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梅被蔡兰和姜黎妈吵了一下午,心情很不好,不耐烦:“叫魂呐?你老太婆怎么完了?都几点了,还不去做晚饭,一直在店里晃悠,吵架又不行,哪个男人像你这样?走开点,别碰我。”
做夫妻几十年了,周国华早就习惯她的坏嘴巴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要顾忌着江向怀所谓的男人尊严,他压低了嗓音:“江家那小子对着电视台说,他要入赘我们家。”
蔡梅还没反应,刚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何砚铭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呛了半天,咳嗽个不停,却还要急着开口问:“什么?江向怀要入赘?”
这是何砚铭无法理解的。
在南日县入赘的要么就是家里儿子太多,要么就是家里有点穷,娶不起老婆,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多少都会被人在背后碎嘴几句的,他从小就被他爸耳提面命,他是何开伦家的独苗苗,必须负责传承香火,他要是敢入赘,他爸能把他腿打断。
“江向怀是家中独子吧?又是北城本地人,社会地位也算不错了,人长得也勉强像模像样,北城有房车,怎么这么想不开?”何砚铭砸吧嘴。
周国华冷哼一声:“是因为我们澄澄好,你懂什么,走开走开。”
何砚铭故意道:“又不是什么仙女,小时候扮过菩萨,还真就当自己是菩萨啦?”
周国华举起苍蝇拍就要收拾他,他灵活躲开,还在囔囔:“阿公,打归打,今晚我要在周家吃饭饭,我看到你今天买了好多螃蟹。”
“吃屎吧你。”
周织澄才走进小卖部,姜黎妈就一把拽住了她,有些用力,指甲一下就掐住了她手腕上的肉,有些疼。
姜黎妈大声囔囔:“周织澄,我们姜黎可是把你当真心朋友的,你跟你哥这么玩弄我们姜黎,你还有脸吗?”
她看向了周边邻居,说:“大家可都看看啊,这可是你们信任的周大律师,还经常去妇委会宣传呢,说什么保护妇女,跟她哥一起欺负妇女呢。”
正说着,一个男生背着书包过来了,正是姜黎弟弟,他刚从附近的一所普高放学回来,他现在比小时候好点,小时候他妈发疯,他在旁边拱火,现在读了点书,到了青春期,便知道羞耻了。
他看到这个画面,羞恼得咬牙切齿,快速走过来拽住他妈:“妈,人这么多,你在干嘛?”
“人多怎么了?”姜黎妈大喊,“我就是要在人多的地方,让周家没脸。”她盯着周家店铺门板上贴着的那个五好家庭的牌子,讽刺道:“还五好家庭呢,五毒俱全!”
周织澄淡淡地盯着她,声音很低:“阿姨,你喜欢在大庭广众大喊大叫是你的事情,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儿女?按照你的说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姜黎只要远嫁了,你在南日县闹得再丢脸,都跟她没关系,可你儿子呢?但凡认识你的,有谁会愿意把女儿嫁到你家里?别说以后嫁娶了,现在你儿子学校有哪个女同学不知道他的妈妈?”
姜黎妈最在乎的就是她儿子了,她一听就气,她儿子人中龙凤,天仙都配得上,县城普通女孩她还嫌高攀了她儿子呢。
但她准备骂回去的那瞬间,不经意间看到了她儿子嫌恶憎恨的眼神,一瞬间心里凉得一颤。
他怎么会这样看她?她明明掏心掏肺对他好,恨不得割了身上肉给他,从小到大没让他吃一点苦。
周织澄冷淡道:“阿姨,你想要钱,想要怎么解决,你现在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用呢?你应该也了解黎黎,如果真的惹怒她了,你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姜家老二了。”
“别再说二姐了!”姜黎弟弟满面通红,攥紧手指,“妈,回家!”
他被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没等他妈,直接甩脸走了。
蔡兰就是个不嫌事大的,见谁都要嘴碎两句:“哟,你儿子脾气不小,连妈都敢吼,我看你老了是要被儿媳妇赶出去的。”
姜黎妈狠狠瞪她,呸她:“难怪你孙女被人退货了。”说完,连忙追上儿子的步伐。
周织澄心里叹口气,走到赵延嘉那边去。陆合坐在正中间,大佬气势十足,赵延嘉和叶白就是他的两个跑腿小弟。
镇上开五金店的大爷正在问:“我儿子在市里工作,他现在和我儿媳妇要闹离婚,我那儿媳妇可太过分了,哎,你们肯定想不到他们为什么离婚?”
陆合面无表情,只用黑黑的瞳仁盯着他,不去接他的话。
倒是赵延嘉学着周织澄平日的样子,笑着柔声问:“为什么呢,冯叔叔?”这叫诉讼律师第一课,学会倾听和沟通,和当事人建起心灵的桥梁。
冯大爷怒得不行:“我在这边等着抱孙子,我儿媳妇因为想升职,意外怀孕了,就背着我儿子把孩子打掉了,打了我儿子才知道,我可怜的孙子,我儿子跟我说的时候,我眼泪一下流了下来,那个女的怎么那么狠心,害死一条人命,才不到两个月啊!”
