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佟安的父母在她十岁意外去世之后,她就与奶奶相依为命,又怎能接受中途换了人。
她不愿意接受他的照顾,接受他的管束,才跟一个男孩子交往了两周就跟着他跑了。
她一跑,柴啸就慌了。
他没见过她那个小男友,但他了解过他是干什么的,就是一个不做正事的街头混混。
柴啸找不着她,实在没有办法,他报了警,在一家偏僻的宾馆找到了佟安。
柴啸刚上了二楼,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大烟味儿。门被轻轻地推开,他看见几个梳起复杂的发型,刘海半掩着眼睛的混混在一旁抽烟嬉笑。
他把头一转,就看见佟安坐在角落,双目无神,她很安静,几乎不动,前边的桌子都放满了大麻和烟酒,一个长相不错的小混混搂着她的肩膀,转头跟着其他的兄弟嬉皮笑脸。
可转眼,他们看见有警察闯进来,马上变了脸色,四处逃窜,可房间太小了,警察封锁了门口,他们逃也逃不出去,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佟安慢慢地抬起头,又把脸转到一边。
你哥来找你。警察对佟安说。
佟安动了动嘴唇,说:他不是我哥。
柴啸慢慢地走过去,尽量扯出了一个笑容,阿安,该回去了。
佟安笑了一声,回去哪?
柴啸说:回家。
回家?佟安噗嗤一笑,眼眶带着通红,我哪来的家,我家人呢?
柴啸抖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倒是把我家人叫过来,你是谁,你凭什么报警,你凭什么把我叫回去?佟安说到后面,几乎是吼出来。
阿安。柴啸试图往前一步,想握住她的双肩。
出去,你又不是我家人,你凭什么管我,佟安悲从心来,颤动着的拳头锤击他的胸膛,我爸妈没了,我奶奶也没了,我都没家了,我连房子都不要了,你凭什么管我。她想把他推出去,可柴啸动也没动,佟安越锤越用力,直到柴啸的步伐踉跄,她才想起他的腿不方便,慢慢停住了手。
佟安眨着眼睛,泪水从眼眶慢慢流出来,随后她哭出了声音,被柴啸轻轻地搂到怀里。
佟安放开了声音,嚎啕大哭,我奶奶走了,以后都没人爱我了。
柴啸摸着她的头发,试图抚平她的情绪。
我好难过。
柴啸顿了下,温柔地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难过。
柴啸怔怔地坐在店里,眼睛看着前面,却不知道望着哪里。他现在的心乱糟糟的,乱得难受,就仿佛有个鼓敲打着他的心脏,敲得他六神无主。
他心想,他要对不住她奶奶了。
她交代他办的事,他似乎没有一件能完成的。
她辛苦了一辈子的店正在被人觊觎着,他也没好好去照顾佟安。
佟安怀孕了。
他有些茫乎乎,又不知所措,佟安才二十一岁,这个年龄明明还是个孩子,又怎么能养着其他的孩子。
佟安告诉了他之后,就把自己躲在了房间,任他怎么敲门也不开。过了许久,他才听到佟安说:啸哥,我们明天再谈吧,我现在想自己静一静。
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正要站起来时,苏若青过来了。
他走进了店里,突然停下来,眼尾微微垂下,双瞳上扬,探究地看着柴啸。
柴啸怔愣了下,问:你怎么来了?
苏若青微笑,想过来讨个早餐吃。
柴啸顿了下,才说:我这、主食卖的不是早餐。
没事,苏若青说,那就随便弄点吧。
早上的客人来得少,柴啸把煮好的面条递到他的前面,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
苏若青侧脸看他,下颌的弧线微微上扬,蓦然问:需要帮忙吗?
帮忙?柴啸不懂。
嗯,苏若青说,我知道你不想把店卖了,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柴啸下意识地抓着大腿,过了半会地问:你能帮我?
当然。
柴啸嚅嚅嘴,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若青把身子坐得直,十指相扣,优雅地抵在大腿上,就当做,他慢慢地敛去笑容,话锋一转,弥补下我们曾经的过错吧。
柴啸没有说话,可十指却下意识地深陷了大腿。
让我帮帮你吧,苏若青温声地说:我没有逼你一定答应的意思,只是我觉得有件我能力所能及的事,刚好能帮得上你的忙。
你是有什么条件吗?柴啸问。
其实他身边哪有东西能让苏若青看得上的,只是他不想欠他的。
他不想欠任何人。
苏若青挑着眉,接着在思考。随后他微笑着,你陪我两个儿子玩一天吧。
柴啸愣了。
我那两个儿子调皮得很,我有时候拿他们也没办法,照顾他们的阿姨经常被他们弄得鸡飞狗跳的,实在让人头疼。
柴啸嚅了嚅嘴唇,没有说话。
如何?
