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西夏。谭父在确认了“这也不是什么自杀的新花样吧”之后同意了他。
在牢里,谭墨闲正和贺温玉说着话,外面的牛狱吏探了进来,“公子,谭大人催了。”
“噢,我知道了。”
谭墨闲对贺温玉说,“我得走了,最后还有一件事,等到提审的时候你一定得认个错,千万不能发火,知道了?”
“我又没错,有什么好认错的?”
“你不认错,说不定就会被转到诏狱。”
“去诏狱还清净些。”贺温玉道。
“去了诏狱我还怎么保你?”谭墨闲脸上的笑意突然不见了,“贺温玉,你知道京城离西夏有多远?”
“万里远。”
“那你又知道去西夏驻边的将士能活下来几成?”
“三成。”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我跑这么远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救你就好,好好活着啊,不然你怎么对得起我?”
贺温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原本想说的是“那你就别去西夏了”。
沉默半晌,他点点头,“对不起,我会好好的等你。”
谭墨闲望着贺温玉,一把搂入怀中,“温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默默念叨着他的名字,忽然感受到对方单薄的臂膀也将自己抱住,温暖的体温、淡淡的呼吸。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是玉。
温润如玉的也是玉。
谭墨闲骑着快马追到城外,终于赶上了大部队。
谭为渊虽为文臣,此时也同众将士一样,一身戎装骑着战马。
谭墨闲看见了谭为渊,忙赶过去去,喊道,“父亲。”
谭相黑着脸,不理自己儿子。
二人无语,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间前行。
过了好久,谭相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入仕也是为了他吧。”
谭墨闲一愣,最后只好点头,“嗯。”
军队所至,扬起滚滚沙尘,黄尘弥漫,把人们融成一个个灰色的剪影,太阳炙热,阳光在冷兵器间跳跃。
“老夫可不希望我谭家自此绝后。”
……
“父亲你再生一个呗。”
……
额,这天的第二件事讲完了,我们再来讲第三件事。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贺平安正在大相国寺周围徘徊,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抓了。他正在想关于另一个人的事――小哑巴。
已经过去七八天了,贺平安依旧没能找到小哑巴。他觉得,小哑巴可能是出事了。
又在大相国寺旁边询问了一番,还是没结果。鼓起勇气,决定找陆沉帮忙。
来到枢密院,发现已经聚集起很多人了。这些人都是想来询问发兵情况的。原本按照计划,明天讨伐漠北的大军就要出发了。可是现在西夏突然出兵,情况就又有了变数。
陆沉刚从宫中回来,他和李阖商讨决定,按原计划发兵。
情况已调查清楚,西夏犯边的原因是这年西北地区干旱,大片牧区沦为荒地,牛羊大量死亡。西夏人担心熬不过冬,就来昭国抢夺粮食。
李阖已经派了谭为渊去和西夏人和谈,但愿能稳住局势。
贺平安穿过众人,进了枢密院。因为他经常来找陆沉,当值的人都认识他了,进来的就很容易。
陆沉正在忙,他第二天就要走了,此刻在钦点人马辎重。看见贺平安来了,就让他先到里屋等着。
贺平安坐在里屋玩毛笔纸镇,玩了好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陆沉忙完公事过来,看见书桌上摊了一堆纸,画着小猫小狗,贺平安趴在中间睡。收拾完纸笔,敲一下贺平安的脑袋,“找我什么事?”
贺平安睡得迷迷糊糊的醒来,掏出一张纸,“你能不能帮我找找这个人?”
陆沉接过纸,画的人正是前一段时间已经被自己杀了的奸细。
“她是在军器监里做事的,大家都叫她小哑巴,已经不见好几天了。嗯,还有……”贺平安接着道,“她……其实是漠北人,被人贩子抓来的,很可怜的……但是人很好,你找到她了也不要难为她……”
贺平安怕陆沉万一调查出小哑巴是漠北人会生气的,干脆先承认了。
陆沉点点头,“我会派人找找的。”
这件事,陆沉决定一直骗着贺平安,骗他一辈子好了。
陆沉不希望贺平安恨自己,一丝一毫的恨意都不准有。
两个人在一起已非易事,马上还有一年的分离。他认识贺平安也才一年,一年的时间便足够人相爱,会不会,也足够人淡忘?
自己明天就要走了,此时如何能再平添一丝恨意?