陆合:“所以您想问什么?如果是遗产继承赠与相关的,胎儿虽然具有部分民事权利能力,有准人格,但因为这个胎儿没出生了,所以他的这些权利自始不存在了。”
冯大爷听得一头雾水:“你这叽里咕噜什么呢?”
叶白不喜欢冯大爷说女人的轻飘飘语气,冷淡地翻译了下陆合的话:“他是说,这不叫一条人命,胎儿在法律上不算完整的人。”
赵延嘉觉得叶白这个土生土长的村姑怎么比他这个大少爷还不会说话做人呢,他连忙挤出笑容,在冯大爷生气之前,安抚道:“叔叔,不气不气,您是想咨询什么呢?”
冯大爷吹胡子瞪眼:“我儿子现在跟我儿媳妇要离婚,因为孩子没了,他很伤心,就想找我儿媳妇要点离婚赔偿,你们能不能帮帮他?”
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一时沉默。
冯大爷说:“你们别觉得只有女人没了孩子会伤心,男人也会受伤。”
这话倒是没错的。
“我儿子说了,我儿媳妇这样私自打胎,就是他的权利被侵犯了,他就可以去要赔偿。”
旁边的人也觉得有道理,好好的一个家里孩子,就这么没了,多大伤害啊。
蔡梅看了冯大爷一眼:“冯老鬼,你儿媳妇赚的是你儿子两三倍吧?你这是伤心赔偿吗?我看是你儿子贪财,想要人家多分钱给他!这夫妻俩的事情,你一个老头老爱瞎掺和,家都被你搅和没了,她偷偷打胎是有错,伤了夫妻感情,可是,她肯定比你儿子更伤心,身体还受伤了,女人这小月子可不得了,没坐好后悔痛苦一辈子。”
蔡梅跟周国华感情好,就是因为周国华细心会照顾人,她当年生完孩子,都是他亲自照顾的,没钱也去借了钱,炖各种补汤给她喝,没让她碰一点凉水,吹半点寒风。女人生育就是一道坎,照顾得再妥帖,她都觉得身体没以前好了。
冯大爷脸色涨红:“有赔偿为什么不能要?法律保护的。”
陆合说:“正常来说,法院不会支持你儿子要求生育损失费的主张,男女在法律上的确都有生育权,但是,因为自然生育的整个过程都是由女性来承担的,所以,女性有绝对的生育决定权,男性不能以他的生育权来对抗女性的生育决定权。”
赵延嘉立马总结翻译:“冯叔啊,也就是说,您儿媳妇流产,不侵害您儿子的生育权,因为法律规定您儿媳妇有自由决定是否生产的权利,她想流产就流产,您儿子想要赔偿,基本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什么东西?”冯大爷大怒,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他一方面觉得掉面子,一方面恼怒这些人说的结论,害死他的宝贝金孙没一点补偿吗?
他气得颤抖,走之前,还回头骂了两句:“小年轻不懂法律,别害人了。”
陆合现在对这种评价很淡然了,还很轻地扬了下唇角,像是满意自己还能把当事人给气走。
赵延嘉有些无语地搓了搓他僵硬在脸上的笑容,浪费他情绪!
叶白瞥了他一眼:“别装温和笑了,有点恶心……”
正说着,又有人坐下来咨询。
周织澄没去打扰他们,走到了后面的厨房,见阿公在做螃蟹,便多说了一句:“周秉澄说他今晚回来。”
周国华只说:“知道了。”看着很平静,却又对周织澄说,“那你去把院子里土地老爷那里扫一下。”
周织澄忍不住笑了。
江向怀迈进周家这个旧式的院子,一眼就看到周织澄正拿着扫把清理土地公前面的落叶,再从屋子里搬出来一个软垫子,摆在了前面,案子上的瓜果供品已经更换了新的,有一样新品还是周织澄最爱的巧克力,天公吃完,就轮到她吃。
当年他还问她:“你问过天公爱吃巧克力吗?”
