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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 第56节

    李稚眼中的波光极轻地动了下,“一定。”
    赵慎笑了下,“一定。”
    赵慎已经尽他所能帮李稚把脚下的路铺好了,他其实并不放心此时把李稚一个人留在危机四伏的盛京城,可他心中也清楚这反而是相对最安全的一条路,而他自己不得不离开。他知道李稚仍是担心,于是又给出了一个珍贵的承诺,他知道这对李稚来说意义非凡,其实对他而言也是一样的。他抬起手放在了李稚的肩膀上,“会好起来的。”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慎离京那一日,李稚前去送他。赵慎和从前无数次离京一样,选择了乘船,李稚站在渡口目送着白色舟帆在雾气中远去,久久没有说话。赵慎此番离京很低调,故而没有多少前来送别的人,清晨的渡口冷冷清清,这个时辰,古老的皇都还很安静,李稚看着烟波万里送行舟,晨曦照在了他的脸上,他在那一瞬间有种错觉,赵慎在离他越来越远,他们或许今生都不会再相见了,那道重若千钧的承诺此时发挥了作用,咚一声沉在心头牢牢拽住了他的思绪,可怪异的感觉仍是不断漫上来,说不清究竟是什么。
    萧皓立在李稚的身后看着他,少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慢慢地在渡口边缘处坐下了,露出了袖中缠着绷带的手。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平坦江河前,帆船渐行渐远,一轮金色的太阳从水面上高高地升跃而起,江上又开始下起了雨,远处遥遥地传来渔樵呼声,少年坐在雨中一动不动,风吹起他的头发,萧皓注视着那道映在光尘中的背影,忽觉得宇宙万物都是无比的寂寥。
    远去的舟船上,赵慎正立在船头想着心事,忽然一阵箫声传来,他心中一动。江岸边的高楼上,年轻的歌姬从漆匣中取出长箫,倚栏吹奏了一曲流光飞羽的《兰亭曲》,古老的送别曲穿过了万里烟波,飞檐、江流、高台、古城,万事万物都淹没在那无比苍茫的箫声中。景帝朝有崇侯蔡谈通音律擅吹箫,家中藏有两万卷乐谱与诗经,花费四十年编成《乐经》,后蔡谈在朱雀台案中为愍怀太子求情,牵连死于狱中,家中万卷诗书付之一炬。
    崇候有独女名唤蔡旻,自幼丧母,被父亲视若珍宝。蔡旻自幼在太子府读书,与太子一家十分亲近,少时常常与皇长孙交流音律,高山流水互为知己。蔡谈死后,他的好友怜其女孤弱,有意出手相救,于是教蔡旻在会审时构陷已自焚而死的太子。公审当日,士族的人问蔡旻,太子所犯何罪?女孩回道:“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全场皆静。正好当日谢照也在堂上,认为这女孩气质独特出尘,又擅长音律,确实可惜,于是网开一面,最终判了个流放之刑。
    蔡旻犹记得父亲对自己道:“乐者,不平之声也。《秋风赋》是君子不平则鸣,《宁光散》是匹夫血溅五步,《破阵曲》是将军补天裂,《广羊歌》是圣人梦游故国,凡人心中有所动,才有缤纷灿烂之乐声,愈是真诚的心声,愈是动人。”蔡谈对女儿道:“所以说,人不可欺人,更不可欺己。”说完便教她吹奏自己最喜爱的《兰亭曲》,这是古君子送别曲,朋友离别,无论身在何方,不改高洁,再重逢仍如初见。
    赵慎听着空灵苍茫的箫声,立在船头看那满江雨幕,说儿女情长倒是俗了,高山流水,同病相怜,这是一种绵延悠长的羁绊,不去想时它在心中,想起来时却无话可说。唯期盼所有人都好好地活着,这天下之大,只要能够活着,人生何处不相逢。
    坐在渡口朝阳中的李稚也听见了那道乐声,一颗心竟是渐渐地静下来,抬起头,皇城中,天已经大亮了。
    第80章 寇园(一)
    午后,李稚与萧皓自渡口回来,正好路过朱雀台,李稚停下了脚步。这是他第一次得以认真地观察这座饱经沧桑的废弃皇家楼台,曾经的恢宏繁华已经不见踪迹,只剩下高台破败伫立在风雨中。古往今来,伟大的成为历史,失落的成为记忆,历史与记忆交织,汇聚成江河万古流,街道上已经热闹起来了,人潮如涌,他与萧皓站着不动,仿佛是水中的谯石。
    李稚道:“走吧。”
    萧皓跟了上去。
    这座盛京城正好似是一方鱼龙混杂的池子,没了如赵慎这般搅局的人,泥沙纷纷重新沉淀下去,很快又变成了表面澄澈平静的样子。李稚照常在大理寺经营,不时去长公主府做客,他已经在盛京政坛扎稳了脚跟,与谢府则是再无往来,日子一度又像是回到了繁华平和的当初,直到被一道凄厉的哭声打破。
    这一日,盛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中央,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抱着一张草席嚎啕大哭,草席中裹着一具六岁女孩的尸体。迎面而来的是刑部尚书戴晋的车鸾,戴晋听见了男人的哭声,让侍者去询问对方为何要当街而哭,是不是有冤屈,侍者上前去问了两句,等听清侍者传回来的话,戴晋的脸色陡然一变,“真有此事?”那侍者点头,伸手揭开了车帘,戴晋下了车。
    当街痛哭的男人是永州人士,名叫姚复,今年三十六岁,他怀中抱着的是他惨死的女儿,一见到戴晋,他立刻伏地扣首,“大人为草民做主!”
