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相见即眉开 作者:长干
就看见这人对着他的脸颊,狠狠的亲了下去。
这下子贺平安突然愣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捂着被亲的半边脸,后退了好几步。
整张脸胀得通红。
这时,周围的人都“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胖大人也在笑,“我这不是给你开个玩笑嘛,好像过头了,这里赔罪赔罪。”
陆沉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闹剧。他听得出,在这家妓院里回荡着的笑声有多难听。
可是贺平安听不出。
贺平安红着脸收拾着画材,决定今天早点回家。边收拾边在想,曹大人为什么要亲自己。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自己也是经常亲哥哥的。对呀,既然自己经常亲哥哥,那曹大人亲自己一下仿佛也没那么大不了了,说不定就是想开个玩笑。
反而是自己的反应太丢人了,居然突然就跳起来跑开了,惹得这么多人笑话。
然后,贺平安也决定以后再也不亲贺温玉了,他自己被人亲了才发现――原来被人亲是这么古怪的一件事情。难怪每次亲哥哥的时候,哥哥都要皱眉头。
临走的时候,贺平安觉得如果直接走了的话,就太像逃跑了,更被人笑话。
于是他鼓起勇气走到曹大人面前,“谢、谢谢你,告诉我了这么多。”
曹大人笑道,“没事,明天还来玩儿。”
就这么,从头到脚的被人家吃了一遍豆腐,临走还说了声谢谢。
喝完酒,陆沉也离开了凤鸣楼。
不远处,他看见了贺平安,白晃晃的小影子,背着一堆画材,走得晃晃荡荡的。
贺平安走得很慢。
陆沉走得很快。
于是过了好久好久,陆沉,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在贺平安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陆沉忽然说道,“以后别去那里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剩下贺平安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到底听见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扶风歌》是西晋刘琨所作
第四十七章
虽然陆沉告诉贺平安,以后不要再去凤鸣楼了,可是第二天,他依旧是去了。
因为小平安需要钱呀。
自从独立门户的和哥哥住在书馆里,小平安就不好意思问赵家要钱了。其实赵中丞倒是问过一次他们缺不缺钱花的。结果贺温玉回了一句“不缺。”
赵老爷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缺?”
小平安在心里想“缺呀缺呀缺呀!”
结果死要面子的贺温玉说,“如今我和弟弟住在书馆,尚可自足,不劳大人费心。”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的贺温玉贺公子那可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他还真以为有个书馆就可以衣食无忧了,殊不知弟弟拖欠了多少伙计工钱。
于是,生活的重担都压到了小平安的身上。
为了养活哥哥,小平安打算再在凤鸣楼里多赚几天的钱,起码支撑到哥哥的科举考完。
贺温玉这几日天天不分白天黑夜的学习,小平安心想,至少晚上要弄一顿肉补补身子。
结果,就因为在凤鸣楼多呆了两天,出了事。
事情的开始,是因为吏部尚书蒋独照。
这天,焦头烂额忙完青苗案子的蒋大人决定来凤鸣楼图个乐子。
上二楼,便见一片热闹非凡。姑娘们跳着胡璇舞,原本衣冠楚楚仿佛正人君子的大人们,此刻也毫不计较颜面,敞开了衣口,大口喝酒。拿筷子“叮叮咣咣”敲着盘子仿佛给跳舞的姑娘伴奏。吆喝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就是在这么一片混乱之中,蒋独照看着了一抹安安静静的小白影子。
孩子坐在小角落里,腿上放着一个木托盘,一张宣纸夹在上面。左手扶着托盘,右手立起一根狼毫笔,竟是在画画的。
蒋独照走上前去细细看,画的是不远处一个弹琵琶的姑娘。
小少年,弯着身子,一双淡淡的柳叶眉,忽闪忽闪着眼睛,一会儿望望弹琵琶的姑娘,一会儿看看自己的画。嘴巴微微张开,显然画得已经痴了。
白瓷样儿的面容,点缀着眉如墨画与唇红齿白。
有趣的是少年的肩上还趴了一只麻雀,衔着少年散在肩上那柔软的发丝,围了个窝。
在蒋独照看来,少年画的美人,倒还不如他自己别致。
当真是白画了。
于是蒋独照搭话道,“你在画画呀。”
少年回过头,弯起一双凤眼,笑眯眯道,“是呀,大人您要不要也画一张?”
“噢,你在这儿是卖画啊?也好,一张画卖多少钱?”
