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差事当得怎么样?”
“很不错。他在谢府已经当了一阵子差了,琼林苑的学士一提到他就赞不绝口。”徐立春像是和谢珩分享奇闻异事一般道:“说来也怪,他瞧着不是会来事的人,但人缘真的不错,和他共事过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性子,一提到他都是众口一词的好评。”
这听上去只是李稚性格不错,大家都喜欢,但事情没这么简单,想讨一个人的喜欢容易,让所有人都喜欢却是天方夜谭,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有派系的地方就有明争暗斗,能够将人际关系打理得如此好,说明那孩子看着呆头呆脑,实则心里根本不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难,难得是洞悉人心。
谢珩听出徐立春的弦外之音,“才十七岁,再聪明也还是个半大孩子。”
“倒也是,这事需要阅历,他年纪这么小,怎么做到的?”
“应该是背后有人指点。”
徐立春觉得有道理,点了下头,“不过话也说回来,有高人指点,也先要自己能够领会,点不通的榆木脑袋太多,气死的高人也不少。十七岁其实也不算小了,看着稍微稚嫩了点,再耐心栽培几年,将来总有地方用得上。”
“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谢珩问了一句。
“年纪小了点,心性还不稳,若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徐立春想了想,“如果是作为一个写文章的幕僚,我觉得他正合适,但若大公子是打算让他接贺陵的班,我觉得那孩子身上还是缺了点东西。”
谢珩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圆滑取巧是种本事,但本事有时并不是最重要的。贺陵之所以让人拜服,不是因为他和所有人关系搞得好,也不是他写文章厉害,而是他仅凭一己之力撑起东南读书人垮掉的脊梁,想要在人心中树碑立传,远不是投机取巧能够做到的。”他想了下,“那孩子,格局不够,而且有点怕事。”
“你听说了他与广阳王世子的事情?”
“听裴鹤说了。”
“害怕确实是很害怕,但不是怯懦。”
“大公子是觉得?”
“那孩子和贺陵不一样,贺陵心中没有畏惧,所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而他是心中恐惧万分,却依旧能做出与贺陵同样选择的人。害怕不一定是懦弱。”谢珩停了下,莫名想到那孩子前两天偷偷摸摸来看他,躲在其他人后面张望半天,却不敢上前说一句话的样子,“胆子确实也不大。”
另一头。
不知道自己正在背后被人议论的李稚打算请杨琼吃饭,这些日子多亏杨琼的指点与参谋,他才能成功地“攀”上谢府这根高枝,并且迅速地站稳脚跟。
杨琼一看李稚要飞黄腾达了,从李稚进入谢家当差第一天,他就嚷嚷着要让李稚请客吃饭,李稚好不容易撑到发俸金的这天,他对杨琼说,吃!现在就吃!地方你挑!吃什么都行!
杨琼立刻说:“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两人于是来到淮河边,找了条靠岸的画舫吃饭,船头飘着一挂彩色的鱼旗,老乐师坐在岸上弹箜篌,大雪中弦声如扬,这种水上酒楼是盛京的特色之一,除了贵没别的缺点。
李稚没想到大晚上盛京城中还有这么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前面不远处那片临河的街道,灯花夜放像满天流星一样,把他都给看花了眼。他问杨琼那是哪里,杨琼意味深长地道:“那是销金窟,咱们这种人进不去的地方。”
他们凑了个好时候,今夜淮河两岸的销金窟格外热闹,听说是有位贵人包了场子宴饮作乐,金色的绫罗花团不时从窗户中丢出来,河上飘满薄如蝉翼的金纱,有些随波飘到下游,李稚看见岸边有许多人正在打捞这些金纱,这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能够拿去换钱。
李稚道:“好有钱啊。”
他这一句朴实的感慨把正吃着饭的杨琼给逗笑了,“你好歹是个读书人,看到这种场景,就只会说好有钱啊?”
李稚望着那河上的灿烂浮金,“千金一掷,好看确实也好看。”
一辆马车从街道上疾驰而过,车轱辘撞到地上的横木,出了点事故,马车很快停下来,一个老人下了车,杨琼听见那动静往外看了眼。
“咦,怎么是他?”
“谁啊?”
马车看起来坏了,老人等不及让侍从去找新的马车,而是选择徒步前行,他神色匆匆,像是要去赴重要的宴会,生怕迟到的样子,但脸上却不见高兴,他身后的仆从撑着伞追上去。一行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没什么,吏部的一个大臣。”杨琼收回视线。
一个小插曲而已,看上去也无关紧要。
酒足饭饱后,杨琼靠在软垫上慵懒非常,李稚起身外面结账。砰一声,黑夜中忽然放起烟花,李稚下意识回头看去,眼中倒映出漫天流光。他出身京州小地方,从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盛大的夜景,一时有些愣住。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烟花。
肩膀忽然被拍了下,李稚回头看去。
“没见过?”杨琼也抬头望向那片烟花,“看看去?”
“我们不是进不去吗?”