于是陆沉答应了贺平安。
望着那人安心离去,便覆手把那画像叠好压在抽屉里,再未动过。
结果,就是陆沉存的这一点点私心,却害了贺平安。
回到府里,贺平安心想,也不知自己还见不见得到小哑巴,小哑巴会不会已经死了呢?自己当时连她的真实名字都没记清,说不定记清了名字就能查到更多线索了。
“该死该死”贺平安敲敲自己脑袋自语道。走到自己屋里,忽然想起了小哑巴送自己的那壶酒。
从床下把酒拿出来,搬到桌子上。解开封,一股醇香散开来。
平安嗅了嗅,沁人心脾。
笑了。
枢密院
众将士齐聚正堂。
陆沉正在最后一次分派行军路线作战任务。
“王爷!王爷!”
自己府上的暗卫正在门外推搡,被门口护卫用刀拦着。
暗卫平时是不会在人前出现的。
陆沉招手让暗卫进来,那人跌跌撞撞到他跟前。
“贺、贺公子快不行了!”
头脑忽然一个机灵,抚着剑柄的手轻轻一颤。也顾不得在场众人了,冲出门骑上马便往王府赶。
陆沉骑着黑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暗卫也跟了上来。
“他怎么了?”陆沉问。
“好像是中毒了,已经请了郎中。”
陆沉掏了自己的腰牌,“快去找御医,只要当值的全都叫过来!”
陆沉回到府里,直接奔进贺平安屋里。
首先看到的,是一滩血,从书桌一直蔓延到床上。被子上染了一大滩血色,贺平安正蜷缩在床中央。
头发散开了一床,他不停地挣扎、吼叫。郎中尝试着给他喂药也被打翻在地。
陆沉走向前去,按住贺平安,伸手,对郎中说,“药给我。”
郎中把仅剩的药递给陆沉,陆沉一手捏住贺平安的下巴,一手拿勺子,一点点的给贺平安喂进去。
刚喂完,贺平安就一巴掌打翻勺子,大声“啊”了一声,又叫了起来。
陆沉看着他,鼻孔、嘴巴、耳朵都在泊泊流血,目光早就涣散了,整个人像患了失心疯一样的疯狂挣扎。
“贺平安,你不认识我了?”陆沉抓住他问。
贺平安没回答他,依旧挣扎着。
陆沉松开贺平安,眼神黯淡,也许,让他挣扎着还要好受些。
“大夫,他中的是什么毒?”
“牵机药……”
“有救没?”
郎中沉默良久,说道,“估计……是熬不过今晚了。”
陆沉呆呆的望着贺平安,这会稍稍安静了一些,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仿佛想哭,又哭不出来。
陆沉坐下,抚着贺平安的背,默默地安慰他。
不一会,贺平安又挣扎起来,双手紧紧攥着染了血的被单,“哗”地一声,撕成碎片。
陆沉望着他,贺平安的脾气总是很好,安安生生的,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记得的,每次遇见都会对着你笑的。两个时辰之前,自己还见了他,好端端的一个人,弯起一双好看的凤眼儿冲自己笑。让他在书房等自己,就老老实实的趴在桌子上画了半个下午的画。让他回府,就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就是这么听话懂事的一个人,此刻却像疯子一样的在挣扎。清秀温和的面容一点点的变得扭曲。
早知道就应该一直让他呆在自己身边,那样的话,现在一定还是好端端的。
御医们终于赶来了。
一个个把脉,商量了一阵,纷纷摇头。
陆沉看着他们的样子,心便沉了下来。连御医都没办法,陆沉就不知道该找什么人了。
他按着自己腰间的剑,看着那些纷纷摇头的御医,他非常想冲上去,拿刀逼着这群人,对他们威胁,“他要是活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要是贺平安死了……
陆沉不敢想,他从来都没想过。
记得从前,他对贺平安说,你若死了,我也去死。
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贺平安真的会死。
这样一个总是冲着自己笑的、像狗儿一样跟着自己的、撵也撵不走的、下午还活蹦乱跳的人真的会死?
感觉像要窒息了一样,一直不可名状的情绪直冲陆沉的大脑,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快炸开了。紧紧按住冰凉的剑柄,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停地自问,张开手,紧紧握住拳,明明这么有力,却什么也抓不住。
怎么办?
怎么办?