平安道,“头像要十八文,全身像二十八文,如果要带上景再裱起来,那得八十三文。”
蒋独照微微一笑,“这样吧,我给你三两银子,你画一张你自己给我。”
平安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你要我画我做什么?”
蒋独照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这不是为了考考你嘛,画别人容易画自己难。若是你看不见自己还画得像,那才是真本事。”
平安点点头,“嗯行,那我试试。”
小平安忙活这几天加起来还没挣够三两银子呢,于是他赶忙换了张纸,开始画自己。
贺平安一边画,一边摸摸自己鼻子、摸摸自己嘴巴。渐渐便画了个八九不离十。
就在该画头发的时候,平安愣了半天,他忘了自己插的那个簪子长啥样了。
想了想,便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比着画。
只见一头的云发堆积在一瞬间铺散开来,犹如江河,飞流直下三千尺。
蒋独照在心中惊了半拍。
“哎呦喂,是蒋大人来啦。”
忽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插进了贺平安与蒋独照的中间。
蒋独照一笑,“呦,冯娘。您现在可是大掌柜,越来越见不着面了。”
冯娘一抹笑容,“瞧瞧大人您说的,上次您交代了要见春江姑娘,这几天我都没敢让姑娘赴别人的约,一直等着您呐。”
蒋独照笑道,“这倒奇了,春江姑娘竟也会等我蒋某人?”
“可不是,朝思暮想,都等了大人好几天了。”
“好,那我可得去见见。”
蒋独照满面春光,随着一小婢朝里屋走,回头对贺平安道,“你先画着,画完了送我府上。”
贺平安正想问“你的府上是哪里啊。”
刚抬起头,就被那名叫冯娘的女子挡住了视线。
冯娘看着贺平安,一张笑脸忽然就冷了下来。
她已经注意贺平安好几天了。
话说什么样的人看见什么样的世界。在冯娘的眼中,贺平安就是一个小贱人。
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冯娘从不认为贺平安单单是来画画的。
进了妓院还不碰姑娘,这不是明摆的――定是想勾搭个官老爷。
你说他身为一个男子,竟也可以这样不要脸。仗着自己那几分姿色,装作一脸懵懂无知样儿,与客人们打情骂俏,让众人围着他团团转。
原本,冯娘是不屑于给贺平安一般见识的,她的凤鸣楼每天人来人往上千号人。单单赶走一个贺平安,反倒让人笑话。
她有这一屋子倾国倾城的姑娘,难道还要怕被个小子抢了生意?
自降身份的事决不能做。
但是这天,贺平安真的抢了冯老板的生意。
蒋独照是吏部尚书,官居正三品。
在经常来凤鸣楼的朝廷大员里,蒋独照的官位绝对可以排进前五的。一年花在凤鸣楼里的银子够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了。倘若蒋大人被贺平安给勾走,这可是要断了冯掌柜的一大财路。
此时,冯娘盯着贺平安。
她问道,“在画画?”
“嗯。”贺平安笑着点点头。
只见冯娘弯下腰来,捡起地上贺平安已经画好的画,以及毛笔墨瓶等画材。
“你要干什么?”贺平安不解道。
冯娘不搭理他,一步步走到窗台前。
哗――
她把贺平安的东西从二楼直接扔了下去。
“你、你……”
贺平安吃惊的看着冯娘,说不出话来。
冯娘微笑着看着贺平安,嘴里吐出三个字,“小嬖子。”
贺平安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他愣了一下,慌慌张张的跑下楼拾自己的的东西去了。
冯娘站在楼上,继续把贺平安的东西一件一件扔了个干净。
她站在二楼窗户口,俯视着正在下面慌忙拾东西的贺平安。
冷冷道,“小嬖子,再敢来一次,打断你的狗腿。”
贺平安低着头,就听见正头顶上正有人在骂他。咬咬牙,没吭声。继续拣自己的东西。
凤鸣楼的伙计和姑娘们见老板娘发威了,便也跟着助助威,骂人的话一波接一波传来。
一阵阵的叫骂声回荡着,贺平安就觉得脑袋发翁。
小嬖子、小贱人、小婊子……
骂的词一个比一个难听。
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儿,贺平安一直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其实平安也想争辩几句的,但是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涌出来了。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眼泪是很没面子的。
于是他一直都闷不吭声。
蒋独照听见了外面的叫骂声,便推开了窗户想看个究竟。