如果现在有个人能帮他解决问题,那就是夹处逢生的一丝希望。
柴啸滚动着喉咙,低声道:谢谢。
苏若青轻轻地抬颌,微笑道: 你还有什么拿手好菜吗?
柴啸突然怔住了,想起了这句话在之前已经有人和他说过。
他抿着嘴,过了好半会才说:有的。
我有荣幸能吃到吗?苏若青微笑地问。
我现在去煮。
好。
第二十九章
说实话,苏若青提出的帮助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在他陷入绝路时,有个人突然出现给他指了一道明路。
这条路依然不顺畅,但起码能让他走得舒服一些。
夜渐深,他抬头看了看时间,坐在空荡荡的店厅,周围鸦雀无声,连个行人走路的声音都没有。
只不过这边城区的人睡得早,多数基本到了晚上十一点之后,就很少人在外面逗留,更别提出来吃宵夜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正要起身时,就有手机铃声响起。
他低头看了下号码,是一连串陌生的号码,但这并不是国内的号码。
柴啸迟疑了下,提起就听。
你好?
是我。对方的声音有些轻哑,还带着明显的疲倦和轻咳。
柴啸怔了下,是苏莯青。
你,他顿了下,才问:你不舒服?
这边的气温,苏莯青撇撇嘴地道:太久没回去了,不习惯。
嗯。柴啸应了一声,五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
我要累死了,三天加起来都还没睡到十个小时,水都顾不上喝,苏莯青说得有些委屈,随后他停了会儿,声音渐小,却认真,但是我想了想,我早点做完活就能早点回去见你了。
苏莯青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带点嘶哑,却如淙淙流水般悦耳又松脆,又在他心头上打了一个轻锤的鼓子。
我这边的工作快忙完了,所以我很快就能回去。苏莯青说着,突然诉苦,怎么会有人在文件上能出现这么重大的纰漏?
柴啸声音渐温,你能处理好就行。
我肯定能处理好,苏莯青的语气像小孩讨着吃,泛着撒娇,就是忙得我焦头烂额,如果现在有人说想我了,那我肯定不累了。
柴啸这一听,竟没了声音。
苏莯青不满了,他问:你有没有想我?
他问的时候,声音是带着紧张,蕴着一丝的期待,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问了,柴啸刹那间觉得那鼓子敲出了棉絮,心软了下来。
他过了半响才说:有的。
苏莯青瞬间没了声音,随后再问一遍,真的?
他听着不相信,柴啸扯着嘴唇,拉出了一个笑意的弧度,嗯。
苏莯青的声音雀跃,随后又道:那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连个电话都没有,他说着,又找着理由,你要是觉得国际长途贵,也可以发个信息过来。
柴啸失笑,我最近忙的事有点多。
什么事?
柴啸顿了下,竟一时半响没有说话。
他隐约知道苏莯青和他哥虽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但闹得有些不愉快,苏若青来找他这事,他下意识地隐瞒过去。
阿安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柴啸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苏莯青刚被他哄高兴了,也没追着问,说上几句话就把电话关了。
柴啸怔怔地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如其来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
柴啸再让自己坐着休息了会儿,才起身回家。
他走到半路就停下脚步,给佟安买了些她爱吃的宵夜。
他一回到家,就看见佟安把自己缩在沙发角落,双臂抱腿,看似睡着了。
佟安一向不爱在大厅里睡觉,她若是要睡的话,都是会回房间。
阿安。柴啸轻叫了一声。
佟安动了动头颅,把长头发撩到耳朵后,慢慢地坐直身子,啸哥,回来了。
肚子饿吗?柴啸提着手里的袋子,声音突然顿了下,说:我买了馅儿饼,卤鸡翅,还有炒粉,我也不知道你要不要禁口,都分别买了一些,要不我
啸哥,她打断了他说话,我不饿。
柴啸怔怔地看了下袋子,再把食物拿出来,手拿得不太利索,那我放在冰箱,你饿了可以拿来吃。
佟安静静地坐着,没有回话。
柴啸已经很久没试过这种气氛微妙的感觉,他默默地吁了一口气,找着话题,洗澡了吗?
