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教授说：你想得倒美。
    两个人为此真模假样地争论起来，进而进化成了两边实验室的条件攀比。
    裴翊在一旁淡笑着没说话。
    而许明如兴许前两天见多了这种场面，此刻十分淡定，率先走进实验室，为他们今天要讨论的课题做准备。
    裴翊的研究方向主要是高分子科学和材料的交叉学科，这次讨论的共轭分子材料与器件研究的问题正和他方向对口。
    刘主任还组织了一个交流会，聚集的都是化工领域的大佬，时间安排在后天。
    他们今天就是提前互通一下。
    也没多久，大约两个小时，几人便又从实验室出来。
    刘主任晚上还有个合作会得去一趟，他见吕教授左右无事，便想拉着他一起：晚上一起去吧，定的是燕子楼，那家的菜特别好。
    刘主任跟吕教授关系很好，有什么说什么：对方公司的执行总裁也来，是老李夫人的门生，正好让你也见见咱们合作方的财大气粗。
    其实主要是这回合作的项目正好和他们将要讨论的课题有关，而他们化研所虽然什么都排在前头，人才、实验室条件等等都是最精，但有些项目周期过长或者申报不成功，国家基金支持少，有时候便会和公司合作，你给我资金周转、我给你专利许可，倒也是互惠共赢的局面。
    而这种深度合作，一般的普通公司不敢沾染，能拿下的都是实力雄厚的大集团。
    所以见见总是没错的。
    正巧此时许明如也跟着客气地说：对，几位也去给我们撑撑场面。
    刘主任看看裴翊，心里欢喜，又道：之前老李把他夫人那门生吹得跟什么似的，说什么年轻有为又英俊潇洒，我才不信，小裴你这回过去可得给咱们科研界长长脸。
    至此，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裴翊不喜应酬，但好在吕教授从不对他有所要求，他去了也只用镶边吃饭就行。
    裴翊如是想着，跟在一行人身后走进包厢，原本低着头，只是忽然感受到一阵让人无法忽略的炽热目光。
    与此同时，身边的夏帕轻轻撞了撞他的肩。
    裴翊顺势抬头，却同段星敛四目相接。
    裴翊刚刚做实验的时候带上了一副银色的细边眼镜，架在挺翘的鼻梁上，让他能把眼前人的一切都看个分明。
    裴翊心中一紧，不曾想见面再次来得如此突然。
    回国不到两天，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眨了眨眼，眸中有些无措，可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见段星敛移开了目光。
    裴翊指尖微蜷，不理会身旁夏帕的微弱起哄，随着众人走到席间坐下。
    只是坐下的同时将眼镜取下，他度数不深，但隔得远了仍会有点模糊，此时这点模糊却正好，能缓解他的紧张。
    裴翊和段星敛分坐两端，几乎是直线相对的距离。
    此时段星敛公司的一个像是项目经理的人正在给双方介绍。
    但吕教授和裴翊他们是新加入的，介绍到这便由P大化院的那位李教授接过了话茬。
    这次双方能够合作成功，不乏有李教授从中牵线，他的夫人是管理学院的教授，也是段星敛以前的硕导，段星敛毕业后双方常有走动。
    介绍完吕教授的一众响亮头衔，段星敛主动起身，走过去同吕教授握手。
    吕教授没想到对方如此客气，按理说双方领域虽有所交集，但科研和集团到底侧重不同，而且对方还是甲方，又不是他的门生，所以有些意外。
    吕教授笑呵呵地站起身，同段星敛双手交握，也说了些好听的场面话：早听说段总年轻有为龙章凤姿，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后生可畏，了不得啊。
    教授过奖了。话虽如此，段星敛神色间却不卑不亢，只是过后又莫名加了一句，多谢教授。
    有谦辞在前，吕教授便不知他在谢什么，但大约知道国人推让，便没有追问。
    倒是化院李教授见这场面非常满意，他夫人这位学生确实优秀，他眼睛一转，又跟着介绍了夏帕和裴翊。
    言辞间也是众多溢美之词，夏帕有些成语听不懂，但只要是好话便都应着，也和段星敛握了手。
    握手时还忍不住十分八卦地给他递眼神。
    段星敛眼睛微微一眯，意识到这人似乎知道了什么。
    裴翊和他说了什么？
    紧接着，便轮到了裴翊。
    此刻裴翊盯着段星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
    他缓缓伸出手，时间好像忽然间慢了下来，像在一帧一帧地慢放。
    掌心交握时，温热的体温渐次传来，刹那间浸透四肢百骸，引得心中波澜骤起。
    裴翊有些恍惚，感受着对方熟悉又陌生的温度。
    最终裴翊率先反应过来，准备抽手，却不曾想在抽离时，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力道，段星敛握住了他的手。
    裴翊抬眼，却见段星敛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裴翊心跳渐快，眼底也逐渐涌上一阵不知名的情绪。
    好在段星敛说完这话，便松开了他，转身回了座位。
    接下来，段星敛看起来又像没事儿人似的，同在座的几位教授和博士生推杯换盏起来。
    聊到项目合作的事，双方也相谈甚欢。
    不过段星敛对此虽然做了准备昨天他在电梯间碰见裴翊那次，就是准备去停车场拿项目资料再过目一遍；但到底是外行，难以听到深处，好在段星敛从小就有学霸因子，此刻也不端着，不会不懂装懂，碰上感兴趣的会多问几句。