只见贺平安正蹲在大街上捡东西。
除了店里的叫骂声,几个街坊间的孩子也跑过去落井下石,捡起他的画撒腿就跑。
“你们还给我!”平安撵了上去。
可是这一群孩子拿着他的画,围着他团团转,耍来耍去就是不还他。也学着老鸨的口气骂他“小嬖子”。平安追着他们跑来跑去,一个也撵不上。
蒋独照冷眼旁观着一切,却并不打算阻止。
他要等着少年哭起来,再上前去安慰。
这样,少年才会更感激他。
蒋独照想过的,刚才给三两银子,这人儿就能那么高兴,若是突然给个一百两,肯定能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己回家。
这可比从凤鸣楼赎出来个姑娘便宜多了。
蒋独照正想着,只见一个人走到了贺平安面前。
陆沉皱着眉,看着贺平安。
这天,因为婚事,陆沉又来了凤鸣楼。来的时候,看见贺平安正在画画。心想,这人怎么还来,却也并未在意。
临走时,便看见了这么一幕。
周围有人悄悄提醒了一句“晋王”。于是,叫骂声渐渐平息下来。
贺平安抬头看着陆沉。
莫名其妙的,仿佛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陆沉看了看状况,大致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心想,这下,应该不会再来了。
于是转身而去。
即使是做了王爷,陆沉依旧是独来独往。原先他上街会一个人骑着马,可是他的马是战马,走在大街上仍然很打眼。于是渐渐的,他习惯了步行。
王府在金明池,离御街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即使陆沉走到很快,也需要整整一个时辰。
经过铁匠铺的时候,陆沉进去看了看,买了一把称手的小刀。店主在一旁天花乱坠的一套说辞统统充耳不闻,掏了钱就走。
在大街上走了很久,陆沉才淡淡的想着,自己大概是买贵了。
然后,陆沉回过头来。
正好看见了身后白晃晃的小影子。
陆沉对贺平安说,“你跟了我这么久,做什么?”
贺平安的眼睛已经红成了兔子,他赶快摇摇头,“没跟着你,我家也住这个方向。”
其实,贺平安确实是想跟在陆沉的后面的。
因为,刚才陆沉一走出来,骂他的声音就小了,欺负他的孩子也不见了。
他怕那些人还要欺负他,就赶紧跟上陆沉走了。
不知不觉的,跟了一路。
贺平安觉得,一直走在凶巴巴的陆沉后面,应该就没人敢上来欺负自己了吧。
听了贺平安的回答,陆沉转身继续走。
任凭那白晃晃的小影子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身后。
第四十八章
自从被人家从凤鸣楼里赶了出来,贺平安就呆在书馆里老老实实的画画了。
还许了人家好几副画没画出来,比如那幅“扶风歌”。贺平安一遍遍读着词,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
虽然画不出来,但是贺平安却在不觉中把这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中。
因为这首诗很伤心,小平安现在也很伤心。
那日,贺平安跟着陆沉走了,便打乱了蒋独照的计划。
这反而使得蒋大人更是上了心。
这天,蒋大人从凤鸣楼出来,打听了贺平安的住处,便顺道来了小鹤书店。
正看见小鹤斜靠在书堆里,默默念着那《扶风歌》。
依旧是那一袭的白衣,肩头卧着只麻雀。
蒋独照来到他面前,他放下手中的扶风歌,抬头笑道,“大人是来买书呀。”
蒋独照点点头,朝店里面走。
一股木头味儿掺杂着纸张味儿在空气间回荡着。
小平安见难得来了个买书的,就跟在后面一本本的介绍起来。
“这本是《墨经》,若是要学排兵布阵那可大有益处。”
蒋独照接过墨经来,随便翻了几页,只觉得无聊。
“这本《卷云录》买的人不少,大人来看看?”
“还有这本《列国记》,甚是有趣。”
……
就这样 ,平安推荐了好几本书,蒋独照每一本都翻了几页,不置可否的一笑,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其实这里蒋独照还是挺熟的,他在京城住了二十几年,没少在这片儿闲逛。
蒋大人来到了书馆的最里面,随意抽出一本,翻开正常的封面,里面却是是一幅幅的春宫图,内容极尽淫靡。
蒋大人笑道,“噢?原来还卖这种书呀。”
贺平安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一本多少钱?” 蒋大人忽然又问。
“黑白的十五文,彩的二十八文……”半晌,平安才不好意思的小声道。
然后,便找个机会跑走了。
蒋独照把书翻完,便看见贺平安正蹲在外面玩麻雀。
与小孩子搞好关系就是要找到共同话题,于是蒋大人问道,“你养这麻雀叫什么呀?”