一定一定一定不能死。
你若死了,我也去死。
也好。
当时,贺平安这样说道。
“我原先觉得你是个坏人,现在却觉得你是个好人。”
“我要这天下人人懂阵法、会机巧。”
“陆沉你真是个笨蛋。”
“陆沉你别怕,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我知道的。”
“我们成亲吧。”
……
“你……想放花灯吗?”
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着贺平安的时候,贺平安就是这么问他的。
那天下着小雨,贺平安打着一把白伞。
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弯起眼睛笑了。
日薄西山、绯霞漫天。
……
只听噗通一声。
御医们回头。
从来一袭黑衣,目空一切的晋王爷,颓然跪在地上。
怎么办?
陆沉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面容掩在墨色的衣襟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定、一定要救活他,一定……”
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声音也越来越颤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样懦弱,卑微。
……
抢救到半夜,贺平安的命还是保住了。
门外,老御医一脸凝重的对陆沉说道,“王爷,下官不得不如实相告。这……贺公子的五脏六腑都已浸毒至深,如今只是靠药强撑着……”
“能治好吗?”
老御医摇摇头,“一天三服药,过一天是一天……若是恶化了,说不定明日就不行了,心态平稳,好好休养的话,大概还能延长三个月……”
沉默半晌,陆沉问道,“也就是说,他最多能活三个月?”
老御医默默点头,又道,“其实……他如此活着也是煎熬,这牵机药最是恶毒,毒发时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他每隔七八个时辰就会发病一次,如此往复折磨三个月……”
生不如死。
陆沉进屋,陪在贺平安身边。
被子和衣衫都换了干净的,贺平安蜷在被子里睡着了,额头上布满了汗,浸湿了发丝,眉头紧蹙,垂着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在梦里也是痛苦的么?
陆沉用手一点点抚平他的眉。
暗卫过来,“王爷,戚将军说,诸将还都在枢密院等着……”
“让他们回去吧。”
“还有明天发兵……”
明天发兵,是呀,陆沉想,按照计划,自己明天就要率大军讨伐漠北了。
呵、
陆沉冷笑。
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命不好,上天待自己不公。
现在看来,上天待自己倒不是不公,而是可恶至极。
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年,原本死了也了无牵挂。
却忽的遇上了个人。
磨平了一身的戾气,学着去将心比心、学着去对人好、小心翼翼的经营着、维持着……只盼得平安度日罢了。
这人却要死了。
死的时机也是这么的残酷。
早一些,他便料理好后事从从容容陪他一起赴死。
晚一些,他已经率大军出发,只得回来徒伤悲。伤悲,也可真真切切、一心一意的伤悲。
可是这天,大军整装待发,整整三十万人都在等他。之前的所有战略也都是围绕着他定下的。这时候突然临阵脱逃,使得军心大乱,便可能造成百万人的生灵涂炭。
于是丢下贺平安,为大义奔赴战场?
“同生共死,白头偕老。”
这是他亲口许下的。
信誓旦旦,至今历历在目。
于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的。
原来,想要和一个人同生共死都会这样难。
负天下或负卿。
终归要做一个负心人。
陆沉承认自己自私、自己残酷、自己阴戾、冷漠、害人无数、藏有私心……
但最后,他这报应也不该全都应验在贺平安身上。
好端端的一个人,对谁都好,对谁都笑……什么也不懂,从未伤害过一人。
……
那杯盛着陆沉满满罪过的毒酒,却由他喝下了。
全部的罪责也都由他代过了。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陆沉……”
陆沉一怔,却见贺平安渐渐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紧紧攥着贺平安冰凉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我是不是快死了啊?”贺平安问。
陆沉沉默了很久,最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大夫怎么说的?”贺平安问道。
陆沉长呼了一口气,他望着贺平安,苦笑。
他决定好好的和贺平安说。
“你中的毒名叫牵机药。吃药的话……还有三个月。但是每天都会很痛苦,就像今天一样。”
陆沉接着道,“我原本要走了,你也知道。可是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该不该走。你肯定会对我说,不要管你了,不然怎么会天下太平?而我,于情于理也得反驳几句,说我舍不得你,说我要和你白头偕老……”
呵、这桥段,令陆沉自己都觉得作呕。
“嗯,你去吧。”贺平安道。
“哎……”陆沉苦笑。
“陆沉。”贺平安说道,“你心底里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死?”