    专门指着裴翊问。
    裴翊一跟他说话就心绪晃动，但见对方态度自然，问题又涉及专业，回答时便也认真。
    后来次数多了，昨天正好看过裴翊升学经历的许明如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脱口道：裴翊以前不是在七中读过书吗？我记得段总以前也是七中的是吧？
    裴翊闻言一顿，段星敛却大方地点了头：是。
    那你们算是校友了？许明如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难怪这么谈得来。
    段星敛看着说话时也不怎么看他的裴翊，眼中也似有回忆，轻声道：当过一年同班同学。
    此言一出，不仅许明如惊了，几位教授也没想到。
    于是接下来的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围绕着他们两个。
    人人都在说他们，却人人都不了解他们。
    裴翊眸子定住，听段星敛依次回答着问题。
    没想到会碰见，所以没提前说。
    前后桌。
    他成绩更好，我总在努力追他。
    关系挺好。
    后来联系不便。
    这些话依次穿进裴翊耳朵里，一些逐渐淡忘的回忆再次浓墨重彩地登场，引得他神经震荡。
    而这时，脑子里只有花边新闻的夏帕终是瞅准了时机，但他也不敢问得太过，只能压着，一点一点地八卦：段总和我们学长以前谁更受欢迎啊？
    段星敛看他一眼，眸中似有打量，但还是回答：他。
    他。
    却不想与此同时裴翊也开了口。
    夏帕按捺住激动，眼里放出光。
    而这时吕教授也被带起了兴致，他也爱操心裴翊的事，便无意间问了夏帕不敢问的问题：这么受欢迎，那小翊以前高中有没有校园恋啊？我带他这么多年，还没见他谈过恋爱，给他介绍他也不要，我一直以为他心里有人呢。
    此言一出，裴翊刹那转头看向吕教授。
    他最开始几年性子内敛到几乎有些自闭的地步，吕教授关心他，想了许多办法，确实也给他介绍过几位优秀的人，只是裴翊都一一拒绝。
    后来吕教授倒也不多插手，但心里估计还是念着，此刻便不禁问了出来。
    若是碰见其他同学，这事儿也没什么，插科打诨便也过了。
    但偏偏对面坐着的是段星敛。
    裴翊根本不敢回头。
    便也没有注意，段星敛在听到这段话后，微微一窒过后，逐渐幽深的目光，并且很快坚定下来，像在瞬间做下了什么决定。
    段星敛盯着他，同时回答教授的问题：不太清楚。
    这种事是隐/私，吕教授本也是无心一问，这会儿没得到答案，也不再追问。
    倒是李教授和刘主任，对这方面话题也来了兴趣。
    可见八卦不分性别也不分年龄，人人都有一颗八卦之魂。
    刘主任叹口气，提到许明如和他另一个学生：我这俩不也一样，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谈恋爱，但问题是也没见他们多沉迷课题实验。
    另一个学生不说话，许明如外向些，无奈地笑道：老板，我就差住实验室了，下了班就只想躺着，哪儿有时间认识新人。
    刘主任现场拉郎：还需要新人？在座各位哪个入不了你眼？
    刘主任喝了酒有点上头，眼睛一转就看向刚才的话题主人公：你看小裴，多俊，又厉害，还能带你发顶刊，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跟他导儿说。
    许明如瞥向裴翊冷淡的脸，脸微微发红，被不远处的段星敛尽数看在眼里。
    许明如忽觉脊背生寒，她抖了一下，到底还是连连摆手：别别别。
    同时吕教授也笑起来：你个老刘头，你就是瞧上我们小翊了，你司马昭之心！
    去去，又不是只有你家小裴，段总也很好啊！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什么，连忙偏头问道，话说段总有对象吗？
    此言一出，裴翊的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但段星敛还没开口，李教授便先接了：他有什么，我夫人也操心他这事儿呢。
    说到这儿，李教授想起出门前夫人叮嘱的事，席间顺嘴就说了：对了星敛，你老师说最近有个人她觉得特别合适你，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要不要去见见呢。
    刘主任大笑起来：老李你不是吧！这就开始相亲局，生怕我跟你抢啊？
    李教授被他这么一插嘴，没等到段星敛的回答也忘记了，只跟刘主任拌嘴去了。
    说着说着又拐了话题，说起了自家儿女的事。
    许明如松了口气，下意识看了方才被提到的两位一眼。
    谁料她竟发现那位段总不论是不是在和别人说话，余光却总是看着裴翊的。
    许明如心下有些奇怪，这关注度，怎么也超过普通同学了吧？
    后来这顿饭吃到了将近十点才结束，宾主尽欢。
    几位教授都有点醉了，各自的学生扶着各自的导师，段星敛公司的人去给他们分别叫了车。
    其他人先走，裴翊原本也是跟着吕教授一起走的，走到半路发现房卡没在，应该是刚才脱外套的时候掉在了包厢，于是又折返回来。
    却不曾想，段星敛居然还没走，微微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他今晚喝得有点多。