    事情要从一个名叫汪雪顺的人说起,此人乃是永州的一名知府参事,官职虽然不大,但在当地赫赫有名,只因为他有个假父,乃是皇帝赵徽最亲近的总侍中汪之令。这汪雪顺虽然认太监做爹,但他自己并非太监,且专好淫邪之事,此人在床上有个特殊癖好,他不喜欢丰腴女子,偏偏喜欢年幼的孩子,还在后宅中建了一个蔻园,以蓄养乐伎为名,专门搜罗小女孩与娈童用来交际淫乐。
    和先汉崇尚“恒恒于征,威武雄壮”不一样,梁朝的审美更加趋向于白瘦幼,百姓公认的美男子形象是:肤白、貌美、清瘦、修长;而贵族女子则要病弱、纤细、娇小,到了后来,豢养娈童与幼女的靡靡之风在贵族当中开始盛行,而这背后则是无数穷苦父母与孩子的血泪。
    汪雪顺仗着自己朝中有人,同时在永州当地人脉极广,经常物色小孩充入寇园,实质是用钱权迫使那些穷苦的父母卖儿鬻女。这人虽然前呼后拥风光无限,但因为是太监的儿子,总觉得自己不被士族所看得起,内心时常感到自卑忧愤,久而久之性格变得阴狠变态,他将怨气尽数发泄在弱者身上,据说寇园的孩子每隔半年就会换新的面孔,消失的那些孩子大多数是被他们折磨而死,少数转手送人。
    汪雪顺这勾当干了十多年,一开始还是藏着掖着的,后来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开始明抢别人家的儿女,当然都是些毫无反击之力的穷家穷户,见到那群可怜的父母哭求告饶,他心中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大快,人也变本加厉起来。得意过了头,便容易忘形,这一日他的爪牙照常搜罗了个小女孩回来,然而却闹出了事。这女孩的父母虽不是权贵,但也有正经的名与姓,得知女儿丢了便拖了关系急切地找上来门来,结果却只看见了女儿惨不忍睹的尸体,母亲当场崩溃,大闹厅堂时被对方捶中后脑勺,回家后睁着眼断了气。
    汪雪顺起初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以他的权势,压死一个闹事的百姓绰绰有余,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虽然看上去穷酸落魄,实则却大有来历,姚姓在永州是个野姓,但在宁州却是士族八姓之一。姚复的祖上追溯起来乃是先汉鸿胪寺卿姚亮,只因为这一脉搬出来的偏远旁支没有能够振兴家门,所以后人才沦落至此,混得虽然不好,但其远方同宗亲戚各个都是梁朝廷的中流砥柱。姚复受此大辱悲愤交加,索性光脚抱着女儿的尸体,背着妻子的牌位来到了盛京告状。
    这一状直接告得惊天动地,朝野震惊。姚复的确找对了人,盛京士族虽然烂成了一片,但也有刚正不阿之人,比如说今年即将退休的刑部尚书戴晋。这位性子火爆的老尚书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后,怒得须发倒竖,当即命人前往永州将王雪顺拿到盛京来!情急之下连士族风度都没顾得上,他的原话是:“去把那个狗养的奴才给抓回来!别教他跑了!”
