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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 第59节

    赵徽的神情却并非是全然是滔天震怒,其中还夹杂着难掩的痛心,“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汪之令急忙想要解释,却再次被一脚踹开,赵徽看着这个一辈子有如父亲一样照顾着自己的老太监,不顾他重新抱上来,仰起头看向宫殿穹顶处的千瓣琉璃灯花,仿佛是念着一个盘旋在头顶已久的诅咒般喃喃道:“连你也有自己的私心,连你也要背叛我。称孤道寡,果真是称!孤!道!寡!”
    “陛下——”
    “滚开!”赵徽踹开了痛哭的汪之令,赤脚踏过满地的琉璃碎片往外走去,风从殿外吹进来,在那一刻,这个清心寡欲了多年的皇帝,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伤痛,像是在胸膛正中央活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流出大股的脓血来。他走到月光落满的玉台前,看着凄厉的风吹过他空荡荡的皇宫,他仿佛又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寄情于书画、敏感脆弱的孩子,没有人爱他,他的父亲不在乎他,他的母亲离开了他,他的兄弟——
    他在心中想,这是报应,时至今日竟然连一个全然依附于他的老太监也要欺骗他,利用他!这难道不是种报应吗?
    赵徽孤身一人来到了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宫殿中,却发现其中亮着烛光。他站在门口良久,注视着那团梦境似的亮光,激愤的心情慢慢冷却下去,神情变得有几分恍惚。他抬手阻止了跟上来的小太监,伸手咿呀一声轻轻推开了院门。
    冷冷清清的内庭院中,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穿着低等宫侍的灰衣,他弓着腰打了新的清水,跪在地上将庭院中的栏杆与台阶全部仔细擦了一遍,又熟练地打理好院中的花木。他看上去已经垂垂老矣,做什么都很吃力,但一丝不苟。角檐下点着盏破旧的油灯,皇宫中灯油受到严格管制,那应该是他自己连年累月自己暗暗攒下来的,眼见着有风吹过,那灯即将要灭了,他伸出右手小心拢住了那团光,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宫殿,“太后,您回来了吗?”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他,他费力地团跪着坐下,手轻轻护着那一点点微光,“太后,臣已经将庭院重新打理好了,您瞧瞧,这池子里的夏芙蓉开得正好呢,和当年没什么两样。臣真的老了,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再帮您打理花木。”他絮絮地聊了会儿,忍不住咳嗽了声,重新抬头对虚空中的明月光道:“还有陛下,臣前两日见过他了,陛下看起来一切皆好呢,您若是在天有灵必保佑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臣的时岁不多了,算算年纪也是时候了吧,我约莫很快会去见您了,咱们便一起保佑那孩子,盼望他和儿时一样,平安顺遂,快乐无忧。”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董桢的瞳仁中有一闪而过的幽光,随即用两指掐了灯芯,回过身看去。
    赵徽注视着那张转回来的熟悉脸庞,对方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明显愣住了,慌张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掩饰,凝固在了脸上,赵徽侧头盯着他看,吐出两个字,“是你。”
    昏暗的宫殿中,赵徽坐在横榻上伸出手去。董桢低头帮他将碎木屑轻挑出来,仔细包扎好伤口,用湿布一点点擦掉了血,他看上去不卑不亢,并没有汪之令那般永远十分用力的迎合谄媚,但独有种耐心温柔,仿佛是父亲对待受了伤的孩子,晃动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鬓角白发反耀着微微银光,“好了,要仔细不能沾着水。”他抬头看向赵徽,赵徽莫名想到了些年代久远的事情,幼时他受了伤,一身湖蓝色宫服的内侍细心帮他处理伤口,昭懿太后在一旁不停地数落着他,一时恍若隔世。
    赵徽收回思绪,“你脸上的伤……”
    董桢摸着干枯的鬓角遮了下,“干活时不小心跌了下,擦到了些。”
    赵徽自幼生活中深宫之中,见惯了尔虞我诈与拜高踩低,太监之间的纷争他一清二楚,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见董桢没多说,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赵徽此刻心情已经平复些了,望向屋外摆放整齐的祭祀用具,“你来祭拜太后?”
