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山以红叶出名,太和宫则以斋饭出名。
斋饭堂只分上下,不分男女。进香的少爷郎君自有包厢,厅内几张桌子里,除了关绮这样的女香客,还有许多不太在意男女大防的男道长。
这么一笔香油钱花出去,总是要先吃顿饭才好。至于纪悯真……原本约好了隔日就忘,她也没有为难人家的意思。
李正盈少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奇得很,伸长脖子打量来打量去,也不管别人看着如何。
「专心吃你的饭吧。」关绮插嘴,「以后常来就是了,反正有人抬轿,也不用你出力气。」
「好好好。」李正盈敷衍道。
她正要低头,却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似的,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花杏关切地问:「怎么啦?」
李正盈有些犹豫,对关绮试了个颜色,让她往身后看去,「那位看着眼熟,是你嫂嫂陈大人吗?」
她话中所指的人儿正好坐在关绮身后,几乎是背对着她们,看不太清楚。那位夫人不是独身一人,身边带着两位侍女,面前还坐着一个高挑的男人。
两位衣着都不太显眼,似乎只是平民打扮,可偏偏又跟着好几个用人。想也不用想,他们大概是哪一对野鸳鸯,故意跑到太和宫幽会来了。
「陈大人在外主持考试,并不在京城。」关绮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不自觉地望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关绮越看越觉得那人影有些眼熟,越发心虚了起来,「不可能的。」
这边忍着不去勘探,那边却先注意到了外人的目光。偷情的男女本来就草木皆兵,发现被人盯上了,来不及收拾便马上要走——
一下露出了真容,碰巧还真是关绮的好嫂子。
对上关绮好奇的眼神,陈慧群一改刚才的慌张,马上表现出了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坐回原位,又不打算起身了。
按年龄辈分都是她为长,关绮按照礼数,只能撇下两位好友,带着一杯茶去向嫂嫂问好。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小魁。」陈慧群为关绮拉开一把椅子,「那两位是……」
「李千将军的女儿李正盈,还有云南召族土司的女儿花杏。」
陈慧群马上松了口气。关绮想,陈大人可能把她们当做姑母的一对双胞胎了。既然姓关的只有关绮一个,那她只需要糊弄这一个人就好了。
「嫂嫂不是到南边去了吗?」关绮追问,「您要回京,倒是带着哥哥一起呀。家姐生产也见不到,我还以为您一刻也离不开他呢。」
听到这话,席上的男子心虚地咳嗽了几声。
关绮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位故意装成平民的小道长。
道长年纪该比关绮还大些,过了能掐出水的青春年华,又没来得及酿出时间的风味。相貌姑且称得上清秀,顶破天算一位小家碧玉。
「这位道长姓方,修行用的名号叫做寸明。」陈慧群介绍到,「这位是内人的幺妹。」
「寸明见过关小姐。」
关绮出于礼貌,也向他道了好。
「太和宫也算文庙,回京办事,路过来烧柱香罢了。刚好今天是寸明天君管大殿前后的香火,就和他多说了几句话。」陈慧群悄悄看了一眼关绮的神情,「孩子还小,你哥哥走不开,到时候再一起向凌素妹妹道喜。」
诶,到底是正派的世家小姐,连男女私会的谎都不会撒。既然是「刚好多说了几句话」,怎么一说自己是内人幺妹,方寸明便知道她姓关?
更别说脸上藏不住的做贼心虚,这种话哄哄小孩子可以,对着关绮说,最多也就是表了个态度: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希望关绮先别和家里人通报。
「嫂嫂有事在身,小魁也不好落下两位朋友。」关绮喝完茶,「改日再同嫂嫂介绍,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吧。」
/
太和宫有供女香客休息的客房,李正盈和花杏一间,关绮和散卓一间。散卓忙了一天,倒头就睡,关绮不想吵她,脑子里还在想嫂嫂的事情,便在房间里随便翻翻书打发时间。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关绮还想是不是陈慧群有贿赂要给,打开一看,站着的确实一位意外来客——方寸明一改刚才低调的装束,变身成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男道士。
「云真天君想请贵人喝杯茶。」
方寸明低着头,双手托着一件碧玉的通行令牌。
「这是什么?」关绮问。
「天君身份矜贵,住处也戒备森严。」方寸明回答,「烦请小姐往男冠处所的供香坊去一趟。」
道宫少供男性神明,收养男冠的观庙,通常会在道舍附近另设一间香坛。然而太和宫的供香坊显然不是为了供香。
装潢华丽的小楼里传来阵阵笑语欢声,散发暗香的小门一开,扑面而来的便是花果酒香。
供女香客观赏的偏殿挤满了衣着华丽的道士,端着瓜果香案进进出出,身后偶尔还跟着一位长相清秀的读书娘。若不是周围的男人还规矩地穿着道服,关绮差点以为自己到了哪间贵气的花楼呢。
和那些心里另有算盘的女娘不同,关绮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某一层,而是风光最好的顶层阁楼。