陆沉一愣。
“陆沉你个混蛋。”贺平安道,“我自己都还没这么觉得呢……”
贺平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陆沉便去扶他。
贺平安忽然抱住了陆沉,整个身子都倒在了陆沉怀里。陆沉托住了他的腰,把他扶稳。
“没事,我只是想抱抱你。”他在他耳鬓间小声道。
“你明天就走吧,我会等你的。别瞧不起我,等到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是活着的,不是骗你,也不是安慰你,我肯定是活的好好的。”
陆沉看着贺平安,贺平安也看着陆沉。
陆沉忽然笑了,“说实话,刚认识的时候,我有好几回都想杀了你。”
“我就知道!”
“你那时候很烦人啊,总是坏人好事”
“瞎说,你比我烦人多了,你现在还很烦人。”贺平安道。
“那你还喜欢我?”
“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
“瞎说。”陆沉道,“天宁节的时候,是谁亲的谁?在州桥夜市又是谁说想跟我成亲来着?”
“好吧。”贺平安低下脑袋,“也有可能是我先喜欢你的。”
“那贺平安,你为何喜欢我?”陆沉半玩笑半当真的问道。
“嗯……”贺平安想了半天,“可能是因为你像曹操吧,拎一把大刀牵一匹黑马也怪好看的,我小时候听说书的听多了,就喜欢这样的人。”
“……就因为这个?”
……
两个人聊了一整夜。
清晨,天还未亮。
陆沉正在喂平安吃药喝粥,突然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
“进来。”陆沉道。
一个将军进屋,跪地,“王爷,众将士都到点将台了。”
陆沉道,“点将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必了。”
“那何时出发?”
陆沉看了一眼贺平安,“辰时。”
“还有……那陈关城防工事……”
陈关城防所用的机关全是贺平安设计的,至今还未全部到位。
陆沉道,“交给罗升负责。”
贺平安说,“陆沉,还是交给我吧,有些东西罗大人不知道的。”
“你都这样了。”
“那你总不至于让我天天就这样躺着什么也不干吧?那样没毛病也熬出毛病了。”
……
最终,陆沉留下几十名侍卫照看贺平安,又雇了名医、女仆。他吩咐了贺平安不许离开王府,早上可以在院子里散步,上午罗升可以来问贺平安有关城防公事。下午一律不见人,因为每天下午和晚上是贺平安最可能发病的时间,需要人照看。
就这样,陆沉走了。他对贺平安说,“我会早些回来的。”
贺平安说,“嗯,我等你。”
大夫说贺平安还能活三个月。
可是行军打仗怎么也得半年。
这一面说不定便是永别。
贺平安说自己一定会活下来。
陆沉愿意相信他。
可惜,陆沉同时是个理智的人。
贺平安若活着,那自然好。
若是死了,便回来陪他一起死吧。
忽然想起,自己原先还想当皇帝来着,还想统一天下千秋万代来着。
自嘲般的笑了。
第七十一章
早上,陆沉走了以后,贺平安试着从床上爬起来。他一点力气也没有,最后颓然躺在床上。
这时来了个人,谢东楼。
话说谢东楼昨天在花街柳巷快活了一天,晚上也藏在教坊里,躲过了禁军。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清早,谢东楼打算回府,却听到了贺平安中毒的消息。
避开禁军,来到王府,果然看见贺平安蔫蔫的躺在床上。
“平安。”
“……谢大人?”