佟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开热水了没,我去给你开一下吧。
啸哥,佟安苦笑了下,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过来坐吧。
柴啸顿了下,慢慢地走到她的旁边坐下,眼尾扫过她的肚子,心底却不知什么感觉。他看了佟安一眼,明明她还是一副小女孩的样子,可肚子里却已经有了一个新生命。
柴啸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却无从开口。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佟安顿了下,低着头,轻声说:已经两个多月了。
柴啸问了他最想问的话,况掣怎么说?
佟安突然没了声音。
柴啸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心瞬间提了上来,他不认账?
佟安的手无意识地攥着裤子,手背绷起青筋,他不知道。
柴啸皱着眉地问:他不知道?
佟安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分手了,所以我就没打算告诉他。
柴啸的心底瞬间被大石压住,再顺到了喉咙,有刹那间喘不过气的感觉,他过了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脑袋还是空荡荡的,孩子
是我提的分手。佟安扬着笑,可柴啸一下就看破了她。
佟安看似笑,可眼底却达不到笑意。
她怔了下,说:其实有句话你说得挺对,人本来要弄清自己的身份,门不当户又怎么能走到一起。
其实佟安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柴啸看着她,心好像在油锅里坐端滚烫,难受却只能煎熬。
他想着,心底油然而生着一种迷茫,却害怕。他有一对父母,却做不成他的榜样,他从小就是在被谩骂和挨打中长大,每日都在东逃西窜地过日子,如果不是他的奶奶,或许他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而佟安的父母去世过早,也只有她的奶奶抚养她长大。
柴啸有些茫然,在这样的家庭下,他们怎么养好一个孩子。
阿安,他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佟安,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要怎么养育一个孩子吗?
佟安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你要想清楚,这是你的人生。柴啸很少这么认真又严谨地跟她说话,佟安的双眼像糊了烟,迷茫茫,又看不清楚。
我,我不知道,佟安无意识地抓着他的手臂,把依赖放在他身上,啸哥,你说我要怎么办?
柴啸顿了下,残忍地说:我希望你把孩子打了。
佟安这一听,瞠大了眼睛,她根本没想到平日温和宽厚的啸哥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现在连准备都没有,你怎么对他负责,怎么对他好,柴啸顿了下,露出了微乎及微地苦涩,人生是你的,阿安,你才二十一岁,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能遇到一个愿意和你组建家庭的男人,等一切都有了,你们就可以孕育一个新生命。
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吗?佟安抬着眸,看他。
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还没准备好,柴啸轻抚她的侧发,再顺到后脑勺,声音温柔又认真,你一定要想清楚,你还太年轻了,我不希望你会后悔。
第三十章
柴啸这两天觉得头疼,仿佛被大锣鼓敲闹,闹得他浑浑沌沌,整个人不知所谓,又心劳意攘。
他吃了药,躺在床上。
啸哥,那也是一条生命。佟安轻声说。
他又怎么不知道这是一条新生命,他只是吃过原生家庭的苦,这种苦是几乎没有掺过甜,唯一的一点甜是奶奶抬着皱褶的双手捧着给予他。
他相信佟安的孩子出生之后,不会再尝试到这种苦,只是他的害怕是来自过往带来的阴影,是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恐慌。
他没有接她这句话,他们静寂了很久,佟安看了看他,嚅着嘴唇,最终没有继续说话,她走回了房间,关上门。
第二天,佟安去了她的闺蜜袁小冉的家里住上几天,袁小冉租了一个房子,现在还没工作,过阵子准备考研。
让她暂时看着佟安,柴啸也有点放心。
柴啸这几天没什么心思开店做生意,提早回了家,可家里却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了佟安平时嘻嘻嚷嚷的声音,他盯着天花板,觉得心底留了一个缺口,沉闷又空荡荡的。
他苦笑了下,现在真是被生活养刁了,都不习惯以前的生活。他心里想,想的是以前的生活,在他奶奶去世之后,他没被苏莯青捡回家之前,自己一个人过了几年像流浪汉般的生活。
别人说他是流浪汉,笑话他是没人要的土狗。可他不是流浪汉,流浪汉是没有家的。他是有家的,只是他的家被烧毁,所以他只能在家的旁边叠了一个像狗屋的小房子。
其实他并不讨厌别人叫他土狗,人都说,狗可是很忠实的,把他带了回家,你能真心待他,他便能还十倍。
会解决的,他像给自己找了一个安慰,反正都是能解决的。
他躺在沙发,双手抱上身,侧着身子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像给自己找了一个保护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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