平安还在不好意思呢,耷拉个脑袋小声道,“没名字,就叫麻雀……”
“平时喂什么吃?”
“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其实我也养了只鸟。”
“什么鸟?”平安回过头问道。
“金丝雀,让人从静州带回来的。”
“那好漂亮吧。”
“嗯。”蒋独照笑道,“你拿纸笔来,我写几本书名,明日你给我送到府上去。”
平安拿了纸笔过来。
就见蒋独照龙飞凤舞的写了二三十本书名。
平安的眼睛都亮了,他半个月也没卖出去这么多本,而且自己刚才推荐的蒋大人全都买了。
顿时觉得好感动。 于是赶紧说道,“明天一早就让伙计送到你府上去!”
蒋独照眉毛一挑,旋即笑道,“也不是那么着急。”
他写了这么一堆书名,就是要让贺平安亲自送上门。
这个不识好歹的。
目的没达成,便又在书馆里多转了几圈 。见贺平安又靠在了门口,拿着一张纸在看。
蒋独照背着手走到贺平安身旁,“你看什么呢?”
“扶风歌。”
“那可是首好歌。”
“大人有没有听过啊?”
“嗯,十多年前曾有幸耳闻。”
“真的?”贺平安的眼睛亮了起来。
看着贺平安这样子,忽然一个想法在蒋独照脑中飘过。
“你想听扶风歌么?” 蒋独照问道。
“想听想听。”
“巧了,前几日我恰好收了个歌姬,也会弹这扶风歌。”蒋独照道,“不如这样,明天你来把书送到我府上来,我来请那女子给你弹扶风歌。”
“好呀好呀。”
贺平安喜欢所有美的东西,无论是富丽堂皇的木雕,还是活灵活现的画卷,也或是一段流传美好的故事……
他想,这天下最好听的歌又该是有多好听呢。
这天晚上,贺平安把蒋独照写的书都找齐了。然后取来小一截木料打算做檀木书签 。
他把蒋独照要的书都粗粗看了一下,在书签上刻出与书相对应的画来。即使是几本春宫图 ,小平安也红着脸刻了美人像书签的。
一片片书签也就几张纸那么厚,每个都认真的刻了画、题了词。
木片散发着檀木特有的静谧的香气,平安把它们一一夹进书里。又选了一张漂亮的彩纸把书包好,缠上绳子,打了个漂漂亮亮的千岁结。
平安心想,这位蒋大人第一次出手就这么阔绰,自己送点小礼品再把书包的好看些,说不定他一高兴以后就还来买书。
嗯,回头客就是这么来的。小平安开开心心的想着。
刻了二十几个书签,忙活了一晚上。
天亮的时候,平安向老伙计问了路,准备把书送去。顺便,还要去听那扶风歌。
麻雀站在书案上,叽叽喳喳的,仿佛再跟平安说再见。
平安转念一想,把麻雀放到了肩上。
他想让自己的麻雀也跟着听听扶风歌,长长见识。
抱着厚厚一摞书,问了一路的路,还走错两次,这才走到蒋府。
“大人,一个小孩说来送书的。”
蒋独照眉毛一扬,“让他进来。”
蒋独照走到正堂,便见贺平安正等在门口。抱着半人高的一摞书,累得气喘吁吁。
发丝乱了几根,耷拉着一双凤眼儿,斜斜靠在门边上歇息,肩头依旧停着那只麻雀,凑在他脸颊旁边。木雕的门框仿佛把他装裱成了一幅画。
嗯,是个小美人儿。蒋独照心想。
蒋独照冲贺平安一招手,笑道,“你随我进来。”
贺平安心想,肯定是听扶风歌的,便开开心心的跟上。
大大的一个院子,走到最靠里一间。
等贺平安跨进门牙来,蒋独照转身把门关上,插好。
屋子很暗,帘子都放下了。外面的阳光打在深红色帘子上,映在地上一片暗红色的光。
贺平安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半天也没发现一个人。
“弹琴的呢?”他问道。
蒋独照道,“先别急。”
说着,点起了屋里的香炉,一种奇异的甜香袅袅升起。
蒋独照好整以暇的踱步到贺平安面前,“书给我看看。”
贺平安把书递给蒋独照。
蒋独照一本一本的翻着,突然皱起眉来,“你给我拿的这是什么书?”