    在宫中私行祭祀之事是杀头之举,董桢忙反手将手擦了擦,低身要对着赵徽下跪,却被一只手挡住了,赵徽道:“算了,也没有旁人看见。”
    董桢这才重新起了身,他观察着赵徽的脸色,轻声道:“陛下,是遇到了烦心事吗?”
    赵徽沉默着,忽然抬眼看向他,也不说话。
    董桢等了会儿,对他道:“陛下放宽心,您是有福气的人,一起皆会好起来的。”
    赵徽忽然发问道:“你当年为何要为罪太子说话?你心中也是觉得我这个皇帝做的不如他。”
    董桢没想到赵徽如此直白,将近二十年的旧事了,赵徽一开口直接问起,可见他耿耿于怀多少年。董桢在心中想,这倒确实是他的性情,他轻声道:“臣从来没有如此想过,陛下便是陛下。当年臣劝您为罪太子设供奉牌位,并不是为了罪太子,朱雀台血案,罪太子自焚而死,奴才知道您心中也震惊悲痛,您这些年寝食难安,心结难解,臣看在眼中,心中也跟着难过,解铃还需系铃人,唯有与罪太子和解,您才能够真正放下这份心结啊,臣劝慰的不是罪太子,而是……”他没有把话说完,停下来静静地望着赵徽,轻声道:“只要您能够好好的,臣的心中便一切都好。”
    赵徽看了他良久,“你当年为何没有说这一番话?”
    董桢却是有片刻的消声,慢慢道:“这番话,臣当年也说过了。”
    赵徽忽的没了声音,到底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细节如何他也记不清,董桢这一句话说出来,他下意识只认为自己当年盛怒之下没有听进去,默然片刻,他重新看向董桢,“看你这些年你在宫中过得多有不如意之处,没有怨恨朕?”
    董桢好似是听见了一件难得令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这位聪明了一世的老侍中被问住了,半晌很轻地笑了起来,那神情好似是听见孩子问了个犯傻的问题,许久才轻声道:“怎么会呢?”
    四个字好似是轻柔鸿毛落在了心湖上,泛起涟漪的同时,也轻抚过所有流血不止的创口,赵徽难得无言。
    董桢低声问道:“陛下今日难过,是因为思念太后吗?”
    赵徽摇了头,他坐着半晌,将汪之令与帝王陵的事情与董桢说了说。
    董桢仔细地倾听完,却没有说汪之令的不好之处,只沉吟道:“汪侍中不像是这般糊涂的人啊,不过是一个养子……”他的话戛然而止。
    “是啊,只不过是一个养子,值得他如此不顾心血的搭救,这蠢货真是老糊涂了!枉费了我的一片心血,他做出这等不识相的事情来,不知道的还当牢里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董桢眼神顿时流露出异样,赵徽正说着,下一刻就发现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半个时辰后,赵徽从昏暗的宫殿中慢慢走了出来,他笑了一声,忽然,又摇头笑了一声,那副神情堪称是叹为观止。小太监连忙跑上来听命,赵徽一字一句道:“把大理寺少卿召入宫来,寇园这案子,让他重新审,放开了审!”