她一口肯定:“当然,我小时候扮过观音的,菩萨跟我一样,还喜欢喝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她就不喜欢。”
面前的周织澄洗干净了手,跪着给土地老爷上了一炷香,背脊挺直,面容平和,微微低眉,无声默念着什么。
江向怀站在门槛处静静地看了许久。
明月高悬,院里寂静,香火细细燃烧,味道慢慢地飘了过来。
都说故乡月明,他却觉得异乡更亮,世人拜佛是为了求心安,而他的小菩萨就在面前,由他一人供着香火,单单一眼,便能让他心镇定下来。
好一会,他才走了过去:“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以为是这边的节。
“不是,只是周秉澄普普通通的受难日。”周织澄回答,“我们长大后,阿公都好多年没用这招了。”
周国华不打孙子孙女,蔡梅大声骂几句,他都要壮着胆子替孩子们说上那么两句,然后一起挨骂,平时更是宠着两个小的,吃的喝的都是小事,周织澄小的时候,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他家有了个宝贝孙女。
南日县是生了儿子才有各种繁复的习俗,但周织澄出生,周国华也完全按照这个习俗走了一遍流程。
出生当天给街坊邻居发小红包,出生十四天办了亲戚小宴,打了各种金首饰,满月更是煮了红蛋、蒸了红米粿,和周家沾点关系的人家,他都分了过去,还办了出月酒,请了戏班子演出,不知道的都以为他又得了个孙子。
周国华才不理其他人怎么区别对待孙子孙女的,反正他都爱,但人家爸妈把一双儿女留在老家,让他们两个老的照顾,那孩子犯错了,总得给人教育好啊,他思来想去,决定让土地老爷教育。
谁犯大错了,就自己跪在土地老爷面前反省。
“阿公觉得这样就很诚恳吗?”江向怀若有所思。
“当然,我犯再大的错,跪一跪,天公和阿公都会原谅我的。”周织澄去拿手机,不知道周秉澄回消息了没。
江向怀下意识地就想摸他自己的膝盖,不知道要跪多久。
第48章 法律民工
晚餐开饭前,赵延嘉、陆合他们也结束了咨询,知道今晚有帝王蟹、河蟹、东星斑、龙虾等海鲜大餐,何砚铭连他爸何开伦都喊了过来,何开伦过来之前还带了瓶别人送的红酒,顺便吐槽:“何砚铭,你空手来也好意思呐?整天在周家白吃白喝。”
何砚铭脸皮厚:“蔡阿嬷都当我是亲孙子!”
说到这个,何开伦就恨他不争气:“长得歪瓜裂枣,难怪澄澄看不上你。”
“要是看上我了,还有何今屿什么事?”何砚铭咬了一口蟹肉包,突然想起,“咱今屿也没戏了,周阿公要找赘婿!”
何开伦顺着儿子的目光,沉默地看向了江向怀,不相信,他这样出身衿贵的傲慢大律师,富贵毛病一堆,怎么可能会入赘呢?按道理说,周织澄嫁给他都是高攀了的,他还觉得澄澄要是跟他在一起了,肯定就跟着去北城工作了。
至于何今屿,那肯定是不能入赘的啊,多丢人。
谁也来不及细想,摄像师在外面喊道:“发现今天律师人都齐了呀,来录一段素材吧,周阿公,蔡阿嬷,你们都一起来吧。”
两位老人连忙上楼换了套之前过生日买的牌子货衣服,赵延嘉给阿公喷了发胶,做了造型,叶白也给蔡阿嬷涂了个口红,抹了发油,几人先是觉得在院子里录就好了,后面又听了建议,移到了小卖部门口。
周阿公、蔡阿嬷和何开伦被几人包围着,叶白和赵延嘉一起对着镜头喊茄子。
摄影师笑:“这是视频啊。”
叶白和赵延嘉立马换了口号:“大家好,我们是开伦律所,宇宙第一大所的律师!”
陆合无语地抽了下嘴角,他有点不想录了,他只会是明迪律所的律师。
周阿公和蔡阿嬷的嘴角都快笑僵硬了,那边喊了“好”,在大家松懈下来的那一瞬间,画面定格在拥挤的、具有年代感的梅梅小卖部前,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模糊的,但其中的快乐任谁都能感受得到。
*
周秉澄将近十点,才回了周家。
周国华站在门口,还穿着围裙,戴着袖套,恶狠狠道:“你给我跪下。”
周织澄他们都准备吃夜宵了,每人来一碗酸菜猪肚汤面,再来一笼今天做好的烧麦,这酸菜还是何今屿的舅公送的,酸咸度适宜,又脆又香,周家的烧麦里还放了剁碎的干贝粉丝,皮薄馅大,格外鲜嫩。
桌子下点燃的蚊香又换了一盘,蚊子没在桌下缠绕,反倒都往挂在树下的灯泡那去了。
猪肚汤的清香弥漫在鼻尖,热气扑来,赵延嘉吃得满头是汗,他从屋子里搬出了两个风扇,长长的电线从屋子里顺延着出来,一个对着自己的方向,一个对着周织澄的方向,美滋滋。
周秉澄倒是没说什么,把行李放下,洗了个手,自觉地跪在了蒲团上,他盯着香案旁边蜡烛形状的红灯光,抿唇不语。
因为涉及到另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周国华一个传统保守的老男人都不好意思开口询问这些事。
他记得姜黎的,小时候跟澄澄天天玩过家家,两人就爱在二楼客厅里奔跑吵闹,把被子披在身上,拖到地上,一会女侠,一会女皇,他午觉都睡不好,气得起床赶她们俩下楼去院子里玩。
他明明已经摆出了一副最凶狠的模样,姜黎那小丫头还敢问他:“周阿公,你能跟我们一起玩吗?”
后来,澄澄才告诉他,他再凶都没有姜爸爸姜妈妈凶,黎黎每天出来玩之前都要把碗洗了、地拖了,还要给弟弟洗尿布。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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