    段星敛以前酒量不好，两瓶啤酒也能醉，这些年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裴翊在门口等了会儿，不欲立刻进去打扰他，等着他缓一缓。
    谁知段星敛却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交谈一字不漏地传进裴翊耳朵里。
    喂，老师，刚吃完，教授喝了点酒，可能二十分钟到家。
    多谢老师引荐，这次谈得很好，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期间他们就此事聊了一会儿，到最后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段星敛话锋一转，言语间很有些无奈。
    不了老师，您就别操心这事了。
    我挺忙的。
    没有，您介绍的人肯定很好。
    那之后再说，行吗？
    好，老师您早点休息，再见。
    段星敛挂完电话，脸上露出一些疲惫。
    他坐了一会儿，却忽然回了头，看向了他早就通过反光花瓶发现、此时正站在门口的裴翊。
    裴翊一愣，轻声解释说：我找房卡。
    段星敛没说话，只是目光追随着裴翊的身影。
    裴翊简直如芒在背，找东西都找得心不在焉，最后好不容易在座位底下找到了。
    他俯身捡起，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到底只是说：那我先走了。
    裴翊无法和段星敛单独处在一个空间，于是往外走的脚步便显得有些仓促。
    可他刚到门边，身后的人蓦然开了口：裴翊。
    裴翊没法装作听不见，只能生生停下脚步。
    他没回头，又听见了段星敛靠近的脚步声。
    我老师要给我介绍对象。
    裴翊眨了眨眼，那种指尖发麻的感觉又来了，他轻声应和：嗯。
    裴翊心里发闷，还是想，多加尝试，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可话说到这儿，段星敛转了话题：你身边的人会给你介绍吗？
    其实很少，他态度冷，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了，刚刚吕教授说的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会的。但裴翊鬼使神差地答。
    苦恼吗？
    一直背对着人不礼貌，裴翊回头，眉目垂着，低声回答：还好。
    他希望他展现出的是向前看的态度，而并非守着一些旧事走不出。
    但我苦恼。谁料段星敛却这么说，还继续佐证道，老师热心，一年总要介绍三五个，师恩在上，难以拒绝；还有其他想要牵线的，长久下来，有点烦。
    裴翊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他想，遇到合适的之后，这些烦恼就迎刃而解了。
    可这话不该由他说。
    于是便只是顺着问：那，怎么办？
    段星敛看了他一会儿，拿捏着语气，开口道：请你帮个忙，好吗？
    裴翊蓦然抬眼，不明白他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但能帮的他一定不会犹豫，于是直接便回：什么？
    段星敛走到他面前，比之从前越发具有压迫性，裴翊瞬间想起从前被这人箍在怀里的感觉，连呼吸都紧张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段星敛说：陪我一个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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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段星敛的意思, 就是他眼下很忙，暂时没心思也没兴趣去想这些，却又无法根除。
    唯有他已有稳定对象, 才能把其他所有的试探一次性阻挡回去。
    裴翊听到这里, 睫毛一抖，显然没想到需要帮的会是这种忙。
    他指尖掐了掐掌心，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颤颤地发了出来：可我是
    未竟之言, 两人都明白。
    他是男人。
    他们之间永远有一道世俗的坎, 九年前就没有完全越过。
    但此刻段星敛闻言, 微微偏头，往后退开一步，将两人之间不自觉靠近的距离拉开一点, 他看着不远处的绿植，自然而然地说了一件裴翊不知道的事。
    我出柜了。段星敛神色很轻忽，说起这事时就像说起今天的天气一样,出得很轻松。
    当年对冯笠而言可以说是晴天霹雳、最终也让他们伤筋动骨的往事，在如今看来, 就好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只能荡起一点轻飘飘的涟漪。
    段星敛上大学第一天，晚上新室友聊起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问及他时，段星敛当时坐在台灯的阴影里，沉默半晌，开口却是直白的一句我喜欢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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