想见的人也不是私自滥用母亲权势的卿少,而是天下至尊的亲生骨血。
云真天君身上是绣着金线珍珠的衣衫,是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却依然显得太素。毕竟流着凤女的血脉,该有人往他皮肤上全部贴上一层金片,才能配得上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听闻关小姐是罗女史的得意门生,」云真天君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宝座上,「贫道偶得一副佳作,特意请关小姐前来指点一二。」
三四个侍儿在关绮面前拉开了一幅画卷:竹林孤鹤,浓淡远山,确实仿照了罗未的风格。用笔讲究,意趣十足,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实在眼熟。
关绮笑着夸了一通,连带着赞叹云真的好品味,最后总结道:「雪君这两年确实长进得快。」
「哈哈哈!」
云真天君浅浅打了个哈欠,「难怪了。雪君用这幅画换了个人情,说太和宫有个新来的小道士,要我给他找个舒服差事。」
啊……
又是雪君。
「贫道也不懂,为什么罗公子要为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子求情。」云真天君打开桌边的盒子,掏出一枚丸药放入嘴里,「他没明说,但是不难猜出来。」
关绮的心忽然往下沉了一下。
她故作镇定,「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哦?在执徐公主府中没有打过照面吗?」天君顿了顿,「亏我一直以为悯真是个规矩孩子……关小姐,你同他认识的时候,还在国子监读书吧?」
声音渐低,确实是威胁之意。
「我……」关绮脸上的假笑顿时僵硬,「不过与纪道长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云真却一改刚才严肃的表情,转而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大人不必多虑,贫道只是体谅手下的男冠罢了。与太和宫来往的女子都是一表人才,他们稍微不注意便会失了矜持。」
「天君管教得当,太和宫也没有一桩丑闻。」关绮无不讽刺地说,「若他真有淫邪之举,天君自然会依规处置。」
「关小姐这样铁面无私,」云真摇头,「难怪皇姐总是对您赞不绝口。」
从刚才听见纪悯真名字的起,关绮的心里便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冷汗都快冒出来了。等他话锋一转,谈起上章公主的事情,她更是坐立难安。
上章公主网罗年轻才俊,多会利用云真的特殊身份,他并未完全身处政事之外。
一谈起上章公主,屋里服侍的人便悄无声息地少了一半。从公主如何欣赏关绮谈起,逐渐过渡到关纨与关以桑身上,试探她们对于几位公主的看法。
「像你姐姐这样的才俊,」云真笑着说,「就算母皇一时没注意,也总能得到重光公主的赏识。」
关绮只能装傻,「姐姐曾是执徐公主的伴读,到现在还不得圣上青睐,是我们家没这个福气。」
「怎么会,」云真笑眯眯的,「重光——」
「笃笃。」
门响了。
方寸明出现在门边,「周举人在偏殿了。」
云真点头,示意他出去。随后从抽屉里摸出一瓶丸药,数着数量吞下去几颗。
「关小姐仔细想想我的话吧。」
关绮点头,目送云真离开。
云真以为自己喜欢纪悯真吗?可是他却并不把这位天君当回事儿。要是不在意也就算了,可若是向国子监告了她与纪悯真的私情,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纪悯真的态度也不好把握。
他心地确实善良,愿意为个陌生的伎子花光自己的钱,也愿意为帮助受伤的外女赌上自己的清白,可是他也可能怀恨在心,恨不得能将关绮千刀万剐。
如果纪悯真愿意偏袒她,什么都不说,这件事怎么查也不会落在关绮的头上。
如果他不愿意……那就很难说了。
她打开云真的药盒,取出一枚丸药。
好几味熟悉的名贵香料,全部都是床上助兴催情的好东西。
「啧。」
真是可怜,云真天君估计还不到三十岁,如果换做是年轻男子……
啊!
关绮灵光一闪。
她轻易地找到了方寸明的住处,将丸药塞到他的手里。
「若天君不想让我哥哥知道,」她盯着方寸明的眼睛,「就帮我一个小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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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插一句,女主一家的名字,其实决定于之前和朋友的一次聊天。聊的内容大概是性转或者女尊社会下,男女的分工会不会有变化,然后话题自然而然落到了纺织身上。
当时具体的结论记不太清楚了,但是论据还是比较印象深刻的。纺织从古代开始就是很专属于女性的活动,将这项技术发扬光大的女性不少留下了姓名,从古至今一直在帮助女性独立获得生计来源。因此,作者无论如何想要在这个世界观里,继续让纺织作为女性的活动。
不过,这篇故事毕竟写的不是底层劳动人民,硬是提到这点实在不好切入。女主一家被设定为江南纺织业大户出身,名字多和丝绸织物有关,算是折中的办法,向历史上无数投身于这项工作的女性致敬吧。
19云真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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