    董桢无声无息地站在赵徽身后半步处,这原是汪之令所处的位置。那不知所措的小太监领了命后,抬头一看见他时分明愣住了。董桢背光而立,浮光与阴影交错着罩落在他周身,他注视着那呆愣的小太监,直到对方骤然惊得回过神,低下头去对着皇帝磕了个头,退出去传旨了,董桢这才慢慢瞥了一眼身旁的皇帝,皇帝并没有感受到身后平静的视线,他还处在被彻底背叛的暴怒之中,甚至开始慢慢笑了起来,看上去古怪极了。
    董桢注视着那张野兽似的侧脸,脑海中响起了年轻权臣清澈的声音,“我不是来做交易的,我并非商人,也没有所求,我只是想教侍中驯服一头野兽。”董桢垂了眼,慢慢地抹去了右手臂上的灰尘。
    第86章 寇园(终)
    李稚今夜没有入睡,立在廊下看高楼明月,厉风不时将他猩红的领口吹竖起来,哗啦一两声响。萧皓觉得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充满了耐心。天将亮时,府门外有嘈杂的马蹄声响起来,李稚倏然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去。坐在横栏上剪了一晚上花草的萧皓一个利落的抬腿翻身,触地后大步往外走。
    李稚重新负手而立,右手中慢慢捏转着那枚玲珑剔透的白玉髓印鉴,忽然一把握住。铜木大门朝外开敞,萧皓领着传旨的宫廷禁卫穿过庭院走了进来,肃杀的风迎面吹开。
    皇宫崇极殿中,汪之令仍是跪在地上,头发蓬乱,鼻血淌流个不停,他颤抖着抬手擦抹了两下。一行金甲禁卫从洞开的大殿中冲了进来,他惊得回头看去,“你们……”还未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有人上前一把拖架着他往殿外走,身心双重刺激之下,鼻血再次喷涌而出,溅落一地,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预感到了什么,爆发出一声吼叫:“我要见陛下——”
    汪之令被关入了金诏狱,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寂静的深宫有如一方幽暗的海域,宫中的人对于权力更迭有种鱼群嗅血似的敏感,不过短短两三日,这位前任宫廷总侍中的罪状被传得漫天都是,董桢私下将一份秘密名单转交给了李稚,上面罗列着的罪状足够汪之令与他的党羽胆裂。李稚做事雷厉风行,不过三五日,牵涉其中的十数桩案子被理得一清二楚,罪名随之敲定,四十六人斩首弃市,其余一百十二人充配幽州,宫中旧势力被瞬间一扫而空,他帮董桢将上位的路打扫得干干净净,为这位重新接掌大权的总侍中送上了第一份贺礼。
    汪雪顺看见汪之令被下狱时被震撼得无以复加,仿佛是眼见着天塌下来了,心理顿时被击溃。刑部单独将他调了出来,几道刑罚用下去,这人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罪行交代了个明明白白。汪之令那边则是另一副景象,他在入狱后,经历了短暂的惊惶后很快恢复镇定,他深知皇帝离不开自己,只是一时震怒才将自己下狱,只要等风头过去,皇帝怒气消了,再想起他的种种好处来,迟早要将他调回身边去,又加之大理寺还有李稚竭力帮衬,定然出不了大事。抱着这念头,他等了五日,结果却等来了斩首示众的消息,顿时目瞪口呆,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铁槛,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要见陛下!”他终于再忍不住,朝着外面吼了一声,那穿着金锦卫衣的狱吏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狱吏对于这种昨日白马高堂,今日魂断狱中的戏码看的多了,任是汪之令如何叫喊,他始终毫无波澜。他忽然想到有位老人也曾住过这间牢房,被折磨地奄奄一息时,对方哑声说过这样一句话,“天地自然有正气,不在你的身上,便是在我的身上,所谓善恶昭彰,如影随形,讲的是自古以来邪不压正的道理,你信吗?”然后老人又慢慢道:“你信或者是不信,世上都有这样的道理,人啊,都要讲道理。”
    狱吏无动于衷的眼神令汪之令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或许已经意识到皇帝不会再见自己,眼见着狱吏转身离开,他忽然喊道:“我要见大理寺少卿!你若是帮我!我许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我给你这世上你想要的一切!”原本已经离开的狱吏听见这一句停住了脚步,他再次回头看向汪之令,逆着甬道里汹涌的亮光,那表情说不上来是何种意味。
    在行刑的前一日,李稚来到了诏狱中,此时外面正是黄昏,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隔着精铁栅栏打量着里面的人,汪之令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气,撑着膝盖坐在角落中,身旁摆着只破旧的瓷碗,这位前任宫廷总侍中依旧不相信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输了,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人之将死,脑子轰隆隆地迅速转着,连有人来了都没注意到。
    李稚站了大概有一刻钟,汪之令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个透明的影子,他顺着抬头望去,看见了一张光影交错的熟悉脸庞。汪之令日夜盼望着、等候着的人此时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还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盯着片刻后,眼中骤然浮现出惊喜,“李大人……”他忙起身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铁槛,“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要见陛下!我即刻要见陛下!再迟就来不及了!”