    汪雪顺自然没有跑,用汪之令的话来说,他若能有这脑子也不至于干出这种蠢事。刑部的人抵达永州时,汪雪顺还在家里穿着花衣和婢女寻欢作乐,直到被拖至刑车上,他才如梦方醒,直接吓得浑身哆嗦,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押至京城一看,查都不必查,铁证如山,按律凌迟,当天直接下了死狱,只待大理寺最后核定。
    汪雪顺一案算是近期朝中最热的事,大小官员全都听说了,李稚也不例外。在得知汪雪顺的假父是汪之令时,他的心中咯噔了一下。赵慎离开京城前曾与他仔细交代过京中的形势,总侍中汪之令是皇帝最亲近的心腹,没有之一,而与此同时,此人也一直是广阳王府与皇宫勾连的暗桩,多年来正是他暗中通传消息,广阳王府才能够对皇帝的心意了如指掌,换而言之,汪之令是他们这一方需要拉拢的人。
    李稚将这件事向萧皓确定了下,萧皓点头道:“赵元当黄州刺史时就已经与汪之令暗中勾连,这条线花费了我们不少心血,此人对世子事尽恭敬,实则广阳王府这些年也暗中许了他不少好处。”
    “他为人如何?”
    “此人惯会逢迎,我听世子说过,他心思与手段卑鄙阴毒,不过却很得皇帝欢心。他二十岁入宫,以侍中的身份陪伴皇帝长大,皇帝生性多疑,身边人杀了一批又一批,却唯独对他数十年如一日地信任,当初世子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李稚没有再说话。
    次日,李稚在大理寺仔细翻看汪雪顺的案宗到深夜,他慢慢将东西合上了。他回到家时,在巷子口遇见了等候多时的两个人。对方的身形较普通人要更为高大,也要更加臃肿,穿着低调的棕色常服,一见到他立刻迎上来,腰背下意识微微躬着,“见过大人。”嗓音尖锐,一听便知道是太监。
    昏暗巷子的深处停着一小顶蓝色轿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揭开帘子走出来,他身上穿着褐色的二品锦衣,身形与那两个太监差不多,但面相要更和蔼可亲些,一见到李稚立刻笑起来,好似一尊玉制的弥勒佛。
    李稚的脸上并不见意外,打了声招呼,“许久不见,汪侍中。”赵慎还没有离京时,曾带着他参加各种皇族宴会,他与汪之令见过数面,彼此都留有印象。
    汪之令笑脸盈盈,“李大人,深夜多有叨扰,实在给您添麻烦了。皇帝不久前才歇下,我这好不容易才得了空出来一趟。”他招了下手,从太监手中接过礼物给李稚呈上,“来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今夏宫中的养生丹丸还剩下些,我拿了些过来,权当是份心意。”又见李稚的左手中拿着文书,右手则是缠着绷带,不由得道:“您这手上是?”
    “前阵子不小心受了点伤。”李稚自然知道他是为何事而来,“进来说吧。”
    汪之令看起来有意为李稚避嫌,“这恐怕不合适。”
    李稚却已经从袖中取出串钥匙打开了院门,“没事,进来吧。”
    夜已深了,屋子里光影斑驳,灯烛亮起来,李稚随手将茶壶放在小火炉上,太监见状立刻主动上来接手。李稚转身在堂前坐下,未等汪之令开口,他开门见山道:“侍中深夜前来,可是因为汪雪顺一案?”大理寺如今没有最高长官,他作为大理寺少卿既是名义上的二把手,也是实际上的掌权人。汪雪顺这案子如今正在他的手上等待审核,他早已经算准了汪之令必然要找他。
    汪之令叹道:“实不相瞒,我正是为我那个稀里糊涂的干儿子而来,那个不争气的畜生!背着我犯下滔天大罪,我真想将他打死了之!”李稚没接话,他话锋又徐徐一转,叹了口气回忆道:“那孩子啊,小时候瞧着聪明乖巧,五岁时一口气能背二十几首诗,谁见了都喜欢。他的父亲与我是同乡好友,很早便死了,留下他一个人,也没有人管教,吃了好多苦,我心疼他孤苦,收了他当儿子。这孩子啊,本性不坏的,就是有一点不好,天生耳根子软,别人教唆他做什么,他不分好坏,傻乎乎地便跟去了,手底下的人打着他的名义作威作福,罪名全都算在他的头上,他也不懂得辩解,只怪我在京中当差没顾得上他,不知他竟把自己害到了这步田地。”
    茶水倒映着微微跳动的烛光,李稚道:“侍中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了,只是这件事恐怕难办。”
    “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
    “铁证如山,刑部立案详刑,尚书省监审,大理寺只手恐无力回天。”李稚将沏好的茶水给汪之令递过去,汪之令立刻伸手接过,李稚低声劝道:“依我说,侍中也千万别再插手此事了,只恐引火烧身。”一个不成器的养子而已,对于汪之令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而言,他可以再收几十几百个养子为自己传宗接代,何必非要执着一个汪雪顺。
    汪之令看出来李稚是好意提醒,他也不再拐弯抹角,“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个儿子对我来说确实不一般,他的父亲与我是同乡伙伴,我没有入宫时,与他爹曾是莫逆之交,又是同宗同族,我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这才让他待在老家帮我看守祖坟,若是让我见死不救,我实在于心不忍。李大人,您看还有别的办法吗?”