“销金窟是进不去,没说大街不让进去。”
李稚跟着杨琼来到那条著名的梁淮街看烟花。
杨琼半阖着眼,避免头顶那太过刺目的光芒灼伤眼睛,砰一声又接连地砰一声,天空中到处都是流射的火焰,银蛇腾空将天幕照的雪亮,这种烟花一刻钟就要烧掉内廷府库一小座金山,真正的春宵一刻千金,又怎么会不好看?
还要烧得更热烈些,要更明亮些,会更好看,或许是盯得久了的缘故,杨琼恍惚间看见流火坠向千年的古都,大雪纷飞鼓瑟歌吹,所有男男女女就在这盛世的焰火中融化为一堆火星,何谓人间极乐,繁华一梦。
杨琼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喝了点酒,思绪有点飘,他扭头看向李稚,却忽然发现李稚满脸震惊,“你怎么了?”
李稚完全没有顾得上抬头看烟花,他一进这条著名的梁淮巷,立刻被眼前的风情给震住了。用他爹的话来说,这哪里像是正经人会来的地方,这是什么销金窟?这不就是……花柳巷吗?而且为什么都是男的啊?
街边阁楼红窗半开,一眼扫过去那些披着广袖宽服、脸上敷着脂粉、头顶簪花的人,一大半都是男人啊!他在京州从没见过这副景象,当他结结巴巴地说出“那些是男的?”时,杨琼先是不解,忽然笑了一声,“是男的啊!”
“他们怎么打扮成这样?”
“揽客啊。梁淮街本就是烟花之地,男女皆能逛,如果你说的是男风,那更别见怪了,盛京流行男风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京中世家大族哪家没养过娈童男宠,至于敷粉簪花也一直被视为名士风流,从前梁朝的官员上朝有著名的“三礼”,冠侧簪鲜花、腰间系香囊、口中含香片,这还是那些清贵士族吹捧出来的风尚。”杨琼出身弘农杨氏,虽然是落没的旁支,但对这些士族旧事却了解颇多。
“但我看京中士族也没有这样的啊。”真的要人人都戴朵花出门,他第一天就该大开眼界了。
“是如今不时兴这些了,大家又开始批评起这是靡靡之风,也就只能在这些地方还能窥见一点往日的风流了。”
李稚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怪,杨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他去吧,他自己继续抬头看烟花。话说这都大半天了,烟花怎么还没放完,不会真打算放上一夜吧?连他也不禁好奇起来,这是谁家公子手笔这么阔绰,忽然,杨琼想到一件事,“等等,不对啊。”
“什么不对?”
“谢府那丧事过去还没半年,皇帝下令禁声乐,谁胆子这么大,又是寻欢作乐,又是大晚上放烟花?”他刚一说完,忽然浑身一僵。
李稚看着他骤变的脸色,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划过去一个念头,两人同时从对方的表情看出来对方正在想什么,还都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阁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沙哑的叫喊。
“饶命!”那个拖长了的“命”字像是被一只手干脆抹杀。
咚一声,一个人直直地坠落在离两人仅仅几步之遥的大街上,脑浆与鲜血缓缓渗入身下的雪地,当场毙命,正是刚刚杨琼看见的那个老人——吏部侍郎汪循。
周围鸦雀无声,画面一瞬间变得晦暗起来,只听得见背景中烟花砰然盛放的声音,李稚猛地抬头看去,歌姬坊半开的窗前,一个身影逆光而立,朱红的衣裳在背射而出的烛光中灿照着红色,像是冲出来的火,男人随意地负手往楼下扫了眼,视线忽然停住,他盯着右下方不远处的李稚看,那一刻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稚浑身如坠冰窟。
从那座歌姬坊中陆续冲出来许多人,其中不乏有杨琼脸熟的六部大人物,一看清那具尸体的惨状,大家全都浑身战栗、脸色煞白,有人更是直接瘫倒在地上,仿佛也跟着断了气。
第20章
长街上,门户由近及远迅速关闭,金吾卫的身影出现在黑夜中,鹰犬从阁楼中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街道被马蹄践踏声封锁,显然,今晚在场的人一个都走不了。
以赵慎为中心,死寂迅速荡开,年轻的藩王世子一只手搭在窗沿上,身体往前倾,忽然肩膀一耸,浑身放松下来,他从上往下俯视着这片街区,像是一头慵懒优雅的猛兽从高处打量着他的猎场。
在场的官员面如土色,检阅般的扫视像阴影沉重地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赵慎问道:“你们看见了什么吗?”
那群官员给出了反应,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屈膝跪了下去,“我们,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趴在阁楼窗架上看戏的鹰犬们开始山呼世子殿下,狂潮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时好似群魔乱舞,大臣们全都低着头不说话,无论他们此刻心中是怎么想的,在同僚还在流血的尸体前,他们选择了屈从。
但也有很难跪下去的,户部给事中杨玠在目睹这血腥的一幕后,深深地被这帮人的猖獗所震惊,他冲下楼朝着那具雪地里的尸体扑了过去,在翻过来看清那张满是血污脸时,身形剧烈一晃,“你!”他猛地抬头看去,声音又瞬间消失在了喉咙中。
赵慎的一双眼像是飘着磷火,在黑暗的夜中森森地映出光来,杨玠从没见过哪个人能恐怖成这样子,那简直不像是个人,他身上的愤怒气息像是被瞬间掐灭了一样。
忽然间又有几个人从那歌姬坊中快步走出来,李稚认出了他们,他们都是李稚曾在谢府中见到过的官员,其中有两个还是国子学的学士。在鹰犬的狂欢声中,他们看见了那具尸体,脸色顿时惨白,但挺直着腰板硬是没跪下,零星几道站着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孤立无援。
赵慎望向了他们,双方一上一下对峙着,有人终于忍受不了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气氛,朝着楼上吼道:“你竟然杀了他!”