    李稚看他这副激动的样子没有作声,他的身上还整齐地穿着朱红朝服,显然是刚从宫中出来,听见汪之令日夜叫嚷着要见自己,于是顺道过来诏狱看看。萧皓站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处,对于汪之令来说,这也是一张熟悉面孔,此时此刻,两人的平静神情与汪之令的激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汪之令深知势去如山倒的道理,见李稚不动,以为对方不想要引火烧身,“我照顾了陛下三十多年!我便如同是陛下的父亲!陛下绝计离不开我!只要给我找个机会让我同陛下解释,我必然能够东山再起!李大人!李——”
    牢狱中,那急切的声音忽然间消失,伴随着的是一阵死亡似的漫长寂静。
    汪之令隔着栅栏的缝隙盯着面前的人,蓦的停住了,对方的沉默仿佛是一记暮钟在昏暗的牢狱中回荡,他的脑子逐渐响起了电闪雷鸣似的动静,虚空中漂浮出一条蜿蜒纤细的线,将所有事情如珠子似的一颗颗串了起来。年轻的权臣静静地望着他,因为破案有力,他刚刚在长公主赵颂的力荐下因功升了大理寺卿,衣袍上的五禽纹章精细了数倍,光照之下,那糅杂着金银双丝的孔雀羽线愈发鲜艳明亮。
    李稚始终没有说话,将对方脸上从惊喜、怔愣、迟疑、到不可置信的一系列神情尽收眼中。
    “是你……你设局害我。”几个字低不可闻,汪之令盯着他,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恍然回过神来,“是你!”他猛地用力地掰动铁栅栏,发出一道恐怖的咔嚓声响,见李稚没说话,他的面庞一点点狰狞扭曲起来,手几乎要将铁杆扭断,恨不得爬出去掐住李稚的脖子质问他,“真的是你?!”
    “侍中如今明白过来,也不算太迟。”
    冷清的声音在狱中回响,汪之令的神情骤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紧接着是深刻的不可思议,“真的是你!畜生!你疯了吗?!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来!”铁质的栅栏被手掰得剧烈震动,灰尘纷纷掉落下来,整一扇铁门都在摇晃。
    “我也不过是秉公处置罢了,从没有陷害侍中的地方。”
    “畜生!我要面见陛下!我皆是被你构陷!”汪之令掰不动精铁,猛地一把将脸贴近了栅栏,双目猩红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森然道:“没有了我,凭你们在宫中寸步难行!你等着赵慎将你千刀万剐!”
    “国有国法。世子殿下是明理的人,侍中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即便是有旧日交情,世子也不能包庇纵容,否则又将世子置于何地呢?”李稚看着愈发暴怒的汪之令,一番话说的慢条斯理,仿佛是讲道理给他听。
    “畜生!你装什么装!你也不过是广阳王府的一条走狗,和我又有什么两样?没了我,皇帝再也不会相信你们,我如同皇帝的父亲,等他日皇帝再念起我来,一旦有后悔之意,你死无葬身之地!没脑子的畜生!害死了我,害死了你自己!”