    汪之令心中清楚,只要人头尚未落地,一切皆有运作转圜的余地,只看李稚愿不愿意出手帮这个忙。
    李稚见他如此坚持,不由得端着茶沉默了片刻。
    汪之令心中再清楚不过,李稚是赵慎安插在京城的心腹,也是赵慎在盛京的代言人。赵慎临走前在皇宫中为李稚上下打点,其中不少事情都是经过他的手,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分彼此,这个忙李稚必然会帮,也不得不帮。果然李稚叹了口气道:“那可是好好要盘算一番了。”
    汪之令立刻亮起眼睛道:“一切都好说。”
    深夜,送走了汪之令后,李稚在堂前多坐了一会儿,庭前草木郁郁苍苍,他的脸色显得有几分晦暗。
    第81章 寇园(二)
    汪之令出了门以后,没有回宫,而是乘坐小轿暗中来到了金诏狱。早早地有人候在偏僻小门处,见到轿子停落,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将汪之令迎进来。
    暗无天日的死狱中,蚊蝇乱飞,地上还摆着一盆发馊的饭食,穿着灰色囚衣的汪雪顺蜷缩着坐在角落里,张着口面如土色,嘴角还有些不知名的污渍,早已经没了往日的神气。脚步声响起来,有人在石门外站定,透过挖空的那盯着他看,汪雪顺看过去,呆滞了会儿,眼中冒出精光来,忽然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干爹!”他好似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喊着,手从狭小的栅栏缝隙伸出去要抓住对方,“干爹!救我!救我出去!”
    汪之令面无表情,扫视着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声音如低沉暮钟,“不如喊得更大声些,教全盛京的人都来听听?”
    汪雪顺浑身都在抖,眼泪哗啦地止不住,忙瘪了嘴,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抖声道:“干爹你怎么才来啊?我、我,我要死了!救救我!”
    “没出息的东西。”
    汪雪顺抽噎得更加厉害了,“干爹,您疼儿子!您疼疼儿子!”十根手指极力要从缝隙中挤出去,蹭抓对方的衣服。
    “你折腾出这么多事,叫我怎么疼你?”
    汪雪顺少见对方如此冷酷无情,他以为对方真的不管自己了,吓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脱口喊道:“爹!”他话一刚出口,就看见汪之令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刀,他忙不敢再叫,只哭道:“干爹,救救我!我也是为您办事啊!”
    汪之令听他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反而笑道:“帮我办事?”
    汪雪顺没听出来对方话中的警告与讽刺之意,“是您当年先提了一嘴,我才动了这心思,我养的那些孩子不是都送入京里去孝敬您了吗?您也知道的啊!我哪有真的杀了这么多人?他们都算在我头上了!这怎么能够都算在我头上?”他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汪雪顺是真的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冤枉,京中豢养交易幼童的风气盛行多年,寇园中搜罗来的小孩,除了他们自己养着外,大部分是当做礼物送入了京城,供给了汪之令等人用以享受与交际。这事当年还是汪之令牵的头,后来汪之令登上高位,自然有大把人帮他干这种活,便把自己洗了出来。说一千道一万,他的确是帮汪之令干活啊。
    汪之令笑起来如弥勒佛,不笑时却有种鬼神的森冷感。汪雪顺哭得起劲,一抬头看见对方的眼神,忽的没了声,不敢再哭。
    “这话你在公堂上也说了?”