“啊?”贺平安一愣、
“怎么会有这种书!”
蒋独照拿起几本春宫图。
“你……写了的啊。”
贺平安简直怀疑是自己记错了,慌忙从袖子里拿出蒋独照写的书单。
核对一番,长舒一口气。
平安走过去把书单递给蒋独照看:“大人您看,书单上写了的,会不会是您记错了?”
蒋独照接过自己写的书单来,看了一下。
便撕碎了,一折一折的撕个粉碎。
撕的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贺平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蒋独照。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贺平安,开封府发的禁令你读过没?”蒋独照忽然问道。
平安愣愣的摇摇头。
“其中第二十八条就是禁止私印淫书 ,轻则服役一年,重责发配充军五年。这倒没什么,只是无论犯得轻重,都要先处以墨刑。”
蒋独照又问道,“你懂什么是墨刑吗?”
“……啊?”
蒋独照左手捏起贺平安的下巴,右手在他脸上一笔一划着,“就是,在脸上刻一个‘贼’字,再浸上墨。好让这个字毁不掉,带着一辈子。”
刀子一样的指尖,在白皙的脸上画一笔就留下一道红痕。
“可、可、可我又没偷过东西,凭什么要刻个贼字!”贺平安拨开蒋独照的手,着急道。
蒋独照笑道,“做过坏事的人,都是贼人。”
“你、你凭什么这样,明明是你要买我才拿来的!”平安很激动,卧在他肩头的麻雀也扑闪着翅膀。
蒋独照仿佛没听见一般,咂舌道,“ 挺好看的一张小脸,可惜了。明天我上朝,顺路就报到开封府去。”
“你不许去报!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小平安快急哭了。
“不许去报?”蒋独照笑道,“你连一点好处都不给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那、那你要什么好处?”平安问道。
蒋独照不慌不忙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事情,终于走到了他的轨道上。
蒋独照微微一笑,“你先说说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平安想了想,“书钱我全不要了。”
蒋独照问,“你觉得够吗?”
“那……以后你买书都不要钱。”
“你那点破书我稀罕?”
“那就是钱了……你要多少钱?”
蒋独照眯起眼睛,“我不缺钱。”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给不给?”蒋独照问道。
“……给”
“给就好办了。”蒋独照笑道,“来,你过来。”
贺平安如临大敌的走过去。
“坐。”蒋独照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小圆椅。
平安小心翼翼的坐下。
蒋独照拿起刚才的一本春宫图,摊在两人面前。
贺平安一愣。
一幅淫靡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蒋独照一页页的翻着。
贺平安看得耳朵根发烫,默默的偏过一点头。
“看、好好的看。”
一张张的图,着色鲜艳细腻,用笔栩栩如生。
却尽是些难以启齿的画面。
直到蒋独照一把搂过平安的肩,肩上的麻雀扑扑楞楞的掉在了地上。
蒋独照贴着他的耳垂,轻声说道,
“就按上面画的,一页一页做给我看。”
声音,像一把利剑般刺入耳朵里。
贺平安在脑子里打了个机灵,他下意识的猛地一把推开蒋独照。直冲冲的往门口跑。
门是插上的,贺平安手忙脚乱拔了好久。
“想走!”蒋独照从后面过来,一把拽住了贺平安的头发。
“啊!”贺平安仰面摔倒在地上。
玉簪子从头上滑落,咔嚓,在地上摔成了两瓣。
蒋独照蹲下来,贺平安就势给了他一拳。
蒋独照生气极了,他把贺平安狠狠按在地上,衣服扣子也不解,直接拽着领子往两边撕。
正撕着,忽然感到眼前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冲了过来。
蒋独照下意识的一闭眼睛,忽然觉得眼皮一阵锥心的刺疼。
他缓了一会,捂着疼痛的左眼,张开右眼看。
只见一只麻雀栽倒在地上。
这只麻雀本是不会飞的,见贺平安有难,就竭尽全力扑扇了过来。
蒋独照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皮,已经肿起来了。心想,自己若是没闭眼,就被这个小畜生给啄瞎了!