    李稚静静看着他,甬道另一头又有脚步声响起来,汪之令闻声扭头看去。一道模糊的身影从阴影中逐渐显现出来,对方手中拿着一份三指厚的狱案,显然刚刚是去取了些东西,所以来得迟了。汪之令一看清对方那张脸,整个人如同遭到了雷击,不由得睁大了眼,“董桢!”这是他有生之年最大的震惊,没有之一。
    李稚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你说你能帮我,但我想,锦上添花的帮衬,哪里比上雪中送炭的恩情?即便我拼死帮你救了你的儿子,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情,何况你也不是多念恩的人。如今我将他从炼狱中救出来,我想这份恩情的分量总是要更重些。”
    汪之令猛地重新回头看向李稚,连话都说不出来,刹那间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若是没有铁栅栏的阻隔,他绝对要冲出去掐死李稚。旁边的横栏上放着狱卒中午送来的水碗,其中的水已经空了,他拼命也抓不到李稚的领口,“去死!”他猛地抄起那碗猛地朝着对方砸了过去,却被一只手稳稳当空截住,萧皓握着那只瓷碗,随意地拨转了下。
    李稚不再理会发疯似的咒骂自己的汪之令,他本来就是顺道陪同董桢过来,并无与汪之令纠缠之意。董桢已经到了,对着他一行礼以示恭敬,他也点了下头回礼,便转过身离开了,萧皓随之跟上去。
    诏狱的甬道中有陈年的血腥,如曾经的季少龄所说,这是忠臣义士之血,浓郁得仿佛永远也化不开。右侧是一排半开的小窗,李稚抬了些头,薄薄的一层白光披落在他的身上,模糊了他的身影,只看得清腰间垂下来的白玉髓方印,映衬着衣服上金翠流光的孔雀羽线,有种波光粼粼的质感。董桢站在原地注视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过了会儿,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彻底发狂的汪之令。
    汪之令的吼叫声蓦的消失,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些年折磨对方的酷烈手段,脸色也不免惨白起来,一点点松开了抓着铁栅栏的手,“我要见陛下!陛下他依赖我,他离不开我!”
    董桢抬手轻翻开了写满了罪状的狱案,仿佛是执笔判官翻着生死簿,低哑的声音在狱中回荡,“汪林,你原不过是永州游县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终日淫浸赌坊,将家中祖产输得一干二净。江船上一场豪赌,将妻子与刚出生的儿子也输给了别人,你的妻子不堪其辱带着孩子投水自尽,你知道后却毫无悔意,依旧每日在赌场花场游荡,后来日子实在穷得过不下去,便自宫来到了盛京,谁料却撞了大运当上了总领太监,后来更是凭借着当时的二皇子,一路顺水顺水当上了宫廷总侍中。
    你老来发达后,思及自己一生无后,心中经常苦闷,无意中得知你的儿子当年没有死在江中,忙不迭将他找了回来,这人便是汪雪顺。你们父子二人,一生钻营邪道、祸乱宫廷、滥杀无辜,死在你们手中的无辜之人不计其数,举头三尺有神明,也是时候该报了。”
    董桢抬起浑浊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已经满头是汗的汪之令,“何以报怨,我思来想去,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道不可置信的凄厉吼叫声在诏狱中回荡,经久不绝。
    尘埃落定。李稚走出了阴暗的诏狱,傍晚的天色并不澄明,却也不算晦暗,长街下着小雨,他抬起头看去,一切清浊分明。跪在刑部大门口的姚复已经离去,皇帝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人已经葬入帝王陵,民间歌颂他的童谣也早传开了,他自然不能收回成命,鉴于陵墓地址已经暴露,也不能再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在平州,索性顺水推舟将那些孩子风光归葬,博得一个好名声,于他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父亲呢?父亲也许是去找他的孩子了。
    李稚心血来潮想要在长街上走一走,这一走就走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这雨不但没停,反倒愈下愈大了。清凉台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琉璃彩灯,在雨中流光缤纷。萧皓陪着默不作声的李稚走了一路,他隐约感觉到李稚并没有太高兴,至少看起来不大像是欣喜的样子。在路过国公府时,李稚撑着伞忽然停下了脚步,重新回过头看向那大门口挂着的两盏明亮耀目的灯。