    汪雪顺连忙摇头,“儿子不敢!”
    “谅你也不敢,否则我第一个割了你的舌头喂狗!当初教你收敛些,你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如今落得这下场,神仙也难救得你。”
    汪雪顺拼命抓着栅栏,思及过往,忍不住拿头用力撞上去,“干爹,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汪之令见他已经吓得神魂颠倒,状似疯癫,知道敲打得差不多了,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用眼神太监将带来的吃食与干净衣物从栅栏中给他递进去。汪雪顺浑身轻轻抽搐着,一双眼可怜地看着他。
    “上下我已经打点过了,”汪之令话还没说完,那张脸便急忙隔着栅栏凑过来,他继续道:“安分些!牢牢闭上嘴!时辰到了,会有人救你出来。”
    汪雪顺等到这一句话,整张脸哗的亮了起来,“多谢干爹!多谢干爹!”他连忙抱紧了那些送进来的东西,忽然哭得更加凄惨厉害了,“我一直等,也等不您来,我还以为干爹不要儿子了!”
    汪之令看他那鼻涕横流的模样,“我是故意迟来的,让你吃点苦头,免得你回回不长记性。”声音却转得和缓了些。
    “干爹!”汪雪顺的手指拼命动着,汪之令终于抬手覆上了去,刚一碰到就被汪雪顺隔着栅栏紧紧攥住了。汪之令知道他娇生惯养多年,此次在牢狱中恐怕吃了不少苦头,既觉得他活该,到底又有几分心疼,转头示意太监去重新打点一番,给他置办些东西,“我怎么有你这么愚蠢的儿子?”
    汪雪顺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心中又高兴又后怕,只一遍遍地道:“干爹疼儿子,干爹疼儿子。”
    汪之令看得无语,隔着栅栏给他收拾了下发油的头发。
    从金诏狱出来后,汪之令坐上轿子回宫,他慢慢地摸着自己不见一丝皱纹的手,心中盘算着这件事。他前去拜访李稚时,能够看出来那位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实则并不愿意蹚这趟浑水,虽说最后仍是答应了,但言语间小心谨慎,有意避免自己牵涉其中。
    他心中对这人明哲保身的微妙态度略有不满,李稚虽然没有流露出高高在上之意,但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划清界限之意,他平生最厌恶读书人身上那股没来由的清高,哪怕他们自己的底子也不干净,然而面对太监时却总又自觉得高人一等了,其实同在一艘船上,他们又有何区别呢?
    这人啊,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若非要划一划,其实都是一样贱的,汪之令一边慢慢擦着手,一边在心中想。
    另一头,天色还没有大亮,李稚坐在堂前,听着萧皓从金诏狱带回来的消息。一翻开汪雪顺的案宗,他就敏锐地嗅到这其中恐怕另有猫腻,这不单单是一件草芥人命的权贵杀人案,仅凭一个狐假虎威的汪雪顺,无法完成长达十数年、脉络如此复杂的权力输送。大理寺收到消息要早于刑部,他借着这便利提前安排萧皓去了金诏狱,果然不久后汪之令的人就来到金诏狱打点,并揭开了另一副内幕。
    李稚听萧皓复述完狱中两人的对话,一脸的平静,早在翻完狱案后,他的心中便已经有所猜测,如今不过是验证了一遍而已。
    萧皓见李稚迟迟没有说话,对他的心思已经猜到了几分。他能够理解李稚此刻的复杂心情,因为这近二十余年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做同样的抉择,很多时候并不是人改变局势,而是局势在人的背后推波助澜,身在鬼蜮想要杀出重围,优柔寡断与慈悲心肠是必须第一件舍弃的东西,这便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但李稚与他们到底不大一样,他对李稚道:“汪之令这条线至关重要,不能轻易放弃,你若是良心上过不去,我可以帮你做这件事。”
    李稚闻声看过去,尽管萧皓已经跟了他一阵子,但他还是不太习惯对方要么一言不发、要么一针见血的说话风格,直截了当地撕破一切,不留任何面子,让人连接话都很为难。李稚没有立刻说什么,正好天也亮了,他站起身,对萧皓道:“一起去街上走走吧。”
    李稚与萧皓来到了清凉台大街上,他停下脚步,前方大门口外立着两只漆黑石狮子的府衙是刑部,远远望去阶下围了一大圈身影,正中央的是一身麻缟跪在地上的姚复。在男人的面前摆着一份《十恶不赦书》,乃是他亲自所书,上面陈列汪雪顺十大罪状,字句滴血。汪雪顺一案被刑部受理后,姚复就一直跪在刑部大门口,等着害他家破人亡的罪人被凌迟处死,以告祭他妻女在天之灵,而许多曾经饱受汪雪顺之害、求诉无门的百姓闻讯也从永州赶来,陪着他一共跪在这儿请愿,这才有今日缟素满长街的一幕。