谢东楼坐在床边坐下,给贺平安把脉。叹气,掏出来祖父给他的四颗药。
“我来,其实就是给你送这个的。”谢东楼道,“这四粒都是毒药,不到万不得已都时候不要服用。哪天,你觉得自己快死了,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就把这粒白色的吃了。活下来之后,再服用那三粒黑药,一天一粒,申时服用……”
谢东楼也不知道自己家的药到底有没有用,谢家的草药都是治跌打损伤的,谢老爷给谢东楼的药也是防刀剑伤的,主要用于供血强心肺……于是最后,谢东楼又嘱咐道,“平安,这药是毒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千万别吃。不然我就算害死你了……”
“哎。”平安朝他点点头,“谢谢你,谢大人。”
谢东楼走了,贺平安把药紧紧贴着衣襟藏好。
一定得活下来,他想。
下午,正坐在桂树下发愣,肚子突然有一种剧烈的疼痛感。整个人蜷成一团从椅子上摔下来,便控制不了自己了。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头脑却还是清醒的。他攥着谢东楼给他的药,心里却想着,现在自己还是能撑下去的,必须要撑下去。
今天才是第一天便撑不下去了,以后怎么办?疼痛扩散到手脚,头脑变得混乱,莫名其妙的回忆起了许多事,有的是小的时候的,有的是长大后的,有些是好事,有些是不好的。
恍惚中突然想起了小哑巴。小小的个子,微微发黄的细发绾在两边,歪着个小脑袋看着自己,梨涡浅笑……
毒是小哑巴下的、小哑巴是漠北的奸细、陆沉杀了她……
昨天晚上问了陆沉,已经知道了这些。
平安不恨小哑巴,但是说他不生气不伤心是假的。
因为原本,每一个人都应该过得更好一些的。
……
往后几天,贺平安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有一次,上午罗升正在问城防的时候他就突然发病了。大夫忙给他喂药。喝一点吐一点,熬了五罐药,打翻了满地,才使他勉强喝到需要喝的药量。
罗升掩鼻而去,心想都快死了还这么折腾人。
原来见了这小子还要陪张笑脸,现在,反正他也活不到晋王回来,和死了便没有区别。要不是碍于两旁侍卫,罗大人早就翻脸了。
然后,让我们把视线转向正在向漠北行军的陆沉。
尽管把行程缩短了一半,陆沉还是率大军走了一个多月。期间重新调整战略,他打算长驱直入直接攻打漠北国国都上京。
到了漠北境内,陆沉分兵两路。大军驻扎卞城牵制前线敌人,自己亲带神机营潜入漠北腹地。日夜兼程,期间剿灭了几个漠北驻地骑兵团。为了保证消息不被扩散,又加快行军速度,仅仅七天,顺利埋伏至上京城的天然屏障,六合山。
接着便是等待时机。
陆沉的心每天都是悬着的,他孤军深入犯了兵法上的大忌,但是这是快速结束战斗的唯一方法。
望着自己身边的神机营,每个人都装备了各式各样奇怪的武器。或者百子连珠万箭齐发、或者伸缩自如集千钧之力……这些都是贺平安做的,陆沉相信贺平安。所以他敢深入漠北国近千里。
待到昭军挟制住粮道的消息传到上京,漠北成宣帝便率兵从国都出发,抵抗昭国大军。
陆沉望着浩浩荡荡的敌军出了卞阳关,便率军杀入上京城。
上京繁华,没有广阔无际的平原,街道曲折阡陌纵横。漠北人擅长的骑兵没了用武之地。陆沉一开始就占了上风,之后便势如破竹。
但是占领上京仅是第一步,漠北实行两京制,上京和西京各有一套完整的官员体系,待到陆沉引后续大军至上京,驻扎西京的成宣帝也拥兵二十余万了。
战斗,这才算是刚刚打响。
此后,便是饿殍遍野、伏尸百万、山河日暮、百战黄沙……冷兵器与活生生的血肉、与人们意志之间的撞击……和这世间任何的战争都一样。
刀是凶器,扬起生的辉,落下死的血。(注一)
打仗也仅仅是如此而已,此刻不想多缀笔墨,于是我会讲的快一些。
战斗一开始陆沉便主动出击,带上攻城器械至西京城下,成宣帝不敌,率兵北上。陆沉追击。
漠北国土辽阔,部落众多,由于陆沉急于破敌,追击千里,不知不觉中,整个战线也被拉开了近千里。
战线拉长,信息传递的速度自然滞后。
陆沉的神机营已经追击到漠北最北部国界线的时候,中军还在西京与漠北各部缠斗。期间消息断隔。
率领中军的巴扎已经七天没有得到陆沉的消息了,于是决定留部下镇守,自己帅精锐骑兵北上支援。
但其实,陆沉根本不需要他的支持,成宣帝已经被昭军逼到青阳海峡了。反而中军看似实力雄厚实际外强中干,巴扎走了便成将倾之势。
毕竟是在漠北人的地盘,漠北人比昭军抢先一步打通了情报网。得知了西京昭军空虚的消息,各部纷纷来援。
追到青阳的巴扎劝陆沉回西京救中军大营,陆沉咬牙道,“你弃中军来寻我已是输了一步,此刻再回中军,便彻底中了他们的围魏救赵之计。如今只能丢下中军,擒贼先擒王,捉了成宣帝再说。”
