灭种、改朝换代?”
众人都回头看去,那年轻的幕僚道:“如今的氐人与三百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我听闻他们在北方建立周国,推行汉制改革,底层百姓全都说汉话用汉字,朝中同样设有六部九卿、三公丞相,他们与我们往前所打交道的散兵游勇全都不一样,那俨然是个大一统的王朝了,此番他们忽然进犯,其意图尚不可知,不可妄下定论啊。”
“还能有什么意图?蛮人就是蛮人,学再多也不过是沐猴而冠!”
“三百年前木阿蒙马踏贺兰山前,汉室的朝臣们也曾像这样嘲弄他们,后来的事人尽皆知。我并非为青州说话,但史书上有句话我始终不敢忘记,唇亡齿寒,西北三州同根同源,尤其青、雍两州,两者在东边仅一水之隔,氐人若真的存了灭国之心,失守的青州将成为一道豁口,届时首当其冲的就是雍州,人的眼光还需放得长远些,殿下想要的是完整的汉室江山,而非氐人肆虐的□□之地。”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出兵去救桓礼?届时把兵全折在青州,京城那帮高官将嘲笑我们是一群傻子。”
在短暂的死寂过后,厅堂中重新热议起来。武将们仍是端坐着没出声,从漠然的表情能看出来他们并不赞同那年轻幕僚所说的话,与京梁士族无法释怀的血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利益取舍,还是孙缪直言不讳地说了一句心里话,“确实笑话,若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还谈什么将来的江山大计?”
夏伯阳第二天一早前来拜见李稚,他走进房间时,李稚正双手撑着桌案,看那张铺满长桌的黄色军图,眼神清明深邃。昨晚议事厅中的激烈争论已经传遍全城,夏伯阳在得知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李稚看上去是一夜没睡,额前碎发稍显凌乱,他的手边放着已经封好的密件,只等着待会儿送出去。萧皓出声提醒他夏伯阳到了,他这才抬头看去。
夏伯阳拱手道:“见过殿下。”
李稚道:“你不是在调度粮草,怎么回来了?”
夏伯阳道:“我为青州一事而来,看来殿下已做出了决定?”
李稚没有直接回答,直起身道:“正好你来了,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夏伯阳道:“桓礼是京梁士族在西北的话事人,雍州武将对京梁士族心存怨气,想必是不愿意出兵,除却殿下外,也没人能劝得动他们,但我想殿下心中应该也有所疑虑。”
李稚道:“氐人在严冬南下大举进犯,确实闻所未闻,再联想到刚起兵时,与桓礼打过的那几次交道,孙缪他们怀疑也是正常的。”
夏伯阳沉思片刻,上前拱手道:“我有一句话想要同殿下说。”
李稚点头道:“你说。”
夏伯阳道:“殿下,过去东南传唱着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的志向是做社稷之主,而非割据一方的诸侯王,不管青州现任长官是谁,青州的百姓亦是您的子民,没有哪个皇帝会抛弃自己的臣民,任由外敌践踏。梁朝之所以穷途末路,正是因为失去了人心,您的父亲身死多年,却仍然能为您招揽人才,我所见到的是人心所向,这正是京梁士族最畏惧的力量。氐人南下,外敌当前,全天下百姓盯着的不是青州,而是您,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李稚盯着他看,“你是劝我出兵?”
夏伯阳道:“无论是雍州武将对京梁士族的仇视,还是您与梁朝廷之间的恩怨,这终究是自家人的事情,若是最后连国也没有了,所谓的怨恨又要向谁报呢?我是想劝说殿下,一定多为百姓考虑,我来时打听过消息,若是那信使说的全是真话,青州恐怕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战机瞬息万变,且不说梁朝廷敢不敢越过我们的防线支援青州,只说来去路上会耽误的时间,等消息到盛京时,青州恐怕也早已不复存在了,眼下能救青州的,唯有我们,而一旦青州沦陷,西北将危在旦夕,这还需您立即决断。”
他说着话,不由得看了眼李稚手边那封信。
李稚问他道:“你希望我这封信中写的是什么?”
夏伯阳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稚深深地看着他,从手边随意地捡起那封密信,递给对方。
夏伯阳有些没想到李稚会这么做,再三确定李稚的意思是让自己看信,他这才接过来,慢慢地把信拆开。
书信展开后只有八个字,夏伯阳像是有些怔愣,又像是陷入沉默,他低着头看了很久。
“雍州全境,驰援幽云。”
天意风流 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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