    他们都在等着,真相大白,沉冤昭雪。
    李稚立在原地看了很久,没有发出声音。
    三日后,送至大理寺按核的汪雪顺案宗被打了回来,批示是证据不足,按请重审。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一片哗然。第一个暴跳如雷的是刑部老尚书戴晋,“他敢?!”说着一掌拍在了案上,那封盖着大理寺少卿印鉴的文书被震得摔落在地,底下站着的送信小吏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按照旧例,若是大理寺把案子打回重审,而刑部坚持原判,接下来就要进入三堂会审的流程。又根据梁朝新律,三堂会审最终往往会以大理寺的结论为准。所以说汪之令一开始找上李稚是必然,想要在刑部的重重围剿下撬动这桩铁案,朝中除了李稚没有人能够办到,幸运的是,李稚是他这一方的人。
    自从赵慎离京,李稚背后的势力被削了大半,尽管他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在政坛扎根,但行事到底不如赵慎在时那般无所顾忌。士族瞧他这么个明晃晃的广阳王府心腹本就万般不顺眼,又加之这案子犯了众怒,火上浇油立刻炸开了。当天尚书省的奏折堆积成山,无一不是痛骂李稚以权谋私、勾结阉人,这些雪花似的折子又迅速被往上传送,那排山倒海不可抵挡的架势,看得同样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汪之令也不免对李稚产生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情。
    大理寺放出确切消息的那一日,刑部尚书戴晋提着自己的剑上门找到李稚,当着他的面刷一声抽出了剑,一把抬起指着他的脸,“三堂会审,你要敢徇私枉法,我一剑杀了你!”戴晋看不惯蝇营狗苟的李稚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当初向谢府联名上书将李稚革职的折子,他的署名列在第一位,这位老尚书言出必行,剑指着李稚就没放下。
    萧皓上前来。老人手腕一送,将那柄青寒铁剑一把扔在了李稚的面前,剑身坠地发出一声经久不绝的金属振鸣声,好似是一记落地有声的警告,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李稚看了看砖地上那柄震个不停的长剑,又看向对方决绝离去的背影,最终他转身往回走,当日没再出门。
    因为李稚这忽然的横插一手,汪雪顺一案的重审再次在朝中掀起了热议。尽管大理寺再三声称会按律严审此案,可但凡长了双眼睛的人,谁看不出来李稚与汪之令早已勾结在一起,这两人眉来眼去暧昧不清,势必要在这案子中做手脚。以戴晋为首的士族对此自然不肯答应,双方针锋相对,闹得不可开交。
    外面已经沸反盈天,百姓之家争执不休,作为盛京士族之首的谢家却完全像是另一方世外天地,府中每日清静得滴水可闻。
    汪雪顺一案爆发前夕,谢珩刚好称病闭门不出,至今已有两月不接待外客。汪雪顺一案愈闹愈烈,谢家不可能没有耳闻,但由始至终也没有出面过问一句,除了谢珩正好称病的原因外,其实也有谢府的传统在其中,一般涉及宫廷的事,为了以示对皇族与皇帝的尊重,作为门阀首府的谢家往往不会轻易发声,具体事宜全都交由三省、诏狱、大理寺按律处理,上一次的例外,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朱雀台案。
    而谢府此番的安静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无波,不显山不露水地隐着,没有任何声息,像是一整卷水墨画中的留白,别说是李稚,便是连士族内部都打探不出其真实态度,只知道谢珩这阵子确实没有接见过任何人。
    鉴于此,这桩案子的落脚点又回到了李稚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剧情点中,谢珩的戏份确实少啊,他现在就暗中静静地看着李稚作死。
    谢珩:我就想看看他还能有什么惊喜给我的。(平静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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