……
中军大乱的时候,又是祸不单行。也不知漠北成宣帝受了何人指点,命垂一线之间突发奇计,派两千骑兵冲破陆沉的防线奔赴西京。
陆沉防线严密,两千骑兵仅突围出去百余人。
但是,这点人已经够了。
漠北皇帝交给这群精锐骑兵的任务只有一个――去西京,传播陆沉战死的消息。
中军本来已呈败势,并且主将已经半个多月都没消息了。这时突然得知主将战死,自是溃不成军。
漠北各部击败昭国中军之后,又北上救援成宣帝。
连锁反应,陆沉战死的消息被传到昭国境内。
一开始众说纷纭,后来便传的有鼻子有眼,连陆沉深陷漠北军中走投无路拔剑自刎之类的细节都有了。还有人相传,他的遗言是“不破漠北死不瞑目”,最后乌骓马拖着他的尸体冲出敌阵向南方长鸣……谣言一直传到了京城,最后便成了言之凿凿。
紫宸殿
李阖已经来来回回踱步了几十趟,还是下不出个定论来。早朝的时候两派大臣已经快打起来了,一派建议和谈,一派建议继续出击。其实他们争论的本质问题便是,晋王到底死没死。
若是平民百姓,还可以信口开河胡乱推测。但李阖是皇帝,死了还是没死,他必须有个定论。即使他根本不知道,也必须有个定论。不然下一步的行军计划就无法实施。
直到前方战报传来,李阖才有了定论。
说是前方战报,也仅仅是漠北与昭国交界处的战报。战报不敢妄自揣测,仅是说晋王随前锋营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消息,从青阳漠北军中传来已经战死的消息,未见尸首尚不能确定。但是,中军已在西京全军覆没,折损人马十五万以上。
“十五万!”李阖自语,然后立刻召集禁军。
……
仅仅一天,皇帝将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于是,晋王战死的消息也算坐实了。
李阖才不管陆沉死没死,他折了十五万人马不死也是该死。李阖打仗早就上了瘾了,做这些年的皇帝快把他给闷坏了。其实在潜意识里李阖就是希望陆沉战死的,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上前线指挥作战了。而且,陆沉战死,他身为皇帝亲身涉险力挽狂澜,之后统一了北方再去收复西夏……想着想着,笑意不禁浮现在了脸上。
军器监
罗升重重地把摆在案上的弩机摔在地上,他朝众人吼道,“还在这儿干什么?滚!都给我滚!”
自从晋王走了,贺平安也快死了。罗升罗大人就成了军器监真正的主人。平时的那张笑脸不见了,总是哈着的腰也挺得直直的。
前几天传来晋王战死的消息时他就一夜没睡好,罗升是不希望晋王死的,一点也不希望。因为晋王是他为自己下半辈子选定的靠山,因为他已经战战兢兢的在晋王手下干了一年。原本以为晋王以后必登帝位,自己跟着他干也定是前途无量。
有多少巴结其他大人的机会他都给错过了……为了把军器监的事干好反而得罪了不少人。
这时候却说晋王死了,这罗大人怎能不怨怎能不气?于是他选择了不去信,怎能因为没有依据的谣传就乱了阵脚?
可是这天,从宫里传出了晋王损兵十五万战死,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
罗大人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印证了他的心情。枢密院不再给军器监批钱了,罗升亲自上门去要,结果连门口小小的侍卫都能把他给拦下。原来,每天会有各种辎重物资被源源不断的在军器监运进运出,可是这几天,运输线被停了。三司把原先会运进军器监的辎重全部截了。
罗升明白了,军器监是晋王手下的独立机构,如今晋王都死了,谁还会理会他?
于是罗升想,自己很可能一辈子都升不了官了。
就这么颓废的过了几天,事情却又有了转机。
某天,在家闷头大睡的罗大人突然被一群闯进来的侍卫抓上了车。
连衣服都没换,蓬头垢面的坐在吱吱呀呀的马车上,两个侍卫押着自己,罗大人忐忑不安的问,“这、这是去哪儿?”没人回答他。
直到被带进宫,来到紫宸殿,罗升才反应过来,要见他的人是当今圣上。
李阖坐在大殿上,“你就是军器监的管事?”
“禀陛下,正、正是微臣。”
李阖招呼身边太监拿来图纸给罗升看。
罗升一看,图纸上写着“七十二矢铁火围城阵械”。
“这图纸是你军器监画的?”
“正是。”
图纸是贺平安画的,他刚到军器监的时候画了很多类似攻城器的图纸存在枢密院。前一天李阖去枢密院调阅军情时正好看到。
“这围城器械可有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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