    李稚在明光中站了很久,有马车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直到离得很近了,李稚才收回了视线,“走吧。”他想要带着萧皓离开,随即却发现萧皓望着一个方向没动,李稚不解,下意识也顺着回头看了眼过去,下一刻他也定住了。
    熟悉的高盖马车从落雨的长街慢慢驰过来,侍卫们配着清一色雪花锻铁的佩刀随侍其后,却不是多高调的排场。忽然一阵风吹开了如云的墨绿车帘,看不清其中坐着的人,也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也看了过来,李稚撑着把竹骨伞站在雨中一动不动,有些僵住了,马车从他的身旁过去了,没有作任何的停留,倒是跟着的徐立春在看见他时短暂地停了下视线。
    在经过他身边时,徐立春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他轻笑道:“好手段,干净利落。”
    李稚一下子抬伞望去,徐立春却已经离开了,他猛的握紧了竹制伞柄,一旁的萧皓则是皱了下眉头。
    萧皓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是谢府的人。”
    李稚没应,转身道:“走吧。”
    第87章 梦华(上)
    汪之令死后,梁皇宫再次恢复了平静。
    董桢回到宫中,将汪之令的居所打扫一空,除了腾空旧物外,专门整理了汪之令这些年搜刮的名贵药材以及他为皇帝所炼制的丹药。董桢与皇帝之间的嫌隙除了当初他为罪太子求情外,另外还有一桩,那就是他并不信奉长生之术,董桢曾经通读过医书,认为金石丹药对损害身体,当年他对皇帝沉迷炼丹修道一事曾多次劝阻,惹得皇帝颇为不快,这也为后来汪之令趁虚而入留下了可乘之机。
    此刻,重新执掌权柄的董桢站在案前打量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炼丹材料,他伸出手去拿起一只药瓶看了会儿,小太监轻声问他的意思,他将那只晶莹剔透的琥珀瓶放了回去,“留下吧,陛下喜欢这些。”小太监忙点头,董桢又看向另一侧箱子里的银茸、壁朱等药材,吩咐小太监道:“那些箱子里的药材倒是很好,从中挑选几样最珍稀的,低调送到大理寺李少卿府上,这阵子多谢他了。”
    “是。”
    李稚次日收到了董桢送来的名贵礼物,他心知这是董桢的示好,他收下了礼物,意味着两人从此将合作无间。太监离开后,李稚在大堂中多坐了会儿,慢慢按了下绑着绷带的手腕。萧皓收拾着礼物,看他的脸色,皱眉问道:“你还好吗?”
    李稚这阵子围着长公主府和大理寺来去转,背地还不忘在朝中上下拉拢打点,人情往来是件吃力的事情,广阳王府在盛京没太深的根基,一切都要他自己从头开始,休息时间太少了些,此刻稍微放松下来,不由得流露出些疲倦之色,他按了下眉心,放下手道:“没事。”
    萧皓看出他是太疲惫,而非是病了,但当下绝对是歇不得的时刻,他没有做肤浅的劝慰。他看向桌上的各色珍贵药材,翻了翻,其中不乏有名贵补药,“让厨娘做些补品吧,别把身体拖垮了。”
    李稚没太在意,点了下头,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低声问道:“谢府那边依旧没动静吗?”
    “谢珩称病不出已有数月,除了昨天去了一趟懿国公府外,没有再出过门。”
    “打探出他去懿国公府做什么吗?”
    “没有。”
    “当下的盛京城中,谢府的动静必须时刻注意着,你继续查探。”
    “已经在查了。不过人这么久没有出门,倒像是真的病了。”
    李稚正不经意地慢慢捏着手腕,闻声手中力道忽然错了下,刺痛感随即传来。他略怔松地看了眼自己的手,重新放下了。在梁朝,朝官称病不出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往往人不是真的病了,而更像是对外摆出一种闭门谢客的姿态,避免有人前来打扰,亦或是借此表达自己对某件事情的态度。但谢珩此番称病不出的时间确实是久了些,这阵子汪之令案闹得满城风雨,谢府连问都没问过,如今想来,确实像是真的生病了。
    萧皓忽的听见李稚问道:“董桢都送了些什么?”
    “银茸、壁朱、寒夭,都是些千金难求的名贵药材。”
    “你私下跟董桢打一声招呼,以宫中御药房以及皇帝的名义,将这些药材送去谢府,并找医术最好的御医去谢府看一看。”
    萧皓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扭头看向李稚,没有立刻说话。
    李稚注意到那道略带质疑的眼神,左手重新捏了下虎口处,半晌才解释道:“这城中多的是蠢蠢欲动的人,眼下这局势仍是谢府说了算,谢珩若是真的病了,士族不受控制,怕是要出闹出事来,这对我们多有不利,你找董桢以宫中的名义把东西送过去,叮嘱他切忌提到我们,去办吧。”他没有再多说,直接起身往内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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