他气急败坏的走过去,一脚踩住那只麻雀。又在地上拧了几圈。
贺平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蒋独照的鞋底下渗出一片血红。
然后,只见自己养的圆圆胖胖的麻雀变成了个扁的。
第四十九章
贺平安看着蒋独照踩着他的麻雀,拧在地上。
他快疯了。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一只麻雀,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朝夕相处的好友。
于是,贺平安想都没想,顺手抓起了熏香炉,朝着蒋独照砸去。
――当
烟灰在空气间弥散开来,蒋独照睁不开眼来。他摸着额头,湿湿的,一股腥味。
“你个贱人!”
贺平安看着满头是血的蒋独照,害怕极了,后退两步,转过身拼命的把门插拔开。捡起地上的麻雀,撒腿就跑。
贺平安像疯子一样在路上狂奔了好久。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再看看手中的麻雀,血肉模糊,已经不成样子。
面对着这一具甚至是恶心的小尸体,贺平安的手开始发抖。深色的血迹已经干在了他的手上。
然后,他终于哭了。强忍了多日的委屈,如同洪水决堤般爆发出来。
平安觉得,这天恐怕就是自己这辈子最伤心的一天了。
他哪知,后来还有多少的大起大落在等着他。
也许是早年过的太安逸,使他过早的品尝到了幸福,使他误认为人的一辈子就该如此度过。
可惜呀,人生苦短,去日苦多。
贺平安慢慢的走回了书馆。正要跨进门的一瞬间,他迟疑了。
然后转过身,迅速的离开了。
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满手的血,披散着头发,衣服被撕烂了,衣带也不见了。
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平安不想让哥哥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于是他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乱晃着。
平安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好来安安静静的伤心一场。
可惜汴京太繁华,到处的莺歌燕舞,却容不下一个伤心人。
他走过一条条的街,一座座的桥,却找不到一个停歇处。
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御街,路过了凤鸣楼。
店里的姑娘老远就看见了他,看着他神情恍惚,衣衫凌乱,手里还捧着只死鸟。
他这样子,自然让人觉得可笑。
一个姑娘招呼两个姑娘来看,渐渐的来了一群人来看,昔日里邀他画画的公子书生们也探出头来。
贺平安没有注意到这些人,他低着头,伤心他自己的。
“是小平安呀。”一位大人忽然在二楼喊他道。
贺平安愣愣的抬头望,正是给他讲扶风歌的那个曹大人。
“怎么成了这幅模样?”曹大人问道,似笑非笑,似关心非关心。
贺平安摇摇头,默默往前走。
忽然又有一个公子探出窗子,“第一次,蒋大人给你多少银子?”
贺平安忽然停住了,张大了眼睛。
只听见周围爆发出了戏谀的笑声。
一瞬间,贺平安突然听懂了这些笑声。
然后,他渐渐想起了,这些人从来都是这样笑的。
他逃一般的跑掉了。
直到跑到下一段桥,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他不找地方了,他边走边哭,不再管行人的侧目。
他刻了一晚上的书签,没睡觉,大早上的又跑了整整半座城的把书给人送来。
最后不仅一分钱都没拿到 ,自己的麻雀还被人家踩死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越想就哭得越伤心。
他非常希望有个人能安慰自己一下,可是街上的人都在笑话他。
他非常想抱着谁大哭一场,可是他又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知道。
低头看着手里麻雀小小的尸体,至少要埋起来呀。
可是往哪埋?
他连个可以伤心的地方都找不到。
恍惚间,平安已经在想这世间是否有神明存在了。
如果有的话,神明又是如何看待这世间的人情冷暖?
然后,平安无意间的一个抬头。
穿过一片片摇荡的杨柳,穿过重重叠叠的人影,穿过车如流水马如龙。
平安看见了那个黑色的人影,以及他挂在腰间的一把长剑。
东京城住了有一百五十万人。
偏偏他每一次遇见的都是他。
陆沉用余光看着,一个小白影子慢慢的朝自己靠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两米远的地方开始默默跟着自己。
陆沉瞟到了贺平安几眼,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想就知道又是被那群人欺负了。自己明明提醒过他的,不长记性。
然后,陆沉又在想,自己凭什么提醒他。
陆沉皱着眉头往前走,就听见后面的人一直在嘤嘤嘤嘤。
引来无数路人侧目。
陆沉扭过头去,面无表情的朝贺平安斥了一句,“不许哭!”
贺平安还以为陆沉没发现自己跟着他呢,被突然吼了一句,吓了一跳,哭得更凶了。
陆沉黑着脸往前走,盯着他看的人越来越多。
经过朱雀桥,陆沉不走了,他靠在扶手上,尽量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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