话音还未落,一支不知道从谁手中射出的弓箭射穿了他的胸膛,声音戛然而止,“荀中令!”在鹰犬忽然爆发的奚笑声中,众人慌忙一拥而上去查看他的伤势。
赵慎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把两只手都慢慢搭在了窗沿上,视线越过人群,重新落在了浑身僵直的李稚的身上,开始聚焦。
路人怕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早就全都伏地跪下了,杨琼刚刚已经拽过李稚,然而他这时一扭头才发现李稚竟然还站着,他立刻又伸手去拽了一把,李稚的身形被他拽得晃了下,却依旧没有跪下,但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往前走了几步,与杨琼划开了界限。
他的这个动作让很多人注意到了他。
原本不肯跪下的官员都去查看那位中箭倒地的年轻学士,就他一个人还站着,自然最点眼。
赵慎问道:“你看见了什么吗?”
众人闻声全都看向李稚,许多人立刻认出了他是谁,人群中低低响起了几句“贺公的学生”、“琼林苑典簿”、“谢府的门客”。
李稚迎着头顶那道注视,从最开始眼神交汇的刹那,他就知道赵慎盯上了他。
赵慎抬了下手,狂浪般的欢呼声立刻停了下来,他再次问李稚,“你看见了吗?”
中箭倒地的年轻学士还在惨烈地喘息,暗红的鲜血流了一地,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李稚沉默了太久不会再说话时,他开口了。
“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你杀了他。”
那声音并不算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少年孤零零地站着,他抬起手,指向了二楼的年轻男人。
赵慎的眼中似乎有游光惊鸿一掠而过,良久,被指着的他忽然笑了声。
“把他弄进来!”
一大群披坚执锐的金吾卫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瞬间包围了李稚,李稚放下了手,颤抖着攥紧了,胳膊被人扯住,他忽然自己大步朝歌姬坊中走了进去,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门中,那一刻所有人都没想到他还能够活着出来。
李稚走进了屋,那名叫萧皓的侍卫正搂着个女人打量着他,眼中似乎有点佩服,拍了下楼梯的扶手,“请吧。”
李稚上了二楼,金漆雕花大门洞开着,他一眼就看见了金纱笼后的赵慎,几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白脸歌舞伎围坐在他脚边低头伺候,一动不动宛如偶俑,房间中刚刚还在举办宴会,满地杯盘狼藉,一角有张倾倒的桌案,裂口处还沾着血,不知道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但能想见绝不会是好事。
李稚在门口站着不动,呼吸变得粗重,忽然被人从背后一把用力地推了进去,右侧的窗户洞开着,风雪大口大口灌进来,他身上的冷汗冒出来又被迅速吹干。
他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在原地不动,不行礼,也不说话。
对方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刚说看见我杀了人?”
李稚依旧没出声,他紧紧攥着袖中自己的手,似乎想要从中获得一点支持,以及压住浑身的颤抖。
对方倒是非常和颜悦色,缠着绷带的右手按着膝盖,欠身看向他,“别紧张,我再问你一遍,我有没有杀人?”
“你杀了人。”李稚忽然抬头看向他,“所有人都看见了,就是你杀了他。”
过了有好一会儿,金色的纱笼后才慢慢地响起了鼓掌声,对方一下又一下轻拍着手掌,“不愧是贺陵的学生,谢府的座上宾,没有辱没你老师的声名,一身正气威武不屈啊,佩服。”
李稚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心中一阵恶寒。
对方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别多想,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你想怎么样?”李稚的语气冰冷,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假意恭顺的必要,对方也不会吃这一套。
对方扫了眼脚边跪着的歌姬,歌姬顺从地起身去把金纱帐揭了起来,双方中间再没有了遮挡,李稚的心神蓦得震了下,赵慎抬起眼睛看他,本就勉力支撑的防线当场溃败,冷汗瞬间浸透衣服,李稚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恐惧,草原上的野马能仅凭着吼声让同类暴死,这个人的眼神却让那头黑骊驹心甘情愿地臣服,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赵慎的视线慢慢扫过他颤抖的手,“嘴这么硬,我还道你真的不怕死。”
天意风流 第16节
同类推荐:
膝盖之上(Over the knee)、
呕吐袋(骨科,1v1)、
扶她追妻、
性奴训练学园(H)、
被丈夫跟情敌一起囚禁操玩(强制 1v2)、
欲女绘卷(nph)、
被自家超色的狗强奸,好爽....[完][作者不详]、
【崩铁乙女】总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